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極具想象力的市場空間。

編者按:2021年5月,愛奇藝選秀綜藝《青春有你3》因“倒奶事件”被緊急叫停,隨後,騰訊、優酷等視頻平臺多檔選秀綜藝停止播出。一年以來,網絡綜藝格局生變、偶像練習生另覓出路、飯圈日漸低調。時代財經推出“偶像練習生去哪了”專題,呈現後選秀時代的行業圖鑑。

圖源:AYAYI微博

去年6月,大學剛畢業的小柳饒有興致的打開了一位唱見(在視頻網站投稿翻唱作品的業餘歌手)的直播間。在她的手機屏幕裏,一個二次元人物形象正在放聲歌唱。

在這之前,雖然受到朋友們的多次安利,但小柳一直都覺得自己並非虛擬主播這類“紙片人”的受衆。但當小柳看見自己喜歡很久的唱見也開始試水虛擬主播的時候,她才第一次放下的成見開始嘗試。

當一年後的她向時代財經回憶起這段往事時,才驚覺在上海居家隔離的自己,已迅速變成一個“從睜開眼就開始看直播,到閉眼前也在看直播”的重度粉絲。

很大程度上,公衆對虛擬偶像的關注,始於真人偶像在過去一年的接連崩塌。

回顧2021年,從年初鄭爽代孕、華晨宇和張碧晨未婚生子,到年中的吳亦凡性醜聞、霍尊分手風波,再到李雲迪嫖娼、年末王力宏“蕾神之錘”……明星塌房、偶像失格等事件出現的頻次之高,遠遠超出公衆想象,這一年也被互聯網戲稱爲娛樂圈的“塌房元年”。

與此同時,選秀綜藝被全面叫停,“養成類”偶像也喪失了最常規的出道通路,真人選秀時代也就此終結。

形象完美、永不塌房的虛擬偶像因此成爲收留心碎粉絲的天堂。同時,對於品牌方來說,完全可控、背景如一張白紙的虛擬偶像,幾乎不存在發生醜聞、逃稅等突發事件的可能,更是規避風險的最優之選。

兩相結合,誕生了一個極具想象力的市場空間。

去年5月,一個看起來和真人無異的虛擬形象AYAYI出現在小紅書上。一夜之間,AYAYI發佈的內容吸引了近4萬粉絲,首發帖閱讀量達到了近300萬。自此,這名虛擬偶像憑藉極高的曝光度拿下衆多品牌廣告,成爲阿里巴巴的首個數字人員工。

緊隨AYAYI之後,一大批“超寫實虛擬人”接連出現在微博、抖音、小紅書等社交平臺,通過照片和視頻吸引粉絲,從而進行商業變現。

不過,在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之際,由字節跳動開發,樂華娛樂運營的國內頂流虛擬女團A-soul卻以一種始料未及方式迅速坍塌,爲這個根基不穩的新興產業蒙上一層陰霾。

超寫實數字人“錢景”堪憂

在小柳身後,國內虛擬偶像產業正在蓬勃發展。

無論是在舞臺上、直播間,還是圖文、短視頻平臺裏,各類虛擬偶像正在扎堆湧現。從僅憑一支128秒視頻吸粉百萬的柳夜熙,到小紅書首貼閱讀量300萬的AYAYI、出道第二天就登上時尚圈頂流雜誌《Vogue》封面的翎LING,再到創造B站直播領域增長最快品類的3萬多名虛擬主播們,都是力證。

據數據研究機構艾媒諮詢發佈的《2022年中國虛擬人行業發展研究報告》顯示,2021年,虛擬偶像帶動的市場規模和核心市場規模分別爲1074.9億元和62.2億元,預計2022年將分別達到1866.1億元和120.8億元。

善於捕捉風口的資本,也在過去一年爭相湧入。據天眼查統計,2021年萬像文化、次世文化、摩塔時空等虛擬偶像領域初創企業共獲得25筆融資,所融金額最高達數千萬美元。投資方不乏創世夥伴資本、順爲資本、金沙江創投等明星機構。

還在讀大學的靜靜,也在這時注意到了“許星悠”,一位由體育動畫製作公司左手上籃文化推出的運動潮流系虛擬偶像。根據設定,她是動畫作品《左手上籃》中男主角的姐姐,同時亦是一位是曾在海外學習音樂專業、唱跳兼備的新生代偶像。爲匹配設定,公司還爲這位虛擬偶像發佈了一張個人EP《嗨!》。

