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古月一刀

食色,性也。

不必羞於提及,圍繞人類生理需求的產業,從來都很賺錢,也有很多骯髒事。

拿“AV大國”日本來說,從業人數動態破萬,年產作品約2.5萬部,僅在本國市場,規模就超過4000億日元(約合200億人民幣)。

島國的AV產業舉足輕重,但就在上週,卻發生了一件堪稱“地震”的大事。

6月15日,日本參議院通過了一條名爲《AV出演被害防止及救濟法》的法案。該法案規定成人影片演員在影片發佈起1年內,皆可以無條件解約、要求業者停止販售或發行,該法案即日生效。

有人認爲這條法案會動了AV業界的根基,也有人認爲新法案能保護到那些誤入歧途的年輕女孩。究竟,這項法案的出臺意味着什麼?

成人年齡下調

法案的起源,來自日本的成人年齡下調。

2022年4月1日,是日本《民法》修正案生效的日子。這一天起,日本成人年齡正式由20歲下調至18歲。

相較於其他現代國家,日本的成人年齡調整實施得十分謹慎,甚至可以說是緩慢。雖然民間早有下調呼籲,但日本仍是延續了明治維新時期的“20歲成人認定”傳統,並實施了146年之久。

但少子老齡化問題日益嚴峻的當下,“20歲成人”的標準實在是落後於時代。在幾乎全部以“18歲成人”爲標準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中,日本也顯得格格不入。

爲了讓年輕人早進入社會,參與社會生活,日本終於在去年通過了《民法》修正案,將成人標準下探2歲,並於今年正式執行新標準。

雖然有一些沒變的,比如飲酒、吸菸、賽馬和賽車等公營賭博項目,仍然是20歲才允許參與。但由於“成人”定義的調整,更多帶來的是變化的規則。

比如法定結婚年齡,男女皆改爲了18歲。

再比如,10期有效護照的申請;選擇國籍的時間;註冊會計師、代書士、司法代書人等取得資格,也從從20歲降到了18歲。

而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只有20歲纔可不經監護人同意獨自締結合同的法律權利,也被下放到了18歲。

這就引出了此次“AV大地震”的來源,因爲這種合同除了普通的簽訂移動電話、辦理信用卡以及貸款合約之外,也包括特殊合同,比如AV的出演合同。

在日本AV界,有關合同的簽訂,常常遊走在灰色地帶。

“AV獵頭”常常以涉世未深的年輕女性爲主要目標,用“雜誌採訪”“模特寫真拍攝”等藉口引誘她們進入私密空間。獨處中,使用一系列話術,與女性半推半就地發生親密行爲。

日本警察對於預防性暴力的呼籲,紙上描述的是獵頭常用的說法:“放學回家路上可接的工作,一週一次也ok,高收入”

在這其中,“獵頭”們期許未來高額報酬,以及“可隨時退出,輕鬆賺外快”的噱頭,通過一系列話術包裝,讓女性們簽約AV出演合同。

然而一旦簽字蓋章,就像是摔入了大坑,再不容易爬上來。

這讓日本的各所大學今年在舉辦入學儀式時多了一些提醒新生的注意事項。比如在早稻田大學的入學式上,學生部長在致辭中提醒說:“不要隨便籤訂合約。希望大家在儘可能瞭解合約相關知識的同時,提高拒絕誘惑的能力,充分保護好自己。”

這是以往開學時完全不會提及的注意事項。

推進火坑

有“暗黑周杰倫”之稱的AV男優東尼大木,曾經和我分享過一件事。

他早年間擔任AV導演助手之時,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去街頭遊說年輕女生簽約。“工作不好做,就是站在街頭不斷地去搭訕,總體成功率不高,站三四個小時沒有收穫是家常便飯。”

