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禾

在價值投資的理論框架中,有一個經典原理:對於長期投資來說,估值變動並不重要。有意思的是,許多人在聽到這個原理時,會拿一句經濟學家凱恩斯的名言來搪塞:“在長期我們都死了。”於是,打着“我活不到那麼長”的旗號,投機者繼續投機,而對巴菲特諄諄教導的“在長期估值不重要”視而不見。

實際上,拿“在長期我們都死了”這句話來搪塞“在長期估值不重要”的投機者們,既不懂凱恩斯的經濟學,也不懂巴菲特的價值投資:他們只不過是把兩個概念混淆起來而已。

對於凱恩斯來說,“在長期我們都死了”,指的是經濟學要注意解決短期波動,不能把什麼都推給長期經濟發展。要看長期,那人類社會從工業革命以來取得的經濟發展,和經濟政策之間幾乎沒什麼大關係,主要是科技進步的結果。凱恩斯在這裏說的“長期”,是一種經濟政策的立場問題,和投資中所說的“長期”,基本上是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而對於巴菲特所說的“在長期估值不重要”,這裏的長期往往指的是15年到30年的週期。在2021年,中國人的預期壽命大概是77歲。假設一個人大學畢業、22歲開始投資,平均有55年的投資生涯。試問,有多少人對於活個二三十年都沒有自信呢?

所以說,對於投資來講,“在長期我們都死了”,純粹是一句投機者的託詞。聽聽玩笑可以,要是當真我們就輸了。

如何理解

那麼,對於價值投資的“在長期估值不重要”的理論,我們又應當如何理解呢?當股票的PE從10倍變成50倍,或者從80倍變成20倍的時候,估值帶來的殺傷力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事情的玄妙,就在這“長期”二字上。

下面,讓我們以20年的長期爲例(一個絕大多數投資者都活得到的“長期”),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般來說,優秀的價值投資者可以取得大概20%的年複合增長率(CAGR)。比如說,巴菲特的長期增長速度恰恰是個數,中國市場有15年以上公開業績的一些優秀投資者,比如曹名長、朱少醒,其投資組合的基本面變動(注意基本面和淨值的區別)也差不多是這個數。

那麼,在20年的情況下,20%的CAGR會帶來多少增長呢?答案是會把1元錢變成38元。在30年,1元錢則會被變成237元。現在,如果估值變動能夠抵消基本面的變動,也就是說“在長期估值很重要”,估值的變動要達到多少呢?

一般來說,價值投資者的持倉不會太貴。讓我們假設初始PE是20倍(這是一個偏貴的水平,一般價值投資者偏好的估值中樞在10~20倍之間,甚至更低),那麼在上面的例子中,在20年的週期裏,估值指標PE要下降到0.5倍,纔會完全抵消基本面上漲。而在30年的週期裏,PE要下降到0.1倍纔行。

顯然,對於一個持倉分散並且仔細篩選過的投資組合來說,PE不可能下降到0.5倍,更不可能下降到0.1倍。

現在,你明白爲什麼巴菲特老說,在長期估值不重要了嗎?只要你能取得足夠優秀的基本面增長,同時別在一開始的時候買得過於離譜的貴(比如500倍PE),那麼在長期來說,估值的變動就真的不怎麼重要。而且,對於投資的“15年到30年的長期”,絕大多數投資者“在長期都能活着”,而不是像那句亂搬凱恩斯的話所說,“在長期我們都死了”。

從歷史數據尋找答案

以上所說的,是模型計算的例子。下面,就讓我們用一些實踐數據,來看看爲什麼“在長期估值不重要”。

滬深300全收益指數爲例,在2005年5月19日,這個指數的點位是884點,PE(TTM,前溯12個月,Wind資訊提供,下同)爲14.3倍。到了2022年5月19日,也就是整整17年以後,指數的點位爲5311點,PE則下跌到了11.9倍。

通過計算可以得知,在這17年中,滬深300全收益指數變成了原來的6.01倍,其中估值變成了原來的0.83倍,基本面(在這裏是利潤,也就是PE中的E)變成了原來的7.2倍。通過計算複利可以知道,這個指數的市值變動、估值變動、基本面變動的年均複合增長率(CAGR)分別爲11.1%、-1.1%、12.3%。

也就是說,在滬深300全收益指數長達17年的歷史中,估值變動帶來的總體下降幅度雖然不小(-17%),但是年均波動只有1.1%(負數),而基本面變動帶來的年均波動則是12.3%,是前者的十多倍。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在這裏,我只找到了A股相對較短的數據。如果大家去翻美國股票市場的數據,會發現事情更是如此。在1900年到2022年之間,道瓊斯指數最貴也不過30倍左右PE,最便宜也不過5倍PE。按任何一個30年計算,即使道瓊斯指數的估值在開頭和結尾分別是30倍、5倍,那麼帶來的年度跌幅也不過是5.8%,只有股票內生增長速度的10%到12%。而和優秀價值投資者所能達到的20%左右的增幅,這區區5.8%更是不可同日而語。而且,這5.8%還是最極端狀態下可能取得的結果。

也就是說,在美股長達120年的歷史上,在任何一個30年中,哪怕運氣特別差(比如1929年到1955年、1969年到1989年),買在了一個高估的位置、賣在了一個低估的位置,但是隻要價值投資者能讓自己的投資組合所對應的基本面,像巴菲特那樣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長,那麼他就可以無視估值的變動。

讓我們再來看一個例子,富國天惠基金可能是中國市場上最具有代表性的基金之一,因爲它的基金經理從2005年11月26日起,就一直由朱少醒擔任,多年不曾變更基金經理。

如果我們計算富國天惠在2006年6月30日到2021年12月31日這15.5年中的表現,會發現基金的淨值累計增加了1199.7%,CAGR爲18.0%。在這之中,投資組合對應的盈利部分(非股票倉位統一按3%計算年盈利)增加了1105.6%,CAGR爲17.4%。而PE只從28.2倍變成了30.4倍,帶來的變動只有7.8%,CAGR僅僅爲0.5%。

當然,任何道理都沒有絕對的,要是一定要用槓精的眼光看世界,那麼所有邏輯都能找出毛病來。“在長期估值不重要”,並不是說只要我們把投資的基本面增長做好了,估值就可以完全不看。比如,我們如果傻乎乎地以200倍的超高PE價格買入一個投資組合,回頭投資組合跌到了6倍PE,那麼估值變動帶來的殺傷力,仍然是不容小覷的。

“在長期估值不重要”所說的,是指當我們以比較合理的價格買入股票組合以後(比如20倍、30倍以下PE),那麼即使長期估值有所變動,只要能夠讓基本面高速增長(比如20%、甚至30%的CAGR),我們就可以無視長期的估值變動。更何況,長期的估值變動也不總是向下。當我們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買入股票組合(比如美股在1922年的5倍左右PE、1980年的8倍左右PE),同時還在長期保持了股票組合的基本面高速增長,那麼長期的估值變動,反而有可能爲這樣的投資錦上添花。

(作者系九圜青泉科技首席投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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