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2月，一位濃妝豔抹叫黑迪的女人莽撞地闖進了蘇聯兵營：“我和丈夫想要投靠你們。”

黑迪的丈夫約翰遜，是一名美國軍人，渴望晉升卻總不能如願。有一次，他告發一位中士放債騙人，上級軍官譏笑地嘲諷他：“傻子，管好你自己吧。”

約翰遜氣憤至極，失眠了3個晚上後想出一條好計策，他要投靠蘇聯，要在莫斯科電臺譴責美國軍隊的黑暗，要讓自己成爲轟動世界的知名人物。

其實，約翰遜身爲二戰老兵，遲遲得不到晉升也是有原因的。他腦子不機靈，從小就是出了名的反應遲鈍加固執，外加膽小怕死，衝鋒陷陣往往落在後面。這樣一位表現差勁的士兵，相信哪個領導都不會提拔他。

但這並不妨礙約翰遜認定自己是匹千里馬，美國不留爺，爺去找蘇聯。

二戰之後，德國首都柏林被美、蘇、英、法四國共管。約翰遜的部隊駐紮在柏林，有機會與蘇聯人接觸，可他不擅於同人打交道，思來想去，決定逼迫女友黑迪去幫忙聯繫。

黑迪是名應召女郎，約翰遜是她所能抓到的最佳配偶。在約翰遜“如果和我一塊投靠蘇聯人，我們就結婚”的半威脅半誘惑下，黑迪硬着頭皮走進了蘇聯兵營。

1953年2月22日，蘇聯間諜機構克格勃派出考察人員同約翰遜見了一面，並在4月份以度蜜月的名義培訓了約翰遜和他的新婚妻子黑迪。

約翰遜的表現非常糟糕，今天教的東西明天就全忘光了，一個月時間下來，其能力值還停留在新手小白的階段。

沒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培訓結束後，在克格勃的精心策劃下，約翰遜被調到美軍柏林司令部情報處，妻子黑迪得到了一雙後跟挖空以便藏膠捲的皮鞋，這對笨鳥夫妻正式開啓了間諜歷程。

很快克格勃就發現他們在約翰遜身上的投資完全得不到回報，他熱情有餘能力不足，拍攝的大批文件毫無利用價值。

接頭人員曾委婉地提醒他：“老兄，我們讚賞你的努力，但我們只需要祕密文件，而不是廢品垃圾。”

約翰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隔天又拍下一張標明蘇聯軍隊在東德部署情況的地圖。

接頭人員簡直要哭出聲來：“老兄，我們真不需要通過一張美國地圖來了解自己的軍隊部署在什麼地方。”

好在克格勃很有耐心，並沒有放棄掉這位扶不起來的阿斗。約翰遜對此的回報是，在1957年到1960年的3年間，用虹管吸取了一種火箭燃料的樣品。倒也不能說他毫無用處，不過終究可有可無。

1960年春天，約翰遜從一名叫維克托的克格勃軍官那裏接到指示，申請調入法國巴黎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工作，可惜他壓根沒能通過面試。

好在一名戰友告訴他，奧利機場附近還有個美軍的信使中心缺人，要想調到巴黎，可以試試這條途徑。

信使中心，聽起來像郵局，約翰遜對這個地方一點興趣都沒有。按照慣例，他將此事彙報給維克托。想不到，維克托立刻激動起來，連聲催促他打報告申請調動。

信使中心，是美國存放核心軍事機密和外交機密的大本營，所有送往歐洲的重要文件、密碼系統和密碼設備，均要先送到這個中心，經過分類後再發送到目的地。

約翰遜運氣出奇的好，他打報告時，正巧有名警衛辭職了，所以他的調動得以順利完成。

好運還在延續。1961年安全部門經過審查，發現約翰遜檔案上毫無污點，就把他調到中心的地下室負責保衛。

美軍信使中心安全保衛工作十分嚴密，從大門進入後必須通過一間辦公室，武裝警衛每天24小時在那裏值班。

辦公室後面，是一座巨大的鋼鐵地下室。要進入地下室必須通過兩道鐵門，第一道鐵門上有兩把密碼鎖，第二道鐵門有一把結構極其複雜的用鑰匙開的鎖。因此，不知道兩把密碼鎖的密碼，沒有第二道鐵門的鑰匙，誰都進不去。

