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比亞迪廠主門 拍攝：戈振偉

記者 | 戈振偉

編輯 | 林騰

長沙比亞迪正遭遇建廠以來最大的環保風波。

今年5月，工廠周邊居民經常聞到刺鼻性氣味，而且有多名兒童出現流鼻血癥狀，他們把問題源頭指向比亞迪工廠。

針對網傳“排放超標引起流鼻血”的情況，比亞迪在5月7日發佈聲明表示否認。5月8日，長沙市政府成立調查組進駐比亞迪。調查結果目前還沒公佈。

5月10日，有媒體報道稱，長沙比亞迪工廠部分產線停產整頓。

但當天下午5點多，界面新聞大灣區頻道記者見到一批批工人從廠裏下班出來。其中有兩位工人對記者表示，部分產線只是減產，並沒有停產。

多位工人告訴記者他們是正常上班，對是否停產整頓的情況並不清楚。目前比亞迪官方沒有發出明確公告。

官方啓動症狀調查統計，小區已安裝VOCs在線監測系統

“如果是這樣，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幾萬人的廠沒聽到有工人出現這些症狀？”對於長沙比亞迪工廠最近遇到的環保風波，多位該廠的工人對記者表示，造車多多少少會有點污染，不可避免，但不認爲小孩流鼻血與此有關。

5月9日晚上八時左右，記者來到長沙比亞迪工廠周邊走訪，在沿着聯圭路走向工廠北面3號門的路途中，偶爾能聞到異味，但無法判斷是否從比亞迪工廠散發而來。

不到半個小時，記者的鼻子就明顯不舒服，咽喉有異物感，想咳嗽。不過，由於3號門這邊有很多大型卡車進出，交通不太順暢，汽車尾氣較多。

記者發現，不同方位的小區居民對異味的感受程度不一。其中，工廠北面的嘉和城小區業主感受明顯。而在工廠2號門附近居住多年的業主稱，他們很少甚至從來沒有聞到刺鼻性氣味。2號門位於工廠西南側。

5月10日，記者再次來到工廠周邊，沒有聞到異味，可能由於當天下過雨。環繞工廠一週後發現，這片整體植被覆蓋率較高，附近還有湖南省植物園，沒有其他可能性較大的污染源。保利、恒大、中建、碧桂園和奧園等地產商都扎堆在這塊拿地開發。

自長沙市政府成立調查工作組後，5月10日晚，有嘉和城業主發現相關部門已經在小區安裝了VOCs（揮發性有機物）在線監測系統。VOCs排放量是污染監測的關鍵指標之一。

據瞭解，汽車製造過程中需要用到的塗料、清洗劑、膠粘劑等含有VOCs（揮發性有機物）的原料，生產工藝中工業塗裝需要做電泳、塗膠、噴塗、修補、注蠟、烘乾，這些工序會有VOCs 產生，如果處理不當，會對周邊大氣和水體造成影響。

嘉和城小區的VOCs在線監測系統

同時，記者瞭解到，社區已經在給業主發放個案調查表，統計小區受影響人數。這也意味，對於外界關注的焦點之一——到底有多少兒童流鼻血——很快會有一個官方數據。這也是本次環保風波的關鍵數據之一。而此前，業主已經自發展開統計。

一位嘉和城業主給記者提供的個案調查表顯示，調查表分爲四個部分，分別是一般情況、體檢情況、可能暴露情況、症狀調查，在症狀調查一欄中有流鼻血、流涕、頭暈、咽喉不適、咳嗽、胸悶等症狀。

不過，上述業主質疑統計的準確性，“社區只是在業主微信羣發了一下調查表，並規定5月10日晚上12點前要提交”，“感覺有些草率，時間匆忙很多業主根本不知道，到時候統計出來的數據可能會比現實情況少”。

長沙市成立調查組進駐比亞迪

5月8日，母親節，家住長沙雨花區嘉和城小區的周女士憂心忡忡，她14歲的兒子最近在不到半個月時間突然流了三次鼻血。

“這很不正常，現在天氣也不幹燥，而且我兒子的免疫力應該比一般小朋友要強。”

自今年4月以來，周女士所在的小區以及周邊小區已有多名兒童出現不明原因地流鼻血。而且，業主羣時不時地曝出有新的兒童出現相同情況。“去年小區還有兩位業主的孩子得了白血病，我們當時都捐過款。”

據瞭解，除了嘉和城的業主會聞到刺鼻性氣味，周邊的恒大城、中航城、鳳凰臺、博長、聯盟、新興小區、景環小區等均有聞到刺鼻味氣體。

“整個工廠周邊有十幾個小區，住了十多萬居民，光嘉和城就有三四千戶。”

