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擊“知產流氓”：搶注國外遊戲商標惡意維權牟利，法院駁回

對於桌遊愛好者來說，知名聚會類遊戲“CODENAMES”（中文譯名：行動代號）並不陌生。該遊戲由捷克CGE公司推出，而在國內，已有人將““CODENAMES”搶注成商標，並批量起訴桌遊賣家，索取高額賠償金。

近日，經過一年多的訴訟，“CODENAMES”商標案終於塵埃落定：浙江省三級法院先後一致認定，原告耿某搶注商標、試圖借用司法資源謀取不當利益的行爲，擾亂市場正當秩序，系權利濫用，不予支持。

法院的判決顯示，耿某自2016年起在國內申請註冊大量其他國外桌面遊戲名稱的商標，其中多個註冊商標被駁回申請、不予受理、無效宣告或處於異議中，其不但自己生產侵犯國外品牌知識產權的桌遊產品，還對生產、銷售相關遊戲產品的國內商家發起惡意知產維權，損害社會公共利益和營商環境。

這是行政、司法機關近年打擊商標惡意搶注、牟利等亂象的典型案例之一。中國裁判文書網數據顯示，自2020年11月以來，耿某提起起訴的商標侵權案件至少15起撤回起訴。

澎湃新聞此前報道，除了搶注國外品牌，用於描述商品的通用詞、關鍵字及網紅、熱詞被大量搶注或申請商標，近年呈現一種病態式的跟風現象，轉賣、倒賣及通過惡意投訴、起訴牟利導致商標市場失序，甚至引發敲詐勒索等社會問題。專家建議當事人積極維權，激活法律對惡意訴訟者的懲罰機制。

商標生意：搶注國外知名遊戲品牌起訴索賠

杭州中院二審判決認定，耿某於2017年8月11日向商標局申請註冊“CODENAMES”商標，並於2018年12月7日註冊成功，該商標覈定使用商品/服務項目爲第28類：視頻遊戲操縱桿、遊戲器具、室內遊戲玩具、紙牌、撲克牌等。2019年四五月份，耿某便委託代理人針對李小強（化名）銷售該桌遊的網店進行取證。

“這個人一開始對我進行投訴，我問他能不能撤銷投訴，但對方態度蠻橫，就是要錢，撤訴一萬元起價。”李小強回憶說，他感到蹊蹺，以爲是騙子，於是沒怎麼搭理。耿某隨後將其起訴到杭州市濱江區法院，“一共起訴了3個案件，索賠20多萬元，其中，以CODENAMES商標侵權爲由索賠12萬元”。

李小強及其律師認爲，早在2015年，案外人CzechGamesEdition公司（以下簡稱CGE公司）就已推出桌遊CODENAMES（行動代號），並且該遊戲在2016年獲得了德國年度遊戲大獎（簡稱SDJ，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桌遊獎），耿某將遊戲名稱“CODENAMES”作爲商標在國內搶先註冊，併發起大量知識產權維權行動以謀取不正當利益，其主觀惡意明顯。

在應訴過程中，李小強及其律師還發現，耿某及其參與經營的公司、父母、岳母等自2003年以來在國內試圖搶注大量國外享有知名度的遊戲的同名商標，數量合計超過500個；且耿某非以使用爲目的囤積的近78個商標中，有30個商標或被國家商標局駁回或被各權利人提異議、申請宣告無效。

法院判決：試圖借司法資源謀取不當利益，系權利濫用

杭州市濱江區法院一審認爲，根據《商標法》第七條規定：“申請註冊和使用商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本案中耿某主張的商標“CODENAMES”中英文部分與CGE公司Codenames桌面遊戲名稱完全相同，商標註冊時間晚於Codenames桌面遊戲首次公開發售時間，明顯具有攀附CGE公司Codenames桌面遊戲知名度的故意；其次，耿某自2016年起在國內申請註冊大量的其他國外桌面遊戲名稱的商標，其中多個註冊商標被駁回申請、不予受理、無效宣告或處於異議中。由此可見，其註冊類似大量的桌面遊戲名稱商標並非出於通過誠實勞動創造和積累自身商標獨立價值的目的，而是直接使用國外桌遊名稱或商標以壟斷相關商標在國內的權利。這種試圖不勞而獲、有違公平競爭原則的行爲不應予以鼓勵。

一審法院還查明，耿某利用商標禁用權及損害賠償制度，作爲原告以類似情況針對桌面遊戲產品賣家共提起十幾起侵權訴訟，主觀惡意明顯。“試圖借用司法資源謀取不當利益的行爲，屬於權利濫用，依法不予保護”。一審判決遂駁回耿某訴訟請求。

耿某不服上訴。2021年5月26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再次確認耿某註冊商標並試圖通過訴訟獲取不正當利益，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2021年12月17日，浙江高院又裁定駁回耿某的再審申請。

浙江高院認爲，在涉案商標並非善意取得和行使的前提下，即使耿某對涉案商標進行了實際使用，亦難以彌補其行爲合法性方面的缺陷，故對耿某的涉案商標權不予保護，並無不當。

“這一裁判結果充分說明，法院對惡意商標註冊人提起商標侵權訴訟的審查力度不斷加強，對商標取得、使用具有不正當性的商標權人提起的侵權主張不予支持，體現了誠實信用原則的價值引導作用。”北京市中聞（長沙）律師事務所知識產權與娛樂法律師劉凱說。

