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 淡忠奎  

2021年,江西和陕西的“攻守战”暂时落下帷幕。

在过去5年,江西3胜对手,GDP全国排位从第18名上升至15名。隔着500亿元的距离,江西正式向排名全国第14位的陕西发起挑战,因而2021年这场排位争夺战的讨论贯穿全年,外界预期江西将完成对陕西的反超。

不过,结局最终反转。陕西以GDP29800.98亿元的成绩,超过江西181亿元,实现惊险保级。与此同时,疫情防控战也取得胜利——西安封城一个月后,实现全域低风险。

但是,从全年来看,陕西后疫情、后全运时代的经济发展短板也越发暴露出来。

工业不大不强、能源依赖度高被认为是制约陕西经济体量进一步做大的重要原因,疫情以来更是将这种经济结构的脆弱性显现。

“外患内忧”之下,陕西寄望于制造业强省破局。

此前印发的《陕西省“十四五”制造业高质量发展规划》(以下简称“规划”)指出,到2025年,建设国家重要先进制造业基地取得重大进展,制造业增加值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重达到23%。

对比2021年前三季度,陕西制造业增加值占比仅为20%左右,如何实现这3%的增长,也是不小的挑战。

惊险保级

回顾过去5年,江西是一匹正在觉醒的中部“黑马”,在全国31个省份中GDP排名从18位跃升至15位,上升速度仅次于云南(5位)、贵州(5位)和福建(4位)。

2015年,江西实现GDP 16723.8亿元,还排在全国第18位;2016年实现GDP18364.4亿元(增长9%),超越广西;2017年实现GDP20818.5亿元(增长8.9%),超越内蒙古;2020年实现GDP 25691.5亿元(增长3.8%),超越辽宁,正式跻身全国第15位。

这时,江西距离前一位陕西也不过500亿元的差距。

2021年开年,陕赣之间的攻守战正式打响——一季度GDP江西反超陕西,差额为221.99亿元,半年GDP差距扩大至434.62亿元,前三季度差距收窄至407.78亿元。从三季度GDP增速来看,陕西全国倒数,落后江西(10.2%)3.2%个百分点。

更令人担忧的是,陕西的规上工业增加值仅为7.2%,低于全国平均增速。受疫情反复和全运会防疫政策趋紧影响,全省文旅产业遭受重创,工业短板越发暴露。从投资来看,其固定投资同比下降3.1%,两年平均增长仅为0.3%。

与此同时,江西的工业支撑则较为有力。前三季度,江西规上工业增加值增长14.7%,两年平均增长8.5%。外界认为,2021年江西超越陕西几乎是一件没有悬念的事情。甚至,陕西省社科院研究员张宝通以《陕西不能放弃追赶超越》为题,刊文反思陕西近年来的发展。

不过年终揭榜,陕西2021年GDP29800.98亿元,江西则是29619.7亿元,陕西最终惊险保级。这也意味着,陕西第四季度GDP冲刺中,超过江西近600亿元。

不过,值得警惕的是二者的差距也从2020年的接近500亿元缩小至不足200亿元。与江西持续的高增速相比,陕西的“三驾马车”除进出口增长较为旺盛外,其余投资和消费增速均较低。

其中,固定投资同比下降3.0%,第三产业投资下降6.1%;全省实现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10250.50亿元,同比增长仅为6.7%。年末岁初的疫情,又让作为经济支柱的文旅产业蒙上阴霾,陕西在接下来的3万亿阶段的抢位战中,将打得更加艰难。

工业焦虑

在全国政策科学研究会原副会长、西安朝华管理科学研究院院长单元庄看来,近年来陕西经济发展整体上处于一个低水平的状态,主要是工业上的发展不如人意,工业占GDP比重过低就是一个重要体现。

实际上,陕西的工业基础不弱。“一五”计划期间,陕西获得24项重点援建项目,涉及电力机械、航空机械等诸多重要领域。其中,西安布局17项,以此为基础形成西郊电工城,东郊军工城、纺织城,阎良航空城等功能分区。

彼时,陕西的工业装备和技术水平稳居全国前列。“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陕西工业占GDP的比重也一度接近50%,跟北京、上海类似。其中,制造业占绝对的大头。”单元庄对城叔表示,因为后来对工业没有足够重视,导致这个比例一度下降到30%以下,近年来维持在30%左右。

统计年鉴显示,1978年陕西和江西工业增加值占GDP比重分别为45.1%、26.6%,相差近20%。从2000年至2020年来看,二者的差距不断缩小,经历波动上升和下降后,2020陕西和江西工业增加值占GDP比重分别为33.8%和34.8%,前者被后者反超。

