澎湃新聞記者 李季 實習生 王思涵

西安終於迎來“零”的出現。 

在經歷了40天的艱苦抗疫後，2022年1月18日，西安終於迎來了首次“零新增”；19日保持“零新增”；20日，西安新增3例本土確診病例。在這個冬天，西安市民經歷了漫長的居家隔離、經歷了風雪中的排隊核酸、經歷了“看病難”“買菜難”，還扛過了10萬餘人的研究生“大考”。

“動態清零”策略又一次在西安得到了驗證。

正如張文宏數日前所言，他仍然相信這可能是新冠大流行的最後一個寒冬。歷經兩年多的戰疫，對各地經驗教訓的總結，我們可以更加科學精準地應對各種挑戰。

我國自2020年5月進入新冠疫情常態化防控階段以來，共發生過4次累計感染者（確診病例及無症狀感染者）過千例的本土局部疫情。這4起“千例級”疫情分別是新疆烏魯木齊疫情（2020年7月報告）、河北石家莊疫情（2021年1月報告）、黑龍江望奎疫情（2021年1月報告）及近日的陝西西安疫情（2021年12月報告）。

2022年1月2日，廣東省疾控中心環境與健康領域首席科學家、廣東省預防醫學會專家諮詢委員會委員馬文軍及合著者周燕發表分析文章，將西安疫情與前3起“千例級”本土局部疫情進行比較，發現西安疫情新增高峯到來最晚、峯度更高、且在高位震盪持續一週。

據陝西省衛健委消息，截至1月20日24時，西安累計報告本土確診病例2053例，這個數字在陝西全省是2080例，規模已大幅超過前3起。在馬文軍該文的統計中，前3起“千例級”疫情中，規模最大的黑龍江望奎疫情，累計病例也僅爲1220例。

著名流行病學和公共衛生專家曾光不久前公開表示，武漢封城以後，西安疫情是最嚴重的一回，比過去發生的幾十次疫情都嚴重。他希望西安能夠創造一種新的經驗：在疫情早期擴散開的情況下，如何在短期內控制。

“零新增”之後，西安一役還需仔細覆盤。

西安疫情拖尾時間長，但病例規模明顯小於預測

馬文軍該文寫道，在常態疫情防控階段，我國積累了豐富的本地疫情處置經驗，也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做法，許多地方的疫情處置策略和措施基本類似，但強度會有所差異。因此，作者以前幾次“千例級”疫情流行作爲西安疫情預測的先驗，然後利用貝葉斯模型進行預測。

研究發現，如果按照烏魯木齊疫情的發展模式預測，西安疫情規模將達到2174例，清零時間爲2022年1月14日。如果按照黑龍江望奎疫情的發展模式預測，西安疫情規模將達到2205例，清零時間爲2022年1月13日。

西安疫情規模及清零時間預測。圖源：“公衛人馬文軍”微信公號

同時，作者考慮到，由於德爾塔株流行有其自身特點，前3起“千例級”疫情均不是德爾塔疫情，所以作者又以2021年5月份廣州德爾塔疫情發展爲先驗，對西安疫情進行預測，發現西安疫情規模可能更大，或將達到2326例，清零時間爲2022年1月13日。

如果綜合考慮，作者認爲西安疫情規模還可能進一步擴大。

作者提出，由於西安疫情在高位震盪7天才下降，而我國常態化疫情防控階段幾次比較大的疫情均在高位後就迅速下降，因此以上述幾種情景作爲先驗進行預測，可能低估西安疫情的規模和清零時間。綜合判斷，西安疫情的規模可能在2500例左右，清零時間估計在1月15日左右（1月13日-1月17日之間）。

蘭州大學對西安疫情的預測。

蘭州大學也曾做出類似預測。據北京日報客戶端1月8日消息，蘭州大學新冠肺炎疫情全球預測系統近日發佈西安疫情的預測與分析，西安市本輪疫情預計將於2022年1月15日左右得到控制，累計確診病例數預計約2115人（1703—2526人）。

就實際情況來看，2021年12月9日，西安報告了首例確診病例，直到2022年1月18日，西安首次實現“零新增”，經歷了40天。40天裏，西安累計報告本土確診病例2050例，這個數字在陝西省範圍是2077例。隨後，19日，陝西保持“零新增”，20日，陝西新增3例本土確診病例，均在西安。

