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首的祕書

電影票房的至暗時刻

今年3月24日,中國內地總票房跌破1000萬元,這是十年來內地單日票房最低的一天。直到幾天前的清明,情況依舊沒有太大好轉,連業內寄予厚望的《月球隕落》和《新蝙蝠俠》雙片也未能救場。“院線無電影,有片無人看”,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爲事實。

三年來,全球影業都面臨巨大危機,電影產業上中下游各環節均受到很大影響,疫情因素當然首當其衝。在國內,封控地區影院無法營業、其他地區影院上座率低成爲新常態,艱難求生的影院往往選擇在特定檔期抬高票價以“回血”,而這種竭澤而漁的做法卻導致了觀衆觀影需求的進一步降低,引發惡性循環。儘管有關部門也出臺了一系列措施平抑票價,但作爲整個行業的末端,影院最先面臨生存危機,抬高票價多少也是無奈之舉。

目前,全國各地影院單靠賣電影票和小食周邊已經不足以生存下去。於是,很多影院都開始走上自行策展或與其他策展機構合作的道路,以增加觀衆的黏性,應對院線電影的匱乏。比如,百老匯電影中心將要舉辦的法國電影展映,CGV影城舉辦的藝術博物館主題意大利電影展等等,這些展映對於一線城市的觀衆來說無疑是利好,但從規模上講還只能算是自救舉措,對於整個院線體系,無異於杯水車薪。

扎堆大檔期的發行風險

由於市場環境和票房成績不佳,處於中游的電影發行進入長時間的觀望狀態,導致不少影片積壓,院線影片數量急劇減少。很多影片選擇扎堆大檔期,以期獲得羣集效應帶來的票房加成,但這樣的選擇往往也會進一步增加發行風險:

一方面,檔期選擇上可能出現偏差,比如韓寒的新片、講述城鄉問題的《四海》出現在春節檔,就讓不少觀衆直呼“太喪氣”,雖然影片質量可能並不算太差,但與觀衆對春節檔“閤家歡”的屬性和預期相差甚遠,導致對口碑和票房都造成巨大沖擊。而整個春節檔幾乎沒有一部能夠做到閤家“歡”的真人電影,對大多數希望在影院圖個樂呵的觀衆來說,無疑是一種精神負擔,也會對整體票房產生影響。

另一方面,扎堆某一檔期又極有可能面臨疫情帶來的不確定因素,導致上映延誤,致使影片進一步積壓到下一檔期,如此往復循環,則導致了影片長時間無法上映、院線長時間無片可映的尷尬境地。

事實上,2022年至今,內地院線已有8部國產片撤檔,其中包括入圍今年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作品《隱入塵煙》。我們也已經在2022年春節檔影片的貼片中看到大量跳過五一檔、暑期檔、國慶檔直接定檔2023年春節檔的影片,這無疑是一種不太正常卻又符合市場規律的現象。這些現象向我們昭示了電影行業的某種心理預期,且不說電影產業是否還能熬過一整年的乾涸狀態,觀衆觀影習慣的徹底消退、影院新一輪的報復性擡價或許在所難免。

投資日益收緊,“爛片”乘虛而入

院線和發行均面臨巨大挑戰之後,作爲產業上游的影片製作必然受到牽連,電影投資日益收緊,大片從源頭起就呈現出匱乏態勢。一年來,真正能夠得到充足資金保證的或許只有主旋律電影,這也導致了國產電影資本和題材趨向集中,供給較爲單一。

由於投資更加謹慎,院線的爆米花“大片”越來越少,喜劇電影更是少到離譜:到4月爲止,今年院線真正的喜劇片只有《這個殺手不太冷靜》一部,儘管質量堪憂,卻收穫了超過26億的票房,可見觀衆的娛樂需求之高。

在這種情況下,也有一些檔期定製的“爛片”乘虛而入,情人節期間,片方喫準情侶一定會走進影院,便釋放出拿不出手的“庫存”,其中就包括豆瓣評分創下2.8超低分的《十年一品溫如言》,大量觀衆直言看完後甚至有一種強烈的被詐騙感。這類影片,又導致觀衆的觀影熱情再次迅速消退,而影院不得不再次成爲“接盤俠”。