約翰遜剛到中心時，每天就是守在外面的辦公室裏做警衛。調到地下室後，儘管依然幹着同樣的工作，但他的一小步，卻成爲克格勃接近美國核心機密的一大步。

想要拿到機密文件，重點工作就是攻克第一道鐵門的兩把密碼鎖和第二道鐵門的鑰匙，愚笨的約翰遜認定這是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維克托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着交給他一塊香菸盒大小的膠泥，叮囑他帶在身邊，說不定會有接觸到第二道鐵門鑰匙的機會。

很快，一個星期一的清晨，同約翰遜共同進入地下室的年輕少尉可能喫了不乾淨的東西，突然間感到噁心。他在衝去廁所嘔吐前忘記拔掉鑰匙，約翰遜趕忙趁機取下鑰匙在膠泥上壓了一個印。

可惜他手抖得太厲害，印記很不清晰，沒法精確複製出鑰匙。維克托深知約翰遜的低劣業務能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我們還會有更好的機會。”

約翰遜這種人，看似老實木訥，內心卻有個蠢蠢欲動的小人時刻提醒他，自己並不比別人差。

因此他特別希望獲得肯定，在美國軍營裏，人們對他不屑一顧，所以他纔會選擇背叛。

而他從克格勃這裏，不僅收穫了金錢利益，也得到了戰友般的關懷。每次把事情搞砸，維克托從不疾言厲色地批評，而是以二月春風般的溫暖安撫約翰遜。

故而他甘心接受克格勃發出的任何指令。

5天后，約翰遜同一名軍官值班時，突然發現地下室隱祕處藏着一個沒上鎖的金屬小櫃，就隨口問了句：“這裏邊裝着什麼東西？”

軍官臉色一變，貌似大咧咧地打開櫃子：“瞧，它是空的。”實則不動聲色地站在約翰遜面前，試圖擋住他那探尋的目光。

櫃門關上的一瞬間，眼尖的約翰遜從軍官腿部的縫隙中望見櫃子角落裏有一把鑰匙。那正是第二道鐵門的備用鑰匙，原來負責保管的人竟將它藏在了這裏！

第二天，趁着軍官全神貫注地處理一大堆新來文件時，約翰遜將鑰匙悄悄放回原處。昨天晚上，他已將清晰的鑰匙印模交給了維克托。

第二道鐵門的難題已經破解，剩下的就是第一道鐵門的兩把密碼鎖了。

圖 | 複製鑰匙的印模工具

1962年6月，信使中心按照保密條例改變了其中一把鎖的密碼。一位上尉度假回來後，打電話詢問新號碼組合。對方很謹慎，雖然說出了一些數字，但這些數字要經過某種方式的計算，才能得出新的密碼。

上尉記下那些數字後，粗心地將紙條扔進了廢紙簍。很快，這張紙就送到了維克托手裏。

1天后，克格勃技術人員輕鬆地組合出密碼鎖的密碼。

緊接着約翰遜遇到了無解的難題，剩下那一把密碼鎖無論怎麼努力，都未能獲得任何提示。

但這難不倒克格勃。克格勃有個專門負責鎖具研究的第七研究所，那些開鎖專家們僅用一根頭髮絲就能捅開最複雜的手銬。

他們送給約翰遜一個直徑10釐米、高20釐米的金屬儀器，叮囑他將其粘在那把密碼鎖上。

這個小儀器的工作原理類似於X光機，它能在30分鐘內將鎖具的內部結構拍得一清二楚。專家們根據X光片，就能計算出開鎖的號碼組合。

11月30日，約翰遜得到了第二把密碼鎖的數字，同時也迎來間諜生涯中最艱鉅的任務：他要於12月15日夜間值班時進入地下室拿到機密文件。

維克托已將一切路線都規劃好。他會在午夜12點30分提前將汽車停在信使中心附近偏僻的天橋拐角處，當約翰遜駕車接近時，維克托向他招手裝作尋求幫助，約翰遜在30秒內將文件袋遞給他，隨後駕車返回信使中心。