與上述兩種預測對比來看，西安疫情的實際規模比上述兩種預測都小，但疫情持續時間比上述兩種預測都長，顯示出較長的“平緩拖尾”。

在“平緩拖尾”期間，西安疫情處置中出現了一處有別於前的獨特節點，即“社會面清零”。

2022年1月4日是西安疫情的第28天，當日，西安新增本土病例35例，其中社區篩查發現0例。當日的陝西疫情防控發佈會宣佈，陝西省疫情防控已進入攻堅拔寨推進“社會面清零”的總攻階段。

“社會面清零”是西安疫情處置中產生的新概念，對此，西安市疾控中心副主任陳志軍解讀道，“社會面清零”就是之後發現的所有新的確診病例都在隔離的密接或次密接中，社區層面已經不存在疫情傳播。

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綜合組陝西工作組流調溯源組組長、國家衛生健康委疾控局副局長、一級巡視員雷正龍進一步解讀道，“動態清零”是中國控制疫情的法寶，“社會面清零”是“動態清零”的一個過程，先要實現“社會面清零”，才能實現全面清零。

數據顯示，1月4日起的一週，西安單日新增病例數明顯回落，保持在10至70例之間。其後，從1月11日起，西安單日新增病例數均保持在個位數，直到1月18日實現“零新增”，疫情進入收尾階段。

1月4日開始的“社會面清零”總攻階段，截至1月20日，共持續了17天，這期間，西安新增確診病例累計不足300例，有力有效“圈死”西安疫情規模，最終明顯小於預測數值。

早期報告病例數明顯偏低

馬文軍該文還將常態化疫情防控階段，4起“千例級”疫情的流行曲線進行了比較，希望得到有用信息。

文章顯示，前3起疫情中，就規模來看，新疆烏魯木齊疫情累計病例1064例，河北石家莊疫情累計病例1123例，黑龍江望奎疫情累計病例1220例；就持續時間來看，時間最長爲石家莊疫情，36天；最短爲望奎疫情，27天。

若將西安疫情與前3起疫情比較，不論是病例規模還是持續時間，都明顯超過前3起——西安疫情累計病例超過2000例，到首次“零新增”之日前，持續時間長達40天。

下圖分析顯示，西安疫情的流行曲線形狀與烏魯木齊疫情相似。作者提出，由於早期沒有進行大規模核酸篩查，西安疫情報告的病例數明顯偏低，高峯時間也比烏魯木齊疫情延後1周，峯度更高且處於高位震盪，提示西安疫情的規模將大大超過烏魯木齊疫情。

4起“千例級”本土局部疫情流行曲線分析，其中西安疫情病例總數包括陝西省內的外溢病例。圖源：“公衛人馬文軍”微信公號

就疫情高峯來看，烏魯木齊疫情單日新增高峯在第14天，當日新增病例106例。而西安疫情的新增高峯更晚，在第19天，當日新增180例（西安市175例、咸陽市3例、延安市2例）；次高峯在第23天，當日新增174例（均在西安市）。同時，西安疫情高位震盪持續時間久，第17天至第23天，連續7天新增超過150例。

從新增曲線來看，根據西安官方發佈，自2021年12月9日出現首例確診病例至12月17日，疫情前9天，西安病例報告零星散在發生，單日報告數在個位數，其中還有3天未報告新增。而烏魯木齊疫情自第2天起直到疫情高峯的第14天，單日新增病例均在10例以上。

在疫情第6天，烏魯木齊開展全民免費核酸檢測。而西安疫情中，疫情第10日，即12月18日，西安開展第一輪大規模核酸檢測，並在已管控人羣外發現陽性病例，提示社區傳播風險。12月21日，疫情進入第13天，西安開展第二輪全員檢測，發現陽性人員127人。

據央視新聞消息，雷正龍稱，經專家評判，西安疫情與2021年12月4日境外航班輸入病例關聯。

馬文軍該文分析，如果這次西安疫情是由2021年12月4日來自巴基斯坦的航班引起的，假設平均代際時間是4天，傳播力（R0，基本再生數， 即疫情中每個感染者平均會傳染給幾個人）爲4，發現疫情後的第10天，疫情已經靜悄悄地在社區傳播了4代（粗率估計疫情規模在300例左右），但實際上當時報告（不到）40例，因此有不少病例在社區傳播。

