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美曾经疾呼: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可惜,上天不会回应他,该下的雨继续下,该刮的风继续刮,该卷走的屋顶,继续被吹得七零八落。

朝廷当然更没可能回应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功夫,去管那些没屋住的人呢?

既然你们不愿掏空三代人的荷包到城里买个房,那么,就继续住在破屋里喝西北风吧。

几百年后,苏轼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老杜的哀凄。

乌台诗案,个太守如驱鸡犬,虽然没死,却也脱了一层皮。被贬到黄州之后,他看着日渐瘪下去的口袋,心里有点急啊。

幸好,虽然很多旧日知交避他不及,但还是有很多人,冒着风险替他筹划,使他慢慢吃住无忧。

先是鄂州知州朱寿昌帮忙,使他一家住到水上驿站临皋亭;

后来好友马玉卿多方奔走,替他谋到东门外一块小山坡,四五十亩的荒地等着他去开垦耕种。

拿惯了笔杆子的手,再去使锄头,挥不了几下,便满手水泡,痛彻心扉,《东坡八首》的第一首就是:

废垒无人顾,颓垣满蓬蒿。

谁能捐筋力,岁晚不偿劳。

独有孤旅人,天穷无所逃。

端来拾瓦砾,岁旱土不膏。

崎岖草棘中,欲刮一寸毛。

喟然释耒叹,我何时高?

锄头耙子扔了又捡,捡了又扔,无奈之情,千年之后,那些互联网大厂敲惯了键盘,拿惯了高薪,在经济下行期突然失业,放低预期也难找到工作、车贷房贷不知从哪里来的人,一定会感同身受。

只不过,苏轼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黄州做长期打算,于东坡之上,建了座雪堂。

他在《雪堂记》里,这样描述自己的首套自建房:

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於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

光看这几句,我们还以墙上贴满名人——虽然是他自己——画作的雪堂,有多豪华正点呢,再看另一首诗,方晓得,也就蜗居而已:

去年东坡拾瓦砾,

自种黄桑三百尺。

今年刈草盖雪堂,

日炙风吹面如墨。

原来呀,雪堂只是几间茅屋,虽然写得很浪漫,其实就跟小夫妻一样,结婚先买了套小居室,待到有了孩子,来了客人,就各种不方便。

(图源网络)

然则,小居室比起雪堂还是要好些,房子虽小,起码坚固,他的雪堂呢,盖好之初,自然是颇让他安心了一段时间,但时日既久,风吹雨淋,免不得就这里一个洞,那里缺块玻璃,趋于破败了。

有诗为证:

他时夜雨困移床,

坐厌愁声点客肠。

一听南堂新瓦

似闻东坞小荷香。

农村80后们应该还记忆深刻,我们小时候的房子,也是小雨小漏,大雨大漏,脚盆放床上,脸盆在桌边,狂风暴雨,干脆就只能躺平了……

如果不幸来了客人,虽然过意不去,倒也不难被理解,谁家都一样……

这首诗的后两句,就仿佛80后们到了90年代,家里的红砖楼房建起来了,再也不必担心落雨了,再大也不怕……

苏轼建雪堂,是自己出钱,材料、用工,一笔笔支出,让本来就贫穷的他雪上加霜,大概,有些地方,能省就省了,所以坏得也快。

南堂则不同:

王水照在《苏轼传》里这样记载:

苏轼同年的进士蔡景繁巡视到黄州,专程到临皋亭探望苏轼,见他住处狭窄,便出资替他盖了三间瓦房……南堂俯临大江,坐北朝南,清风送爽,最宜消夏。苏轼在那里读书作文,习字绘画,练气养丹,迎宾待客……

临皋亭虽破旧,却可与家人享天伦之乐;

雪堂虽透风雨,却可以与朋友抵足而眠。

当条件不允许之时,我们总能找出苦中作乐的理由,现在,终于有了套大居室,可以读书,待友,休憩……

虽然我们不宜用此刻的舒适,否定曾经的苦难,但谁告诉你,吃苦是福,你就祝他多吃点——

毕竟,连苏轼都喜欢装修阔气的大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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