这个趋势在省会西安的投射更为明显——工业从支柱变短板。改革开放之初,西安工业占GDP的比重一度高达54%,但是2019年这一数值已经下降至20%左右。2020年,其三产占比已经高达63.7%,二产占比仅为33.2%,被质疑出现“产业空心化”问题。

在中国西部制造业研究所所长曾昭宁看来,这是工业太弱而导致的三产占比“畸高”,并不合理。

有统计显示,西安近年来投资驱动明显,但是分配给工业的投资却非常少——2025-2017年工业投资占固定资产投资的比重平均只有17%,而三产的占比却平均高达76%。

从县域的维度来看,这一趋势也未转变。单元庄对城叔表示,按我国市场经济的特点,市场竞争的主体首先就是区县,他们运用自己已有的自然禀赋和产业资源形成的良性竞争,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的根本动力。

但是,陕西的县域经济近些年出现了去工业和震荡下滑的趋势,“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单元庄表示,“近几年陕西的区县经济,特别是陕北、陕南的区县工业和制造业明显下滑,甚至出现了去工业化的趋势。这也是陕西近年来经济发展未能走在全国前列的根本性原因。”

隐性畏惧

“支柱变短板”,陕西工业的发展总是给人一种“好牌打烂”的感觉。工业基础好,门类全,但始终没能真正做大;军工资源全国第二,为何没有转化成经济优势;高校林立,科技成果层出不穷,却始终“墙内开花墙外香”……

外界吐槽多围绕于此。从最核心的制造业来看,自1980年代以来,陕西制造业热点频出,从电气热、电讯热,再到后来的装备热,始终未能真正做大。产业轮番更迭,都曾热闹一时,但是大多因为跟不上市场变化和技术迭代而凋敝。

即使是作为陕西主导产业的装备制造业,也被外界认为是“筷子里面拨旗杆”,从全行业来比,还是缺乏一些底气。有统计显示,1995-2017年,陕西7个装备制造产业中,在全国行业中占比最高时也只有2.85%,为2012年的机械和设备修理业。

陕西省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陕西省行政学院原副院长曹钢认为,这并非领导不重视,也不是政府舍不得投入,其根源在于“隐蔽市场畏惧症”——“即把本属市场的活动,当作行政问题来处理;或是本应采取市场方式管理的事,却采用了行政手段去管控。”

一个有趣的例子是,改革开放初期,陕西大批纺织企业倒闭,当地并没有从强化竞争上想办法,反倒认定“纺织产业已是夕阳产业”,是“产业自身衰败”。然而,这个“夕阳产业”却在非产棉区的江浙一带蓬勃发展,江浙兴起的技术人才还是从“陕西挖来的”。

不会“抢食吃”,总有一天会“饿死”。根据曹钢的观点,陕西要做大制造业首先要改掉“市场畏惧”的毛病,完善市场体系,用市场机制激励企业去适应竞争,从而提升产业活力。

实际上,不止是主导产业的成长史,现阶段的工业结构也能够反映问题。强调市场和竞争的民营经济和中小企业是突出短板,而更强调资源属性的能源产业成为全省经济的重要支柱,“榆林一感冒,全省就发烧”便是对陕西能源依赖症的生动形容。

日前发布的《规划》中也指出,陕西制造业发展面临的一些突出问题:

比如创新资源优势还没有很好地转化为创新动能。作为全国科技大省,2020年规上工业企业中开展研发活动的企业占比仅为17.8%,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34.2%。

还有新旧动能转换还不够快,全省目前有竞争优势的工业产品仍主要集中在能源行业,2020年全省能源工业增加值占全省工业增加值的比重为46%;

以及市场主体活力不够强,全省工业大企业大集团相对较多,“专精特新”中小企业和民营企业数量偏少,产业配套率偏低,产业整体竞争力不强等问题。

在单元庄看来,本来陕西的先进制造业有很好的基础,但是这些年没有发挥出来。现在各地都开始重视,相信陕西也会充分考虑。

实际上,一些积极的信号已经出现。

2021年,在全省固定投资下降的背景下,陕西依然维持了工业投资4.8%的增长,使得其占固定投资的比例提升至27%;

《规划》首次提出“2525年制造业占GDP比重达25%”的目标,从全产业链的高度统筹全省产业布局;

陕西省《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提出,实施“一县一业”行动,打造首位产业集群;秦创原成效初显,全省科技型中小企业增长38.6%,技术合同成交额增长33.2%……

对于陕西来说,相比与江西的排位争夺战,重振制造业或许才是其需要举全省之力赢下的一场命运之战。毕竟,克服路径依赖、隐性市场畏惧的关键都是“要向自己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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