圖源:小紅書截圖

精緻的建模、統一的設定,這讓許星悠在靜靜眼中成爲一個“完美”的存在,運動優秀、工作投入、熱愛生活,“我覺得星悠活出了我想要的樣子”。正是因此,靜靜熱衷於在自己的朋友圈、小紅書等社交平臺發佈關於許星悠的消息,甚至還會努力幫這位虛擬偶像打歌。

不過,相比於之前靜靜粉過的真人偶像,許星悠仍有一個繞不開的缺陷—缺少互動。以建模爲主的超寫實虛擬偶像更新頻率低,營業方式單一,難以形成像真人偶像那般的情感互動。出道一年,許星悠僅發佈24支時長十秒左右的視頻,以及40多條圖文信息。

這背後是“超寫實虛擬數字人”極高的研發、運營成本。

虛擬數字人技術公司元鏡科技CEO王智武告訴時代財經,一個虛擬數字人模型的製作週期至少需要3到5個月,成本高達百萬級。後續更新,如果要對標柳夜熙同等精度,每個視頻還需要一個月左右的製作週期,成本又將高達幾十萬元。

在這樣的技術條件下,想讓超寫實虛擬偶像實時動起來,更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就算使用光學動捕技術,角色一動起來立馬就崩了,根本沒法看”,王智武表示,現在市面上能做到實時互動的仍是二次元風格的角色,超寫實基本只能依靠CG流程做視頻。

製作成本高、更新頻率低等現實因素,影響了超寫實虛擬偶像持續吸粉能力跟商業價值。“隔好久才更新一次,粉絲粘性就很難做起來,也很難讓粉絲心甘情願爲你買單”,王智武表示。

有相關從業者向時代財經指出,目前的超寫實虛擬偶像的運作邏輯相比真人偶像,其實更貼近於小紅書網紅。而萬象文化CEO夏冰也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AYAYI的商業報酬與小紅書頭部博主持平。

在高昂成本的重壓之下,超寫實虛擬偶像“錢景”仍十分有限。

二次元主播人滿爲患

相比動輒百萬投入,造價極高的3D超寫實虛擬人,伴隨着2018年後2D面部捕捉技術的普及,門檻持續降低的二次元虛擬偶像是一條更爲火熱、也更爲擁擠的賽道。

與早期二次元虛擬偶像初音未來這類智能歌姬不同,今日的二次元虛擬偶像廣泛採用“中之人”套皮扮演的形式,以成本最低的方式迅速擴寬了虛擬偶像的互動性及活動範圍。

從比較常規的遊戲、歌姬、雜談、ASMR、故事朗讀,到相對少見的角色扮演、深夜電臺、日語教學、圍棋歷史、怪奇烹飪實況......在虛擬主播生態內,各種各類,應有盡有。

在這裏,粉絲與虛擬主播的互動形式更類似於真人偶像。當被問及是什麼吸引她長時間觀看虛擬主播直播時,小柳短暫停頓了一下,隨後認真地回答道:是陪伴。

剛剛大學畢業的她,正面臨一個重要的人生換擋期,從四人宿舍到一個人的房間,孤獨成了圍繞她生活的一個關鍵詞。而在虛擬主播的直播間裏,她找回了人與人之間的那種羈絆。

“很多時候不光是我需要陪伴,有時你甚至會意識到主播需要觀衆,也就是我的陪伴。”

這類更深刻的情感共鳴,才真正構成了粉絲願意付費的基礎。在B站,價值198元/月的艦長,是粉絲對主播表達喜愛和支持的方式。入坑一年小柳每月基本都會充上三四艦,再加上一些日常打賞,每月投入基本在千元左右。

像小柳這樣的粉絲大有人在。相關從業人員對時代財經透露,最誇張的時候一個虛擬主播單月最高可收穫一萬三千多艦,依據B站五五分成的規則,虛擬主播單月可入賬至少128萬元。而這一數字還並未包括粉絲的日常打賞。

小梅每月上艦的主播黑澤諾亞

高回報背後,卻是極低的入門門檻。個人使用相對粗糙的原畫及Live 2D建模最低千元即可搞定;而精度更高的企業勢(簽約虛擬主播)成本也僅需1-2萬元左右。

大量的組織及個人因此蜂擁而至。此前B站12週年慶上,CEO陳睿透露,2020年6月至2021年6月,共有32412位新的虛擬主播開播,同比增長40%;直播彈幕互動量達5.6億,同比增長100%。

