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上一次去安菲爾德球場看球是什麼時候？坐在去利物浦的火車上，我忍不住開始回想。第一次去利物浦是將近20年前了。那時幾乎與我同到利物浦的還有兩個中國球員：李鐵和李瑋鋒，他們一同去埃佛頓隊打中後場位置。和他們一同到英國的還有中國球員孫繼海，他是在離利物浦不遠的曼城俱樂部打後衛位置。

那也是我初到英國的日子。走在街上，一些賣足球紀念品的攤位往往都分成兩半：一半紅色，那都是關於利物浦隊的紀念品；一半藍色，都是關於埃佛頓隊的紀念品。街上的行人大多也穿着要麼紅色，要麼藍色的球衣，似乎在這個城市裏壓根就不存在其他選擇。穿藍色球衣的人看到我的亞洲面孔，總是愛衝我喊兩聲“李泰！”因爲他們會把“鐵”字按英語發音念成“泰”。其實就在離利物浦不遠的曼徹斯特，球迷們也自然分成了紅藍兩派：紅色屬於曼聯，藍色屬於曼城。

就是在這樣足球環境的薰陶下，我成了一個利物浦隊的球迷。

記憶裏，那段時間我總共去安菲爾德球場看過兩場比賽。一場是對南安普頓，那是我第一次在球場裏看球，其實感覺並不好。我坐得很高，場上隊員的臉都看不清楚，周圍一片嘈雜。遇到一些精彩畫面，我又會情不自禁地想要看回放。那場的結果也不理想，輸了個0：2，一羣興高采烈唱了兩個小時給球員加油助威的球迷們只能悻悻地回家。

我看的第二場球是對阿森納。當時兩隊的頂樑柱：傑拉德和亨利都在陣中，可我的位置依然離球場很遠，只看得清兩人背上的號碼。球場看球給我的感覺依然是亂糟糟的。我記得是在傷停補時階段一個利物浦球員打入一球絕殺阿森納，可後來我卻怎麼也查不到關於那場比賽的記錄。

那時的安菲爾德球場，算是一個我在利物浦不得不去參觀的旅遊景點。後來離開了利物浦，有機會逐漸遊覽更多的知名體育場，如米蘭的梅阿查球場，切爾西的斯坦福橋球場，阿森納的酋長球場，北京的工體……說實話，在這些球場的感受要比在安菲爾德更好。後來看球大多是拿的貴賓席贈票，座位離球場更近，在中場時間還有無限量的啤酒或是香檳供應，看球時的心情自然是大不同。在工體的感受就更不用說了，周圍好喫好玩的地方實在太多。

這些年來，我以“利物浦球迷”的身份混跡於球迷圈，說實話稍微有一些心虛，因爲在一些關鍵場次我爲了不失望，寧願不去關心。2005年歐冠決賽利物浦在伊斯坦布爾對陣歐洲霸主AC米蘭，我在國內並未看半夜開始的直播，結果早上醒來後看到了一個讓我瞠目結舌的比分。2019年歐冠半決賽第一回合，利物浦客場0：3輸給了巴塞羅那。到了第二回合，我心知大勢已去，甚至沒有打開電視，結果錯過了一場驚天逆轉。

直到上週六，5月28號，我忽然意識到這一天又是歐冠決賽，利物浦要在巴黎迎戰皇家馬德里。要不要去利物浦？起心動念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然後我便坐上了從倫敦去利物浦的火車。火車車廂裏並不寧靜。一夥從瑞典趕來的利物浦球迷一路敲敲打打，唱着他們給每一個利物浦隊員編的歌曲。到了利物浦Lime Street車站，這個我熟悉的城市宛如過節一般，大多數人都身穿一身紅衣。那些賣足球紀念品的攤位也還在，不過與我記憶中一半紅一半藍的景象不同，這一天裏所有的足球攤位都被紅色佔領，埃佛頓隊的存在彷彿被抹去了（這也難怪，今年這家老牌俱樂部的戰績並不理想，差一點降級，球迷們自然也不願出來炫耀）。

決賽是在巴黎的法蘭西大球場。不過城裏有很多人還是往安菲爾德走去。我跟隨着人流一路走到球場。比賽要到晚上8點纔開始，下午三四點鐘，安菲爾德已經被紅色的旗幟包圍。球場此時並沒有開放，球迷們便佔領了球場周圍的酒吧。節日開始了。

到了晚上，資深球迷可以持票在安菲爾德球場裏觀看比賽直播。我並沒有票，只是帶着一件新買的球隊下賽季主場球衣回到城裏。天色逐漸黯淡下來，街上的人逐漸稀少，透出一種奇異的靜謐。而城裏每一家有電視的酒吧都已經擠得幾乎站不下多一個人。決賽就要開始了。