如果不發生意外，約翰遜這一系列動作，總共耗時不到5分鐘。回到崗位後，即便有人詢問，他也可以用上廁所等藉口搪塞過去。

凌晨3點15分，維克托會在8公里外的一處荒涼小墓地旁邊，將拍完照的文件袋原封不動還給約翰遜，他再趁人不注意悄悄放回信使中心。

還有很重要的一點，約翰遜在整個行動完成後要發出安全信號，將一個裏面寫着“X”字母的“好運”牌香菸盒扔到固定的公共電話間旁邊，否則克格勃將認定他有危險，並派專員安排其逃到莫斯科。

約翰遜是個不長記性的人，克格勃爲了做到萬無一失，每天都要派專員督促他演習一遍。

行動時間很快來到。12月15日夜裏，約翰遜在信使中心焦急地抖着雙腿緊盯手錶，40公里外的蘇聯駐法大使館，克格勃的一批技術專家也在三樓一個小房間裏忙碌地做着準備工作。他們必須在1小時內將約翰遜竊取來的文件打開封口，把內容拍攝下來，然後再不留任何痕跡地封起來。

12點50分，約翰遜開始行動了，不到2分鐘時間，他就順利打開了地下室的三把鎖，衝到裏面抓起一大把信件塞進藍色航空手提包。接着鎖上地下室和中心的大門，跑向自己的小汽車，駕車離開信使中心。

維克托正在路邊等候，他們迅速交換了手提包。凌晨3點15分，約翰遜到墓地取回手提包。他將所有信件重新放回地下室，一切都和演習時一樣準確無誤。

星期日早晨，約翰遜哼着小曲下班回家時，大量的美國軍事機密已經在飛往莫斯科的路上。

圖 | 克格勃總部

12月22日晚上，約翰遜再次輕易地進入地下室，這次他按照指示，專門挑選兩三天前才送來的新文件，其中三分之一是密碼資料。

12月26日，維克托給他帶來了好消息，他送去的文件資料非常重要，有些文件連一把手赫魯曉夫都親自閱讀了。約翰遜被授予少校軍銜，還得到2000美元的獎金。

這位曾數次徘徊於淘汰邊緣的菜鳥間諜，一躍成爲了克格勃的寶貝疙瘩。

爲了保證約翰遜的絕對安全，克格勃將他潛入地下室的時間延長爲每6週一次，行動計劃則提前2周準備好。因而在約翰遜進入地下室之前，都有一大幫人忙前忙後地精心準備，嗅着空氣中緊張而令人激動氣味，約翰遜滿意地將自己幻想成爲了蓋世英雄。

1963年的一天，約翰遜搞定一切後回家睡大覺。中午時分肚子餓，他頂着雞窩頭睡眼惺忪地出門買麪包，誰知維克托正陰沉着臉站在他家門外，隨即一言不發地扭頭離開。

約翰遜追上去：“昨晚進行得很順利啊，你跑來幹嘛？爲啥不搭理我？”

猛然間他恍然大悟，自己忘記在電話間旁邊留下香菸盒，沒有給維克托報平安。

這次，一向溫文爾雅的維克托大發脾氣：“由於你的疏忽大意，驚動了從巴黎到莫斯科所有的人，大家都忙着替你準備逃跑。現在夠麻煩了，我得花費一兩天時間寫報告去解釋。”

