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2021年12月底向美国和北约分别提出以确保北约不东扩为核心要点的安全协议草案,并要求后者提供书面安全保障。1月26日,美国与北约分别正式向俄方提交明确不接受俄罗斯核心安全关切立场的书面回复。欧洲安全局势及乌克兰危机化解之道,看似骤然进入死胡同。如何看待北约东扩本质及其走势?

首先,北约东扩是一个再次撕裂欧洲,推进“铁幕”东移的过程。上世纪90年代初期,围绕欧洲安全如何构建问题,相当数量的美欧政策专家与部分决策者认为北约是欧洲分裂与对抗的体现,应随着对手华约的消失而逐渐衰退乃至最终瓦解。他们提出诸如加强欧安会/欧安组织,发展巩固欧共体/欧盟安全机制等能够真正实践最大多数国家安全不可分割原则的安全架构的主张。但在当时北约一度被普遍看衰的背景下,美国决策者们最大限度利用欧洲出现的巴尔干危机以及持续渲染制造的“恐俄”氛围硬生生地将北约转变为目前成员国更多、功能更强大的安全制度,以至于冷战结束30多年后,人们发现曾经分裂欧洲40余年的“铁幕”已然从中欧转移到了俄罗斯周边。

建立完整统一的欧洲,是美俄欧各方宣布支持的共同目标,而衡量其实现与否的最关键标准,是欧洲确立的主导性安全架构是否平等对待和容纳俄罗斯。北约自我转型的1994-1997年,曾存在北约“和平伙伴关系计划”机制,俄罗斯也加入其中。这一机制使北约存在转变为全欧范围普遍包容性制度的现实可能性。悲剧的是,美国对发展北约的“全欧属性”漠不关心,相反它实际上是把该机制作为更快推动北约东扩的跳板。这注定了北约自身“反俄”的根本属性,折射并固化了北约作为美国在欧洲乃至全球进行大国地缘政治角逐的功能。对美国而言,欧洲的团结与稳定并不重要,制造或利用种种危机加强北约才重要。许多欧洲国家可能最终不得不认识到一个残酷现实:它们期待保障自身安全的北约,恰恰是以欧洲持久不安全为前提来确保自身存在和活力的制度。当下执意要加入北约的乌克兰,自身持久危机愈演愈烈而难以解决的悲剧,可谓是对此的又一鲜活例证。

其次,尽管美国/北约坚持北约成员国资格门户开放原则时强调,以不排除俄罗斯最终加入的可能性来展示北约对俄的“合作”功能,但俄与北约数十年互动历史表明:北约如没有俄罗斯这样的“敌人”,它的功能加强不仅将是奢望,甚至它的存在与否都将成为问题。俄罗斯一度表达过加入北约的“真诚”愿望,最终因为被后者认定为是“二等国家”和“异类国家”而彻底消失。早在20年前,笔者曾就“俄罗斯加入北约可能性”主题做过相对系统的分析,当时就指出俄罗斯加入是“质变”北约,是使其真正成为摆脱冷战与军事联盟特质而具“全欧性质”的集体安全组织的关键。这大致也是布热津斯基在2012年《战略蓝图》与理查德·哈斯随后数年作品阐述的主题。

如果在北约与俄罗斯、美俄互动仍有可塑性的那个阶段,美国对俄政策能展现出真正远见的话,双方良性互动以及北约良性转变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然而,数位当时美国参与对欧决策讨论者后来发表的回忆录或文章揭示,在北约与俄关系、美俄关系转折关键时期的内部决策中,美国几无例外地搁置了任何建设性的对俄政策建议,落地的政策体现出鲜明的从实力出发蔑视俄罗斯合理诉求的特征。这直接导致当前双方对抗关系固化难以改变的结局。

冷战后,俄罗斯从初期试图进入美国怀抱的政策,到清醒认识美对俄政策的决绝与排挤本质后,坚定采取“耳光扇回去”的政策。不能不说,有着与西方异常痛苦互动经历的俄罗斯希望尽快实现涅槃再生,这的确是建立在它看透北约存在本身就是对俄及整个欧洲安全的严重威胁这一现实基础之上的。

第三,北约东扩的终极边界在哪里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自1949年北约建立以来,它已经完成9轮扩大,已有30个成员国。冷战后,北约在多维度演变中逐渐呈现出“全球北约”(吸纳新成员进程)和“全球化北约”(建立北约伙伴国与联系国机制进程)共进的特点。尽管北约文本规定欧洲国家有资格加入北约,但实践中地理上属于亚洲的土耳其的加入以及跨州的格鲁吉亚正在申请加入的现实意味着,紧迫战略考虑是其扩员关键标准之一。未来,围绕中俄等被美国界定为战略竞争对手的周边区域那些非欧洲国家,北约对它们进行扩员的可能性始终不能排除。随着目前申请加入国逐渐减少,北约正将制度延展的重心放到“全球化北约”之上。目前,它与亚洲、大洋洲、南美洲等大洲上相当数量的国家建立形式各样的伙伴国或联系国机制,并最大限度利用其将关键国家拉向美国战略聚焦的亚太区域。地理上属于欧洲的北约的触角已经并正在继续扩散至全球,这种发展态势也是美国长期鼓动其盟国或伙伴摆脱所谓“狭隘”地方视角、走向服务美国全球战略需要的突出体现。“全球北约”与“全球化北约”共进,已经带来一个美国主导下的全球性安全架构雏形的出现,这对联合国和任何其他非西方安全组织而言都将是巨大挑战。真正爱好和平的国家不可能接受一个不断破坏地区与全球安全的北约。

冷战后,美国诸多对外重大战略判断与决策皆以失误和失败告终,北约东扩可以说是其中最为严重和最具全球破坏性的战略决策败笔。▲(作者是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教授)

来源:环球时报

作者:李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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