我和一羣興奮的球迷一起，站在一家酒吧裏看球——無所謂被擠到什麼位置，酒吧的每面牆上都掛着電視。開賽時間被推遲了半小時，後來才知道，是因爲在巴黎有大批沒有球票或是持着假球票的球迷試圖湧進法蘭西大球場造成了混亂。我一邊喝着啤酒試圖穩定心神，一邊拿着手機，和一個球迷羣裏的朋友們討論場上局勢。

上半場並不算精彩。要說亮點，只有一次利物浦隊馬內的大力射門被皇馬門將庫爾圖瓦撲救後打到了門柱；還有一次本澤馬破門，經過裁判組長時間的討論，判定進球無效。看得出利物浦已經竭盡全力，可就是沒法進球。比分雖然仍是0：0，但微信羣裏的利物浦球迷們已經開始感覺有些不妙了。“上半場庫爾圖瓦發揮太好了，誰讓弱隊出門將呢。”我們調侃。

中場休息。大家趁機上廁所或是去找點喫的東西。我將近一天沒喫東西，於是去就近的一家土耳其烤肉店打算買份快餐。偏偏店裏人滿爲患。等到終於提着屬於我的那份Kebab跑回酒吧，比分已經變成了0：1，利物浦落後。還不到絕望的時候。利物浦就是以鐵血和逆轉聞名歐洲的，上前鋒吧！只可惜全隊公認的足球“錦鯉”，據說能夠改變場上風水的神奇前鋒奧裏吉有傷在身無法出戰。最後半小時，利物浦孤注一擲，全員進攻，終究是沒能改變比分。皇馬贏得了他們的第14座歐冠獎盃，遙遙領先整個歐洲。今晚的利物浦是悲傷的。我帶着一身酒氣回到酒店，倒頭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走在利物浦街頭。週日的清晨幾乎沒什麼人，隱約仍能夠感到一股悲傷和失望的氣氛。路上不時有被摔碎的酒瓶。路過一家博彩公司的店面，玻璃門已經碎掉了。此時我不由得想起那個“全世界悲傷和歡樂總量恆定”的理論——此時在西班牙馬德里，皇馬的球迷們是不是正在盡情慶祝，享受歡樂？

這座城市消化悲傷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就在歐冠決賽第二天，也就是5月29號下午，利物浦全隊（包括男隊和女隊）會有一場盛大的全城巡遊。這場巡遊是早在歐冠決賽之前就確定了的。考慮到利物浦男隊本賽季同時爭奪四項冠軍，進入了四項決賽（聯賽最終比曼城隊少拿1分屈居亞軍），最終取得了兩個冠軍兩個亞軍，無論如何都算是一個了不起的賽季，巡遊慶祝並不算過分。雖然這次巡遊缺少了最重要的歐冠冠軍獎盃，但聯賽盃和足總盃冠軍也足以慰藉球迷了。

乘坐敞篷大巴的全城巡遊要從下午4點開始。才過了中午，在利物浦最熱鬧的港口區就已經開始聚集起人羣。人們在路邊載歌載舞，也有幾個足球不停在天上飛來飛去。有人放起紅色的煙火，期待着球隊經過。看來這個關於足球的節日，雖然被前一夜的歐冠決賽短暫打擾，但人們絃歌不輟，節日仍在繼續。

下午4點僅僅是球隊巡遊啓程的時間，不知道他們從城市的遠郊到市中心究竟要多長時間。我從下午四點開始站在人羣之中等待。此時雖然是夏天，但是在這個港口城市，我穿着一件毛衣外加一件外套，仍然不覺得太保暖。站得逐漸有些累了，氣溫也有所下降。海風吹過來，我身上彷彿比昨晚看球時的心還要冷。一直到傍晚7點，先是有幾輛車播放音樂進行預熱，隨後球隊大巴終於到了。整個市區瞬間被點燃！

我從未見過如此絢麗和濃烈的紅。煙霧，焰火同時開始燃放，天空被染成了久久無法褪去的紅色。球迷們縱情高歌，爲心中的英雄助威。在紅色煙霧的包圍之中，我也看到了那些通常只是出現在週末電視中的球員。前一天此時他們還在巴黎準備決賽，現在他們雖然經歷了失利，仍然被當做整個城市的驕傲。我衝着他們歡呼，彷彿回到了20年前剛到利物浦的時光。

利物浦曾是英國重要的港口城市，也曾經富甲一方。後來城市陷入凋敝，經濟蕭條，但這羣脾氣秉性與大多數英國人都有所不同的“Scousers”有着自己的精神寄託。可以說，他們與利物浦當地的這兩支球隊相互支撐，相互成全。大約這正是利物浦的隊歌“你永遠不會獨行”（You Will NeverWalk Alone）的含義。如果有人懷疑體育精神能否團結人們，激勵人們，那麼他就該來利物浦，看看這裏偉大的球隊與這些真誠的球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