對比來看，上個冬天，河北石家莊也發生了一起“千例級”疫情，其全員檢測鋪開更快。

2021年1月2日，河北石家莊新增1例本土確診病例，1月5日，河北省宣佈進入戰時狀態。1月6日，石家莊起啓動第一輪全員核酸檢測，強化人員流動管控；1月12日，石家莊啓動第二輪全員核酸檢測；1月20日，啓動第三輪。

此前，馬文軍及其合著者周燕曾撰文分析道，河北石家莊在發現首例病例時，已出現了二代或三代傳播。石家莊爲應對疫情實施了三輪全員核酸篩查，在一週內完成了超1000萬人次的第一輪核酸檢測，累計檢出陽性354例，第二輪累計檢出陽性247例。大規模核酸檢測爲防止疫情擴散爭取了時間，是傳播鏈不清楚時應對突發疫情的策略。

就石家莊情況來看，第三輪核酸檢測僅檢出30例陽性，疫情已得到有效控制。

傳播鏈破碎難以追蹤，轉而以“封控”擴大化圍堵

對發現的病例快速展開流行病學調查，摸清傳播鏈，追蹤密切接觸者，是提高病例發現精確度和速率的有效措施。

此前，北京佑安醫院感染科主任醫師李侗曾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分析，在巴基斯坦航班入境後的短短几天時間內，疫情擴散傳播了四五代。“當流調已經追不上疫情的擴散速度，就必須採取擴大包圍圈去圍堵的手段，也就是‘封控’”。

在此背景下，自2021年12月23日起，西安對全市採取封閉式管理。

更加棘手的是，此次西安疫情是由病毒載量大、傳染性強、傳播速度快的德爾塔毒株引起。

2021年10月發表於《中華流行病學雜誌》的《新型冠狀病毒Delta變異株引起的廣州市荔灣區本土疫情流行特徵分析》一文顯示，2021年5月起報告的廣州荔灣疫情R0（基本再生數）=5.1，遠超過2019年國內新冠疫情（R0=3.49，95%CI：3.42~3.58）。

作爲早前一起規模較大的德爾塔毒株引發的疫情，廣州荔灣疫情的處置可供西安疫情比較參考。

2021年5月21日至6月18日，廣州市累計報告151例新冠病例，包括138例確診病例和13例無症狀感染者。其中，荔灣區是首例病例報告地，也是這起疫情的重災區，累計報告127例病例，佔廣州市的84.1%。

2021年5月廣州荔灣疫情病例發現方式構成。圖源：《新型冠狀病毒Delta變異株引起的廣州市荔灣區本土疫情流行特徵分析》論文配圖

該文統計分析到，就荔灣區127例病例的發現方式來看，在密切接觸者篩查、社區排查、醫療機構發現這三種方式中，密切接觸者篩查佔到了66.1%，是佔比最大的一種。

文章顯示，積極追蹤確診病例的傳播證據鏈，及時確定密接者，在控制疫情中起到關鍵作用。密接快速甄別和管控工作是發現傳染源和切斷傳播途徑的關鍵。

相較而言，在西安疫情中，傳播鏈追蹤未能起到關鍵性作用。西安疫情的傳播網絡，更像是一張未完成的拼圖。部分傳播關係未找到明確關聯性，這讓疫情防控的難度再度加碼，嚴格封控勢在必行。

2022年1月4日，曾光公開表示，此次西安疫情傳播鏈不像過去似的，在一個地方發現了一兩條傳播鏈，比較清晰，容易控制，西安是多點爆發，多點還很隱匿。

早在2021年12月18日，西安已公佈了三大傳播鏈，即入境航班隔離酒店傳播鏈、子牛門診傳播鏈、長安大學傳播鏈，然而這三個傳播鏈間的關係至今不明。病例報告高峯時期，大量隱匿病例是在覈酸篩查中浮出水面的，而非循傳播鏈追蹤。

曾光表示，早期一發現疫情馬上控制的經驗已經很多，希望西安能夠創造一種新的經驗，就是在疫情早期擴散開的情況下，如何在短期內控制。

“在短期內進行突擊性的防疫，加班加點、小區全面封閉，這種情況是會出現的，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我希望這時間越短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