“割韭菜”：商標無效4個月前還曾獲法院判決賠償

“耿某作爲同業競爭者，知曉且應當知曉該款遊戲的存在，卻不採取合理避讓措施，反而將遊戲名稱CODENAMES作爲商標在國內搶先註冊，併發起大量知識產權維權行動以謀取不正當利益，太壞了。”多名售賣桌遊的商家告訴澎湃新聞，耿某發起訴訟的還有其他多個商標，其中單個商家被起訴的案件多的就有十幾起，“不過，隨着涉訴商標被商標局宣告無效，這些案件目前都撤訴了”。

澎湃新聞查詢中國裁判文書網發現，自2020年11月至今，耿某起訴的商標侵權案件已至少15起公開撤訴。

據中國商標網公開的評審文書，上述“CODENAMES”商標經國家商標局商評委審查，已於2021年10月15日裁定宣告無效。商評委認爲，耿某還在第16類、第28類、第35類、第41類等商品及服務類別上註冊申請了“WHAT DO YOU MEME”、“BEARS VS BABIES及圖”、“WATCH YA‘MOUTH”、“UNSTABLE UNICORNS及圖”、“FUN　EMPLOYED”等70餘件商標，其中多個商標因申請人申請註冊該商標的行爲具有摹仿、抄襲他人商標的故意，擾亂了正常的商標註冊管理秩序，有損於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已被決定不予註冊。

商標局認爲耿某上述行爲已明顯超出正常的生產經營需要，“CODENAMES”商標的申請註冊屬“以其他不正當手段取得註冊”，決定對該商標裁定予以無效宣告。

另據中國裁判文書網公佈的多份判決，耿某曾爲法定代表人的義烏旭陽電子商務有限公司（2019年5月變更法定代表人爲王某）曾就其註冊的第18205465號“PIEFACE！”商標發起多起訴訟，2019年4月，義烏市法院判決4個公司每家賠償義烏旭陽公司1.5萬元。

而就在法院訴訟的期間，“Pie Face”系列商標的所有人“格雷厄姆保羅桑頓”已於2018年7月18日以義烏旭陽公司“構成以不正當手段搶先註冊申請人在先使用並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商標”，向中國商標局提出無效宣告請求。

中國商標局官網公佈的評審文書顯示，“PIEFACE！”商標於2019年8月16日被予以無效宣告。

商標治理：嚴打惡意註冊，激活法律懲罰機制

公開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底，我國有效註冊商標量已超3000萬件，連續多年位居世界第一，是名副其實的商標大國。當前，在國家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卻也出現了灰色的一面。近年來，一些“知產流氓”惡意搶注、囤積商標進行牟利，把維權當成“生意”，轉賣、倒賣及通過批量投訴、訴訟牟利，其中不乏過度索要授權費、坑蒙拐騙，甚至敲詐勒索等社會問題存在。

值得關注的是，此類現象在平臺經濟的語境下已呈現出新的樣態，“知產流氓”通過搶注各平臺上被用於描述商品的關鍵字、網絡熱詞、網紅店鋪名及網紅的名字（姓名、花名、藝名），然後向平臺進行商標侵權投訴，由於網絡平臺前所未有的規模效應，搶注者往往不只針對單一的商家或者產品，而是批量搶注、批量投訴，並藉此謀取高額利益，嚴重破壞商業秩序。

劉凱律師認爲，利用商標非法謀利亂象存在的一個原因是，法律對惡意提起商標訴訟當事人的懲罰機制很少被激活。

“我國商標法第六十八條明確規定，對惡意申請商標註冊的，根據情節給予警告、罰款等行政處罰；對惡意提起商標訴訟的，由人民法院依法給予處罰。但在司法實踐中，很少看到法院對惡意提起商標訴訟的當事人進行處罰。”劉凱建議，相關當事人應積極維權，追究惡意申請商標註冊及惡意投訴者的法律責任。因爲我國現行的商標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電子商務法等法律均有相關的救濟條款，當事人應注意固定及保存相關證據，拿起法律武器反擊惡意申請商標註冊及惡意投訴人。

澎湃新聞注意到，2020年以來，國家知識產權局、商標局曾多次發文，要求嚴打商標惡意註冊，併發布《打擊商標惡意搶注行爲專項行動方案》，決定自2021年3月起，集中開展打擊商標惡意搶注行爲專項行動，助力營造良好創新環境和營商環境。

2022年1月24日，國家知識產權局在官網最新公佈的《全國知識產權行政保護工作方案的通知》，要求全面提高知識產權保護效果，持續對羣衆反映強烈、社會輿論關注、侵權假冒多發的重點領域和區域，重拳出擊、整治到底、震懾到位。

通知要求，持續打擊非正常專利申請和惡意商標註冊行爲，“持續嚴格規範專利、商標申請行爲，嚴厲打擊非正常專利申請和惡意商標註冊行爲，提高發現和打擊非正常申請的精準度”，“建立重點監控名單，嚴防非正常申請外溢造成國際影響”，“及時處置上級交辦的惡意商標註冊等違法行爲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