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迪揚

6月12日凌晨,知網宣佈向個人開放查重。這是在機構用戶以外,知網首次向個人用戶開放查重服務。此前,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宣佈對知網涉嫌實施壟斷行爲展開調查,知網表示堅決支持,全力配合。開放個人查重釋放了知網就反壟斷的積極信號,而且價格似乎很“親民”,1.5元/千字。

知網壟斷了什麼?之前只向機構用戶開放,很多不想最後環節因查重影響畢業流程的學生,會在論文撰寫過程中光顧其他市場化平臺,及時掌握論文重複率。由於高校仍以知網爲權威查重渠道,這些平臺的叫賣廣告多半是查重率逼近知網,接近程度越高,價格自然也不菲。一篇3萬餘字的碩士論文,動輒數百元查重費。知網的這一宣告,有利於矯正市場的亂收費現象。然而,這只是冰山一角,知網真正壟斷的是海量的學術資源。

目前,知網的“大而全”是其他學術搜索平臺難以企及的。數據顯示,近十年來知網毛利率迅速攀升,超過50%,輕鬆碾壓近九成A股上市公司。依靠長年深耕電子學術出版,知網織就了一張龐大的壟斷之網。資本和利潤的快速積累不僅因爲新興市場發展快速,也源於電子學術出版這個“一本萬利”的商業模式。

科研工作者作爲知識的生產者,更加看重作品和成果的傳播效果,加之早年我國學術界知識產權及版權意識比較薄弱,很多作者在發表學術作品時並未與期刊簽訂版權轉讓協議。數字化轉型時代,電子化學術期刊比紙質印刷品有着天然的流通優勢,是宣傳、傳播與擴大影響力的最佳途徑。爲了第一時間獲得廣泛傳播,學術期刊往往將與知網的合作看作是互惠關係。期刊看中流通,平臺看中資源聚集,因此很多期刊並未與平臺簽訂嚴格的受益分成約束。這也是知網資源原始積累時期成本極低的重要原因。

憑藉2億多篇中文文獻,1萬餘種期刊,知網收穫了3萬多個高校及研究機構的合作關係,以及全文年下載量超過23億篇的鉅額流量。如此龐大的覆蓋面,令知網有了十足的擡價底氣,接連有高校及學術機構遭遇了大幅漲價、談判不暢的經歷。在這張大網籠罩下,個人和機構用戶進退兩難,合作意味着接受高價,不合作則意味着作品失去流動和傳播的主要渠道。

知網是個很大的封閉島,但並不意味着島的數量多了,封閉的局面就會自然改變。學術出版業在世界範圍存續了近百年,開放獲取學術資源依然只是部分實現,且面臨着爭論。知網以“中國知識基礎設施工程”作爲定位,但這一定位畢竟不是公益項目,市場化的運作,勢必繞不開商業模式的設計。

由誰付費,成爲關鍵。知網的商業模式是傳統的用戶付費思維。用戶付費就變成了知識付費,爲獲得知識向平臺付費。而主要的付費者大多是知識的生產者本身。這就出現了一個學術出版業經典的怪現象。科研工作者免費平臺供給知識,爲生產更多的知識,但卻需要花錢下載自己和同行的論文。用戶付費購買的模式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學術資源的傳播和共享。

倡導知識開放的聲音認爲,學術資源應免費向公衆開放。近年來,各種類型的開放獲取(OA)被全球衆多出版商嘗試。比如,2005年以來,世界著名學術出版機構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 Nature)發表了100萬篇一經出版就免費開放給所有人的論文。但無論怎麼開放,以什麼形式開放,這些模式都需要解決“羊毛出在誰身上”的問題,確定成本分擔方式、利潤來源渠道,以維持商業模式運轉。

比如,金色開放獲取(Gold OA)模式的開放程度較高,出版社免費將論文分享到互聯網上,不向讀者收取費用,但需要作者、科研或其他支持機構支付論文處理費用。更高級別的鑽石開放獲取(Diamond OA)模式,出版方承擔所有成本,既不向讀者收費,也不向作者收費,但此種模式通常用於有穩定預算來源的大學出版機構。

以全球學術出版業的探索和現狀反觀知網,改變一網壟斷的局面可以有多種途徑。比如,短期內,可以通過行政規制手段促使知網迴歸合理價格區間。中長期,鼓勵培育其他平臺加快發展,推動市場結構多元化,但這需要假以時日,畢竟知網已經積累了其他機構可能在短期內難以企及的資源。另外,從用戶使用便捷度的角度,也有聲音擔心如果知網被拆分,會出現搜索平臺碎片化的局面,“一站式”查詢有可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多頭搜索,可能給使用者帶來新的困擾。

從壟斷走向基於用戶付費模式的有序競爭,再到免費開放獲取,不是簡單的三級跳。雖然一些國際出版機構已經開始嘗試資源開放,但依然在摸索理想模式的道路上。金色開放獲取(Gold OA),作者根據支付意願有選擇開放與否的權力,仍有大量的文獻處於用戶付費的狀態。鑽石開放獲取(Diamond OA)對出版機構的財力和盈利取向有特定要求。英文文獻各式數據庫繁多,個人用戶多頭搜索,機構用戶重複購買都有存在。如何在資源整合、自由開放之間找到黃金分割點?需要更多系統化制度性的思考。

(作者張楠迪揚爲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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