他沒想到，約翰遜眼裏突然泛起淚花：”我發誓下次不會忘記了，十分感謝你們的關心。“

有些間諜是爲了理想加入克格勃，有些純粹爲了金錢，而約翰遜這種，則是希望獲得關心與認同。

不過，感動和誓言根本無法改變他那糟糕的大腦結構。

1963年4月20日，約翰遜第7次進入地下室取出了資料。到了3點15分的接頭時間，墓地附近卻始終不見約翰遜的影子。眼見時針指向5點，維克托沒法等下去了，如果天亮後文件沒有送回信使中心，那麼整個行動將會徹底毀掉。

他駕車直奔信使中心，在離大門只有10米的地方發現了約翰遜那輛小汽車。維克多拉開車門，把文件的藍色航空提包扔到了汽車的駕駛座上。

就在維克托離開15分鐘後，約翰遜瘋狂地衝出大門準備發動汽車。當看到座椅上的航空提包後，他高呼“上帝保佑”，飛也似地把信件送回原處。

就在約翰遜剛剛關上地下室的門，雙手還握在門栓上時，猛然聽見身後響起了陰陽怪氣的聲音：“你在打算偷偷溜進去？”

約翰遜摸着門把的手劇烈抖動起來，緩慢而僵硬地扭動着頸椎朝身後望去，當看到來人後他登時放鬆下來：“你把我嚇死了！怎麼6點不到，你就跑來了？”

來人是約翰遜的年輕小同事，他因爲半夜失眠，所以早早趕來接班。幸好這是位異常粗枝大葉的主，約翰遜塞給他一瓶酒，結結巴巴地把此事搪塞了過去。

原來，文件送走後，約翰遜在等待期間覺得無聊，就自斟自飲了幾杯，突然間睏意襲來，他索性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完全忘記了後續要去墓地將文件取回來放好的任務。

當他醒來時，已經5點多了。好在維克托應變能力強，把文件直接扔在他的車裏，這才令約翰遜躲過一劫。

經過約翰遜前後7次的竊取活動，蘇聯詳細瞭解到一旦在世界各地發生突發事件美國將採取什麼應急措施，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防務上有哪些弱點暴露給了美國，這些機密的泄露給美國造成了無法估量的損失。

這之後不久，約翰遜的妻子黑迪患上嚴重的精神分裂，爲了方便他照料妻子，美國陸軍將他調回國內五角大樓國防部任職。

圖 | 五角大樓

離開巴黎前夕，維克托專門在一家飯店爲他踐行。約翰遜再次受到觸動，這是一個多麼有人情味的機構啊！他表示，自己回到美國後還將繼續爲克格勃效力。

不過，從此克格勃再也沒有接觸過他，和這樣一位隨時可能暴露身份的蠢人合作，實在太耗精力。

回國後，約翰遜的生活充滿了悲劇。精神有問題的黑迪成天吵鬧，還動輒對他家暴。約翰遜本打算把她送進精神病院，但精神病院認爲黑迪病情不算嚴重，因此拒不接收。

無計可施的約翰遜帶着2200美元積蓄離家出走，可他離開前沒有向上級請假，在“失蹤”30天后，陸軍將他視爲逃兵，請求聯邦調查局進行追捕。

聯邦調查局的兩名特工訪問了黑迪，從她顛三倒四的話語中大致搞清楚了約翰遜出逃的原因，異常同情這位可憐的老兵。誰知臨走前，黑迪拉住他們，反覆說丈夫是間諜。

這些特工都是審問高手，幾個回合下來，就判斷黑迪所言非虛。

1964年11月25日，身無分文的約翰遜被雷諾市警察局押送到華盛頓接受間諜案的調查，並被判處25年監禁。

1972年5月18日，約翰遜很開心地看到兒子羅伯特前來探望自己，就在他伸出胳膊想和兒子握手時，一把匕首突然刺進他的胸膛。1個小時後，約翰遜痛苦地死去，時年52歲。

羅伯特對殺父行爲拒絕做任何解釋，也許在他心裏，這名從未關心過自己的男人，壓根就不配活在人世間。

文 | 悵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