業主們結合頭暈、噁心、咳嗽等其他症狀，把問題的源頭最終指向了小區附近的比亞迪工廠，他們認爲由於該廠排污不規範，導致空氣污染，對小孩和周圍居民健康都造成了影響。

地圖顯示，長沙比亞迪雨花區工廠附近有十幾個居民小區以及學校，其中砂子塘嘉和小學與工廠的直線距離僅有約260米。

嘉和城小區對面就是長沙比亞迪工廠  圖片來源：受訪者提供

“其實很早之前就有氣味，但最近特別明顯。而且附近污染源可能性最大的只有比亞迪。”嘉和城的另一位業主陳女士告訴記者。

業主們通過各種渠道爲自己發聲，在問政湖南的官網上，也有不少關於比亞迪排放廢氣的留言舉報。“比亞迪工廠污染疑致多名兒童流鼻血”的話題一度登上熱搜。

對此，比亞迪在5月7日晚間通過官方微博發佈聲明稱，園區排放符合國家相關法規及標準。針對網傳“排放超標引起流鼻血”的情況，比亞迪表示，這屬於惡意捏造關聯，已報警，並將追究相關人員的法律責任。

對於比亞迪的聲明，業主駱女士對記者表示難以接受。

“這種羣體性流鼻血的話只能指向重大污染源，但我們老百姓舉證困難，那些指定的檢測機構，數據不一定可靠，現在只能寄希望於省環保廳，得到政府層面的支持。”駱女士說。

目前，小孩流鼻血等症狀的出現是否與比亞迪工廠的污染有關，還沒有定論。界面新聞此前報道，即便是對汽車行業以及比亞迪持支持態度的人，也無法得出比亞迪完美無瑕的結論，而居民和持懷疑態度的人也沒有充分的證據。大家都在等待官方的調查結果。

5月8日凌晨，雨花區委常委會召開緊急會議，研究比亞迪長沙雨花區工業園塗裝車間氣體排放有關情況。當天下午，長沙市委、市政府成立調查組，組織政府職能部門、第三方檢測機構以及相關專家，進駐比亞迪雨花區工廠展開調查。

同日，當地環保組織湖南省生態環保聯合會通過公衆號“湖南省生態保護聯合會”發佈《致長沙市委、市政府比亞迪雨花區工廠氣體排放問題調查組的公開信》，並提出5條建議，其中一條建議“引入有效的公衆參與機制，邀請各利益相關方代表參與調查，並適當提高環境受影響人羣參與調查的比例權重”。

5月10日，湖南省生態環保聯合會工作人員告訴記者，他們目前也在等待政府的調查結果，以便下一步行動。

污染加劇可能與擴大生產有關

公開資料顯示，長沙比亞迪公司成立於2009年8月，並於2012年投產，是比亞迪集團佈局中部地區的首個項目，員工17000人，累計投資超過107億元，是比亞迪目前橫跨乘用車、商用車兩大領域、產品線最齊全的新能源汽車戰略基地。例如比亞迪王朝網絡的秦PLUS DM-i、宋MAX DM-i、元Pro以及海洋網車型海豚等車型，均在此生產。

根據國家汽車製造廠衛生防護距離標準，汽車廠與居住區位置，應考慮風向頻率及地形等因素的影響，以儘量減少其對居住區大氣環境的污染。該標準根據不同風速，規定工廠與居住區的距離從300米至500米不等。

《中國慈善家》雜誌報道稱，長沙市雨花區環境執法大隊對居民表示，比亞迪建廠在前，小區建設在後，此地塊規劃爲工業用地，排放標準即爲工業標準。規劃部門則答覆稱，無論是比亞迪工廠的規劃用地，還是小區規劃用地，都合理合法，沒有任何問題。

比亞迪官方在5月3日公佈的4月業績顯示，新能源汽車銷量同比增長313.2%。分析指出，比亞迪在深圳、西安、長沙等地均建設有工廠，其所在地受疫情影響較小，也是其產銷量保持穩定的重要原因。

5月10日下午，在長沙比亞迪工廠2號門的招聘中心處，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結伴前來面試。一位面試者透露，“比亞迪最近要招很多人，於是他和幾個朋友一起過來了”。

多位業主向記者推測，4、5月異味明顯可能就是跟比亞迪銷量猛增，加大了生產，導致污染加劇有關。

4月27日，比亞迪在中建嘉和城張貼三月份環境檢測報告，三次檢測結果分別爲44.9 mg/m³、48.6 mg/m³和46.4 mg/m³，均低於標準限制50 mg/m³。但是，小區業主質疑，一是檢測時間避開了氣味最重的凌晨時間段，二是排放標準實際高於國家核發給比亞迪排污許可證上規定的40mg/m³。

據當地業主稱，4月29日，龍庭社區組織區環保執法大隊、比亞迪公司、職業病醫院、二期環評單位與業主代表進行了第一次會議。“環保方面的人員及比亞迪公司代表均認可小區能聞到油漆味，比亞迪公司表示揮發性VOCs爲直排，未按規定採取處理措施，噴塗廢氣處理爲水旋式漆霧除塵，確實不符合當時的法規。”

去年12月，長沙市雨花區公示的比亞迪衝壓、焊裝、塗裝技改項目環境影響報告書顯示，環評機構指出，比亞迪現有工程中，噴塗廢氣僅對漆霧採取了水旋溼式漆霧淨化措施處理，揮發性有機污染物（VOCs）未採取處理措施。

