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7月20日下午，昔日風光無限的前克格勃（蘇聯間諜機構）上校戈爾季耶夫斯基，如今蜷縮着腿躲在英國大使的汽車後備廂裏。

悶熱和狹小的空間內氧氣越來越稀薄，他的意識也逐漸渙散。看來，這次不是被克格勃抓回去槍斃，就是要憋死在陌生人的汽車裏了。

突然間，疾馳的車子猛然停了下來，戈爾季耶夫斯基的頭狠狠撞向了車廂壁。還沒等他抬起手摸一摸撞痛的額頭，後備廂被人從外面掀開，伴隨着刺目的太陽光，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

這位英國軍情六處（英國間諜機構）少見的女特工普賴斯，在7年前憑藉其無與倫比的嚴謹態度，爲戈爾季耶夫斯基量身打造了一個逃跑計劃。如今，她親自趕來迎接這位成功從蘇聯逃脫的幸運兒。

戈爾季耶夫斯基搖搖晃晃地爬出後備廂，對着普賴斯輕聲說道：“我被人出賣了。”

普賴斯點點頭。

圖 | 身穿克格勃制服的戈爾季耶夫斯基

1974年，在蘇聯駐倫敦情報站工作的戈爾季耶夫斯基，被英國情報人員招募，成爲了一名背叛者。從此，有關蘇聯的很多機密情報，經由他的手源源不斷地送到了英國。

就在戈爾季耶夫斯基即將升任蘇聯駐倫敦站站長，蘇聯大部分絕密情報即將唾手可得之際，他卻被突然召回莫斯科，並處於嚴密的監控中。得益於普賴斯事前擬定的那份複雜的逃跑計劃，戈爾季耶夫斯基總算驚險萬分地與陌生的英國大使接上了頭，並活着見到了這位拯救他的天使。

他祕密來到英國的第二天，軍情六處就在內部展開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尋找內鬼”活動，可是查來查去，也沒能發現任何頭緒。

戈爾季耶夫斯基不僅僅是一位傳遞情報的間諜，他對於蘇聯的整體情況有着清晰且準確的認識，美國總統里根得知他成功抵達英國後，立刻邀請戈爾季耶夫斯基訪問美國。

友好單位美國中情局（美國間諜機構）也邀請他做了一次有關世界局勢的專題演講。

同爲特工，出身於克格勃的戈爾季耶夫斯基相當瞧不上這些美國同行。他們自私傲慢、紀律渙散、我行我素，只有一位叫埃姆斯的男人，給戈爾季耶夫斯基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埃姆斯時任美國駐東歐反間諜處處長，他身材高大，雙眼散發着友善的光芒。也只有埃姆斯，在短短的會晤期間，問起了戈爾季耶夫斯基被克格勃扣押在莫斯科的妻女的情況。

“我們會記得你的家人，我們會爲了營救她們而鬥爭。”臨別前，埃姆斯拍着戈爾季耶夫斯基的肩膀安慰他。

離開中情局後，戈爾季耶夫斯基從車窗向外望去，發現埃姆斯還在朝着自己揮手，“他真是個好人”。

直到9年後，戈爾季耶夫斯基纔會驚愕地得知，挖地三尺也沒能找出來的出賣自己的間諜，正是眼前這位文質彬彬的美國紳士。

圖 | 埃姆斯

埃姆斯與戈爾季耶夫斯基，冥冥中似乎有一種緣分。兩人不僅年齡相仿，就連面臨的婚姻困境都一模一樣。

戈爾季耶夫斯基與妻子葉蓮娜的婚姻，帶有相當的目的性。兩人同爲克格勃效力，都極度渴望出國鍍金。

而按照克格勃的規定，單身狗很難有出國的機會（擔心會被外國間諜引誘），所以認識不到5個月，兩人就心照不宣地迅速結婚，婚後果然如願以償地來到美麗的丹麥。

很快，戈爾季耶夫斯基就與妻子在生孩子、做家務等問題上產生了嚴重分歧，兩人成天冷戰。苦悶的戈爾季耶夫斯基通過工作結識了在世界衛生組織辦事處擔任打字員的萊拉後，無法控制地墜入了愛河。

