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图书时,我发现一张刚工作时的照片,橙黄上衣,长而蓬乱的头发,和年龄不相称的老派近视眼镜。我的神情却是昂扬、肆意、有光。那时刚二十岁出头,初到省城,眼神中充满了对城市的拥抱感。

青春的烙印深刻。不论是这张静止的照片,还是流动的记忆,一想到我的青春期,总感到触手可及。多年以后,电影《星际穿越》对时间的注释让我着迷。导演诺兰的描述中,人类记忆中的时间并不总是线性的,有可能是一个又一个容纳记忆的箱子,摞在一起,时间的箱子装着我们的生活记忆,供我们随时打开。这就是为何事隔多年,有些时光片段依然如在眼前。是因我们忆念往事的瞬间,用意识打开了时光的抽屉,发现无数时光碎片堆在青春的河上。

青春像夹在我书中的照片一样,漂浮在时间河流之上。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次飞翔的机会,多在青春时发生。这种飞翔或属于思想的打开,一本书,一部电影,一次远行,又或是一段对话,都有可能让日常生活发生重大变化。最易打开自我的,是一段让我们视野扩大的爱情。

我的青春属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城市尚存留土气,都市村庄居住着三教九流的人。他们的故事让我的青春早熟而敏感。录像厅门口加粗的标题,查暂住证的警察,经常吵架的租客。那时大街上流行温兆伦的悲伤情歌,还有任贤齐的心太软。仔细回忆下,那是略带破旧的年代。

对于正处于青春期的我来说,贫穷不能阻止欢乐。收到远方友人来信是欢乐的,自行车胎破损了,修车摊认识一个同村老乡是欢乐的。夜深时一个人在城市街头走路是欢乐的,在办公室里加班写作,遇到同样晚加班的领导,获得他赞美的目光是欢乐的。旧书摊上买到三本王小波是欢乐的。在科技市场淘碟片,看了《肖申克的救赎》是欢乐的。每天中午,和同事一起在街上找店铺招牌上的错别字是欢乐的。周末时下雨,在公用电话亭下避雨,趁机给省城郊区的女友打一个情意绵绵的电话是欢乐的。

青春期的欢乐常常来得轻浅、快捷。偶尔因贫穷生出的悲观并不持久,很快便被另外的欢乐覆盖。

澳门回归那一年的岁末,我和一些同事去了澳门,那时节,我的户口尚在老家。去澳门旅行,需要办理旅游边境证。我第一次熟悉了小县城的办事效率以及无视规则。

我拿着一张表格,无数次陈述事由,每盖一个公章,都需要跑多次,打很多中间人的电话。记得办完全部手续后,我哥骑着自行车载我去火车站,急着要赶火车回省城,我哥带我没有买车票直接上了站台,我本计划上车后补票,结果上车后,没人查票,出站时也没人查票。那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逃票经历,不安又有点小冒险的欣喜。

我的青春奔走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吃遍了各地的食物。因为某个采访,我曾在深夜的山里敲陌生人的家门。那真是人心朴素的时代,我给了那家大哥五元钱,大哥接了钱,让老婆给我煮了一碗面,碗里放了五个鸡蛋。最让我感动的是,大哥夫妻住进了偏房,将正房留给了我。深山的夜晚,寂静得只能听到虫子鸣叫,而我一觉睡到半晌午,直到主人叫我吃早餐。

那时,我出差到武汉、北京、西安,约朋友见面,都是先写信告知对方,我大概会啥时间到。接信的友人会在约好的时间全天候着。那样的见面,多么深情。

我先后给很多人写过信,信里堆积词语描述梦想。青春就这样,像一封又一封寄往各个地方的信,一去不回。

20世纪的尾巴,我开始学习用电脑写作,于是,我的青春被储存在一台旧台式电脑里,黑白显示器,3.5英寸软盘,五笔字型,DOS命令,它们像打开另外一个世界的一把把钥匙,让我知道了网络,懂得了世界的丰富,不只有对和错、黑和白,还有很多无法判断的疑问。

而当一个人不再用单一标准判断这个世界时,我知道,我正走在远离青春的路上。(赵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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