在界面新聞獲得的一份比亞迪長沙地區總經理朱斌5月5日與居民的溝通錄音中，朱斌表示：“目前廢氣的產生主要是三號的塗裝車間，2012年處理噴塗廢氣是通過水旋，這是當時通行的一種辦法，也通過了歷次的環保監測驗收，但水旋處理會有一些廢棄的附屬氣體，所以會存在一些異味，這也是這些年來居民們反饋的情況。”

對於廢氣的治理工作，朱斌稱比亞迪在2021年年底投入了將近7個億的資金，進行二期項目的改造。比亞迪承諾，一期項目將徹底整改，將整改週期壓縮到最短。二期4月30號已經完成了設備安裝，現在在調試，調試還要最後的三個月，需要有個過程，一步一步來改。

長沙市生態環境局雨花執法大隊大隊長羅頌陽表示，新生產線是對老生產線的升級改造，也就是爲了解決目前居民們所說的氣味問題。

“一期的老生產線的生產工藝比較落後，使用的油漆也是油性油漆，新的生產線使用的油漆是水性油漆，處理的工藝也是目前比較先進的的處理工藝。”

羅頌陽強調，新的生產線投產以後，環保部門的要求是老的生產線必須停下來，徹底對它原有的工藝和原材料進行改造，以符合現有的政策的要求。“一期的老生產線的工藝和油漆的使用會大大降低，整個區域的環境質量就會有很大的改善。這個就是目前比亞迪基本的一個狀況”。

並非首次陷入環保風波

事實上，長沙比亞迪排污問題由來已久。

早在2016年，有媒體報道，景環小區內部分地方瀰漫着一股難忍的刺鼻氣味，且氣味“至少已經存在一兩年了”，業主反映，大家都懷疑是附近比亞迪工廠的廢氣造成的。

2019年，長沙比亞迪因噴塗車間生產廢氣排放的污染物影響附近居民生活被作爲重點被投訴企業，被納入重點監管對象。

2021年5月，在湖南省生態環境廳官網公示的《羣衆信訪舉報轉辦和邊督邊改公開情況一覽表（第二十四批）》上，長沙比亞迪雨花區工廠再次因塗裝車間油漆味嚴重、影響小區居民生活等問題被點名。

長沙市生態環境局官網顯示，在今年1月5日披露的2021年長沙市重點企業揮發性有機物綜合整理情況公示表顯示，長沙市比亞迪汽車有限公司出現在公示名單中。

天眼查顯示，在2021年三季度污染源隨機抽查中，長沙市生態環境局雨花分局（雨花執法大隊）發現，長沙比亞迪公司在污染源自動監控設施、排污許可管理制度執行情況等方面存在問題，並被責令改正。

由於最近兩個月工廠周邊異味更加明顯，且有多名兒童出現流鼻血，本次比亞迪長沙工廠曝出的環保風波引發巨大關注，成爲比亞迪銷量逆勢衝高背景下的一個不和諧聲音。

而這並不是比亞迪第一次陷入環保風波。多年前，比亞迪深圳龍崗區寶龍工業園廢氣擾民問題讓周邊居民苦不堪言。

當時深圳龍崗區巒山谷和巒山湖小區居民被廢氣困擾了好幾年。居民認爲廢氣主要是來自比亞迪寶龍工業園。因爲寶龍工業園的比亞迪鋰電池有限公司、比亞迪精密製造有限公司，這兩家企業一些製造工藝涉及廢氣排放。情況與如今長沙雨花區居民們遭遇的問題類似。

2016年底，中央第四環保督察組進駐廣東期間，督察組在比亞迪公司現場要求徹底整改，並把整改承諾和方案向社會公開。後來，在中央環保督察下沉過問後，比亞迪深圳龍崗區寶龍工業園“廢氣擾民”完成整改。

在2021年年報中，比亞迪宣稱，公司及控股子公司的項目均依法取得項目環境批覆，項目及相關配套環保設施通過環保驗收，且環保設施取得相關排污許可證並定期取樣監測，監測結果全部達標。

另一方面，比亞迪也聲稱自己在環境保護、慈善公益等方面承擔社會責任，且一直有披露相關報告，從2008年起便成立了“CSR管理委員會”（企業社會責任管理委員會），從2010年起開始發佈年度社會責任報告，至今已經是第12年。

比亞迪董事長兼總裁王傳福每年都會在這份報告中致辭，並多次強調“積極承擔社會責任，是企業的生命力和競爭力”。

在長沙比亞迪工廠2號門門口，張貼着該廠的環境保護信息公示牌（2022年），上面留有兩位責任人的手機號碼，5月10日，記者撥打這兩個手機號碼發現都是空號。

截至發稿前，記者還多次撥打長沙比亞迪的對外聯絡電話，但均未接通。

除了一封簡單而且沒有蓋章的聲明，比亞迪目前沒有對污染風波作進一步的公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