圖 | 戈爾季耶夫斯基的妻子女兒

差不多在同樣的時間段，埃姆斯也出軌了，他出軌的地點位於墨西哥。

埃姆斯是中情局二代，父親是一位從事間諜工作長達近40年的老特工。

當時的中情局待遇很不錯，專門爲員工的子弟開闢了就業崗位，埃姆斯憑藉父親的關係，順利成爲了行動指揮處的一名特工。

22歲那年，他被派往土耳其這處東西方間諜交戰的主戰場，負責發展蘇聯線人。

他認爲自己天生就是當間諜大師的料，擁有一種能夠“緊盯目標，建立關係，將自己與間諜置身於理想局面的能力”，而上級卻認爲他能力平平、難堪大用。

1968年，蘇聯入侵捷克，上級塞給埃姆斯一疊寫滿“記住68年”口號的標語，命令他粘貼在土耳其首都的大街小巷裏。要一名間諜做發傳單的工作簡直就是侮辱，埃姆斯把標語通通扔進垃圾箱，然後跑到酒館裏喝悶酒。

1972年，埃姆斯被召回美國並參加了俄語培訓，成天在蘇聯駐紐約大使館附近晃悠，看看能不能發展個蘇聯間諜立上一功。

新的上司對他依舊不滿意。他時常喝得酩酊大醉而忘記鎖上辦公室的保險櫃，有一次甚至將一個裝有蘇聯特工照片的公文包落在了火車上。

在事業停滯不前的同時，他的婚姻狀況也糟糕透頂。與戈爾季耶夫斯基相似，埃姆斯很輕率地與一位名叫南希的同事步入了婚姻，兩人從生活到情感就沒有一處和諧的地方。

1981年，一身酒氣、滿臉油膩的埃姆斯成爲中情局駐墨西哥情報站站長，被派往墨西哥收集諜報，不過，南希拒絕和他同行。

像埃姆斯這種能力平平的人，爲什麼能夠當上情報站站長呢？答案很簡單，他是中情局的正式官員，屬於已經工作了20多年的老資歷，儘管工作能力不強，但也沒犯什麼根本性的錯誤。

成爲小領導的埃姆斯，在一次浪漫的晚會上邂逅了美麗熱情的哥倫比亞女郎羅薩里奧後，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

他將羅薩里奧帶回美國，並與南希離了婚。誰知新婚生活還不到半年，埃姆斯便悲催地發現，自己所有的信用卡都被刷爆，他破產了。

和南希離婚已經令埃姆斯支出了一筆高額贍養費，而羅薩里奧不會賺錢卻很能花錢，埃姆斯45000美元的年薪，還不夠她3個月的開銷。

圖 | 埃姆斯和他的第二任妻子

上哪裏找錢去呢？埃姆斯看了看保險櫃裏堆得滿滿當當的資料，立刻想到了解決辦法。

1983年起，埃姆斯成爲中情局對蘇聯和東歐的反間諜處處長。美國長期以蘇聯、東歐爲主要敵人，對這些國家情報機構的滲透是中情局最重要的一項工作，因此該處長的含金量比前面那個墨西哥的站長要高多了。

埃姆斯能得到這個職位，依然靠的是老資歷和無功無過的表現。起碼在高層領導眼裏，他比一些能力很強卻頗有通敵嫌疑的人要可靠許多。

埃姆斯用實際行動狠狠打了這些領導的臉，上任還不到兩年，他就主動走進蘇聯大使館，背叛了自己的祖國。

1985年4月16日，就在戈爾季耶夫斯基接任倫敦站站長的前12天，埃姆斯向克格勃遞交了投名狀，他揭露了三個雙重間諜的名字，並要求得到5萬美金的報酬。

按照規矩，每一位間諜負責人都會問新間諜兩個問題：“你掌握我們內部的內鬼情況嗎？”“在我們的組織裏，有沒有會出賣你的潛伏間諜？”

埃姆斯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很肯定地告訴負責人：“在你們內部，有位爲英國服務的間諜。”

他並不知道這位間諜的名字，戈爾季耶夫斯基的真實身份，只有英國內部極少數人掌握，就連與他們好到穿同一條褲子的美國總統都不清楚。

不過，美國中情局早就察覺到英國在克格勃內部安插了釘子。因爲從1974年以來，軍情六處接連向美國提供了很多份高質量的情報。

中情局很想知道情報的出處，可惜無論軟磨硬泡，還是請客送禮，英國人的嘴巴就像被縫合起來那樣嚴密。

軟的不行那就來直接的。在一次聖誕聚會上，中情局倫敦情報站站長比爾，揪住軍情六處主管蘇聯事務的負責人的衣領，直接將他摁在牆上：“你能告訴我情報來源嗎？它們簡直太棒了！”

英國官員用力搖了搖頭：“我絕不會告訴你！”