但問題也隨之而至。作爲資深粉絲及從業者,幻想社Fantas1A虛擬主播運營阿卡莎向時代財經指出,從2018年至今的這四年半時間裏,虛擬主播從業者數量的增速要遠高於粉絲總量的增速,市場已經開始飽和。

“口語化一點說,這裏的錢也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好賺。”

僧多肉少,小柳最直觀的感受是主播圈流動性極大。這一年之內,新興的虛擬主播一茬茬地快速出道,沒過多久,又一茬茬地快速“畢業”。很多人抱着想來撈金的想法扎進來,很快又因爲內卷嚴重、缺乏足夠收益而迅速退出,就像一隻飛鳥,飛過天空卻不留一絲痕跡。

大幕纔剛剛打開

虛擬偶像大軍中,A-soul是一個不可忽視的特殊樣本。

由頂流資本跟飯圈操盤手聯合打造的A-soul,出道就用上了國內頂級的人物立繪製作水準和高精度的動捕技術,角色的動作細節可以精確到跳舞中的手指動作。與此同時,背靠偶像工業,A-soul背後中之人的唱跳實力,團隊的人脈、資源、經驗,都要遠超一般的虛擬主播,

精良的製作、專業的運營,再加上字節跳動、樂華娛樂、B站三方合力大規模引流,極重的推廣,一定程度上讓A-SOUL突破了虛擬主播二次元的基本盤。

當無數粉絲一起在彈幕裏打下“下一站,鳥巢!”五個字的時候,A-soul似乎已經與真人偶像無異。成員單日單人直播收入最高可超兩百萬元,還曾先後接到歐萊雅、肯德基、Keep、小龍坎等品牌方的合作推廣,都足以證明A-soul不同於其他虛擬偶像的商業潛力。

3月8日,樂華娛樂遞交上市招股書。數據顯示,與虛擬藝人有關的泛娛樂業務收入從2020年的2108萬元增加至2021年的3787萬元,同比上漲了79.6%,毛利率從56.5%增加至77.7%。增長主要歸功於樂華在2020年11月推出的虛擬女團A-soul。

但多位相關從業者均向時代財經表示,在目前的技術條件下,A-soul不具備任何複製性。2016年曾孵化虛擬女團And2girls,並把其中一位成員留歌送上《跨次元新星》冠軍之位的王智武初略估算,A-soul背後的技術成本過億,目前遠未盈利。

從運營層面來說,阿卡莎認爲樂華娛樂本身在娛樂工業累積的經驗、人脈、資源,是其他公司根本無法複製的。“他們什麼都有了,成熟的項目策劃、成熟的腳本分鏡、成熟的導演、成熟的粉絲運營經驗等,才能做出這個效果,哪怕缺其中一樣,都要多花很多錢、很多時間試錯來補償。”

可這份少見的成功經驗,也要比大家預想的脆弱。

5月10日,A-soul公告宣佈,成員珈樂因身體和學業的原因,將終止日常直播和大部分活動,進入“直播休眠”。聲明發布後,有粉絲認爲,成員珈樂休眠,是中之人長期被資本“壓榨”和“霸凌”的結果。憤怒的粉絲紛紛取關、退粉,更有甚者把怒火始燒向字節跳動的其他產品,在各個平臺評論區給這些產品打上一星差評。

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A-soul幾乎已經展示出了“虛擬女團國內天花板”的模樣。或許,只有當伴隨着技術的發展,成本不斷下降的時候,虛擬偶像的發展才能更進一步。

“我覺得現在的這些虛擬偶像只是一個預告,行業大幕纔剛剛打開”,王智武表示,今天的困境更多是受限於成本高、週期長等原因,一旦技術的發展解決了這類的問題,市場可做的探索將更爲豐富。

“我覺得所有喜歡看頭號玩家的人,都會是虛擬偶像的潛在受衆”,Fantas1A負責人coco對時代財經指出,所有人都想要在虛擬世界立馬體驗另一種生活,其實這個就是虛擬偶像最終要做的,讓每一個人體驗扮演別的角色帶來的樂趣。

“說的俗一點,其實就是元宇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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