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就是院線電影往往缺乏真正意義上的現實觀照(儘管可能是現實題材),對於“問題”往往避而不談,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生活方式之下的沾沾自喜。一些影片講述的布爾喬亞生活對絕大多數院線觀衆來說無異於空中樓閣,在內容上根本無法抵達更多觀衆,也就無法形成更大規模的口碑和票房。

院線電影已成“輕奢”選項

從觀衆的角度看,不願意走進影院的原因也是顯而易見:一方面,影院帶來的所謂“體驗”幾年來並沒有太大改變(甚至還因爲缺乏維護還有所下降),產業缺乏升級的資本和動力;另一面是觀衆的錢包日益收緊,票價卻實打實地提高。在這樣的“剪刀差”之下,院線電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爲衆多娛樂可能性中的“輕奢”選項。

從全球來看,這種必要性的逐漸消失也並非中國獨有的情況:隨着流媒體的勃興,網絡綜藝和劇集開始了對院線市場的蠶食,無論是資本還是人才都在向流媒體靠攏,今年奧斯卡最佳影片《健聽女孩》被Apple TV+買下並通過其網絡平臺全球發行便是個極佳例證。北美院線“金字招牌”的漫威系列近年來也開始轉向劇集,從去年的《旺達幻視》(WandaVision)到今年的《月光騎士》(Moon Knight),我們已經能夠非常明顯地感到漫威的創作中心開始向流媒體偏移。這既是對疫情之下影院長時間關閉政策的回應,也是對觀衆最新媒介習慣的迎合。

在這樣的情況下,觀衆對影院的需求降低已經不可逆轉。事實上,對今天的觀衆而言,“內容爲王”這句萬金油式的口號已經顯得非常過時,傳統意義上定義的所謂“好內容”已經不足以把觀衆拉回影院——在“人人都是創作者”的今天,“內容”鋪天蓋地佔據着使用者的時間,網絡和流媒體以至短視頻都具有足夠的吸引力,甚至更加完整豐沛,以前需要一部電影、花費兩個小時才能獲取的信息和感動,現在只需要觀看一則短視頻或者閱讀一篇公衆號文章即可完成,而這些媒介甚至傳播更廣更快,能夠引發的公衆討論也更大更巨。

真正講述大衆

才能真正屬於大衆

面對這樣的新挑戰,電影並沒有失去其存在的必要,但失去了很大一片陣地。產業升級已經迫在眉睫,這種升級不應僅僅停留在硬件迭代的層面,更重要的是理念換代:院線電影到底要爲觀衆帶來什麼?什麼纔是小屏幕和流媒體無法取代的東西?

這是一百多年前電影興起之後文學面臨的問題,也是幾十年前電視出現之後電影面臨的問題。現在,媒介的發展再度要求電影產業迴歸到電影和影院(cinema)顛撲不破的本質。在這之中,視聽體驗是最重要的層面之一。有趣的是,與影院蕭條、院線電影潰敗相對應的,一直是國內各大電影節展的火爆,無論是世界級新作還是經典老片,一票難求的局面從未改變。

這意味着對觀衆而言,影片的質量本身仍然是最重要的因素。院線電影雖然更強調商品屬性,但尋找一種文化上的、精神層次的連接,對任何時代的觀衆都至關重要,而這不僅對電影的製作能力和放映水平提出要求,更對創作者有更高的要求,盲目堆特效的時代無論從主觀上還是客觀上都已終結,《刺殺小說家》應成爲絕唱。

在這點上,國產電影中做得最好的其實是動畫片。如何讓觀衆獲得影院級體驗,中國的動畫片創作者下了大的功夫,比如去年年末在院線上映的《雄獅少年》,無論是極爲精細的設計、流暢的分鏡,還是具有一定深度的編劇,都顯示出國產動畫極高的工業水準。如果有大量這樣的作品,電影重新回到起跑線上應該只是時間問題。

此外,如果說流媒體帶來的是一種私人或私密體驗,是不需要與別人共同觀看就能獲得的和銀幕內的共情,那麼影院最重要的就是共時性和非私人屬性。只有真正講述大衆、屬於大衆,能夠激發討論熱情的作品,才能讓電影和影院重新煥發生機。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