比爾無奈，只得訕訕地鬆開了手。

沒多久，英國人找到中情局求幫助。他們請中情局提供一隻昂貴的高級微型相機，這種相機被改造成打火機的形狀，拍照異常簡單，甚至還能真的用來點菸。

中情局敏感地意識到，這隻相機一定是送給那位潛伏極深的間諜使用。

中情局：“你們需要這個是爲了某種特定用途嗎？”

軍情六處：“我們在蘇聯內部安插了自己人。”

中情局：“我們能得到這個人的相關信息嗎？”

軍情六處：“我們不能保證這一點。”

好奇心幾乎要把美國人逼瘋，最後他們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爺不搭理你了，爺自己查。

1985年初，中情局局長命令一名調查員挖出這位超級間諜的身份。想要查找隱藏於克格勃內部的間諜，自然需要熟知相關情況的東歐反間諜處處長埃姆斯的配合。

剛剛投奔克格勃時，埃姆斯還不清楚這位超級間諜的名字，所有的偵查工作都是由這名調查員獨自進行，他僅負責在外圍配合，只因爲中情局局長對他的能力不放心：“這裏（東歐反間諜處）的員工幾乎都是一些沒有什麼才幹的不合羣之人。”

這次他低估了埃姆斯。埃姆斯也許並不適合策反間諜，卻很適合找出間諜。決定爲克格勃服務後，他就一直想向其獻上一份大禮，如果能挖出這名隱藏極深的英國間諜，那麼自己肯定會得到異常豐厚的報酬。

在金錢強大的驅動力下，埃姆斯宛若不知疲倦的小馬達，一頭扎進了卷帙浩繁的資料中，歷時近2個月，他居然找出了這名間諜的準確名字——戈爾季耶夫斯基。

圖 | 被出賣的戈爾季耶夫斯基

1985年6月13日，埃姆斯交給克格勃一份重達7磅的情報文件，這些文件後來被美國人稱爲“大垃圾場”。其中包括機密電報，內部備忘錄和特工報告，堪稱“一部間諜百科全書，一部揭露了爲美國工作的所有重要蘇聯情報官員身份的名人錄“，戈爾季耶夫斯基的名字也赫然陳列其中。

可惜克格勃方面野心太大了，他們想要在戈爾季耶夫斯基與英國人接頭時當場抓個現形，從而狠狠羞辱英國一頓，誰知戈爾季耶夫斯基已經察覺到自己被監視的事實，竟然成功脫逃。

但是其他25名爲西方情報機構從事間諜活動的人就沒那麼幸運了，至少有10名間諜被克格勃槍斃，其餘人遭到終身監禁。

很快，埃姆斯就收到了來自克格勃的嘉獎：“祝賀你，你現在是百萬富翁了！”

有人評價埃姆斯此舉簡直“喪心病狂”。實際上，埃姆斯的思緒異常清晰，中情局在克格勃內部安插了很多釘子，遲早會有人獲悉自己的所作所爲然後告發。

既然如此，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進攻，就是將這些人毫無保留地告訴克格勃，他們被清除後，自己就安全了。

在埃姆斯爲克格勃服務的9年間，他一共收到了460萬美元的獎勵，成爲世界上報酬最高的間諜。

埃姆斯很高調地花着這些錢，他買了兩輛豪車，花費50萬美元現金買了一處豪宅，還給被尼古丁染黃的牙齒裝上了金光燦燦的牙套。

神奇的是，他的同事們這麼長時間以來，眼看着埃姆斯從一個窮鬼變成渾身名牌的富翁，竟然沒人懷疑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當然，也許是羅薩里奧的貴婦姿態提供了掩護，使得人們認爲埃姆斯的錢來自於妻子那些富裕的親戚。

直到中情局發現爲他們服務的兩名蘇聯間諜，接連被調回莫斯科並處死時，才發覺內部出了問題。

經驗豐富的反間諜專家們，總算注意到了埃姆斯與收入不相稱的豪奢生活。

1994年2月21日，埃姆斯喫過早餐準備去上班，他打開嶄新的“美洲豹”轎車的車門準備發動汽車，突然，車門口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客氣地說：“埃姆斯先生，我是聯邦調查局的萊斯利·懷澤，因涉嫌間諜案你被捕了。”

懷澤的話音剛落，埃姆斯就癱在了車裏，口中喃喃自語：“完了，這一天終於來了。”

圖 | 埃姆斯和妻子被逮捕照

得知最欣賞的美國特工竟是9年前出賣自己的人，戈爾季耶夫斯基十分驚訝，“他毀了我的事業和人生”，“但他沒能殺掉我”。

這兩人都背叛了自己的國家，只不過，一位在英國享受着英雄的待遇，一位將在美國的監獄裏度過餘生。

文 | 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