東尼木大的重心,現在到了樂隊上

後來,爲了提升成功率,東尼只好去提升話術,請教前輩,鑽研“如何降低女性戒心”、“如何快速拉進距離”、“如何快速進入簽約階段”等等。

成功率是顯著提升了,但之後發生的一些事,讓他內心開始牴觸遊說的工作。

原因是東尼發現簽約回來的女生,除了一部分人工作表現積極外,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討厭AV女優的工作,並明確表示後悔。

他無法迴避良心的苛責,覺得自己把她們“推進了火坑”,也因爲這個原因,東尼離開了這個工作。

在AV業界,東尼口中“簽約後後悔”並不是一件新鮮事,這與出演合同規則之嚴苛有很大關係。

2016年,NPO法人“Human Rights No”曾出具過一份報告,揭露了女性被AV製作公司及AV製造商壓榨的主要案例。

拒絕拍攝的話,就會被要求支付高額的違約金;

拍攝有可能傷及女優身體的危險畫面;

以拍攝電視劇或雜誌封面爲由蠱惑其拍攝;

拍攝前,女優往往不會被告知相關拍攝內容;

該報告書最後判斷,拍攝AV屬於日本《職業安定法》、《勞動者派遣法》中的“有害危險業務”,並建議將AV製作公司的不正當以及違法的拍攝邀請,加入法律的禁止事項中。

一旦違約,就要賠一大筆錢。據業內人士透露,賠償金的額度,大致是“可以在東京郊區買一幢一戶建房子”的水平(推算約4000萬日元左右,約合人民幣200萬元)。

這使得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跪着爬完自己選擇的路”,熬到出演合同完結。

一顆後悔藥

前AV女優胡桃香氣,在近期的一場公開演講中,講述了自己被騙“下海”的經歷。

她說自己曾在一次採訪行程中被要求脫下衣服,並被十幾個人包圍。最終在未經講解詳情的情況下,被迫簽署AV出演合約。她原以爲能實現的演藝圈夢想未能如願,反而遭受到如此的不幸,她直言“那是一道永遠不會消失的傷口。”

胡桃香氣

日本AV公司並不止單單哄騙本國女性,對於他國女性也有染指。比如北京女藝人任朵朵,曾經在博客中記錄過自己2007年被AV公司騙的經歷。

她寫道,“我和日本的一家演藝公司簽約了,公司開出的條件非常好,要我長駐日本,可以提供專車和一幢別墅,而且在一年之內會給我出一張專輯。”

但後來,任朵朵發現,該公司居然是一家色情電影公司,他們稱出唱片只是一個幌子。而如果違約的話,就要賠償約100萬人民幣。

可以說,胡桃香氣與任朵朵所遇到的騙局,是不少女性被迫下海AV業界的典型案例。

在《民法》修正案尚未生效之前,18歲和19歲的年輕人以及他們的監護人,有權取消未經監護人同意而簽訂的合同。但在4月1號之後,這樣的權益便消失了。

許多人擔心,這些處於18歲~20歲之間的“新成人”由於剛入社會,缺乏經驗,很容易成爲騙子們的狩獵對象。

而在欺詐簽訂與脅迫簽訂現象頻發,且隱蔽性較強的AV業界,《AV出演被害防止及救濟法》就像是一個補丁,防止年輕人因一時疏忽,而被壞人利用,從此命運也被改寫。它給了“新成人”們一顆後悔藥,可以擺脫賠償金的束縛,而回歸到正常生活。

本次法案的主要內容

《AV出演被害防止及救濟法》的規定很詳細,從契約內容、拍攝到公開的時間以及契約的取消都做出了規範。

法案規定,製作者和演員有義務簽訂契約,契約內容需包括拍攝的具體內容,業者也要說明影片會被公開發布、並說明政府所設立諮詢平臺的聯繫方式以及取消契約的方式。

攝影期間,演員可以拒絕違反自己意願的性行爲,法案規定從簽約到拍攝所需時間爲1個月,從拍攝結束到發佈所需時間爲4個月。

如果業者爲了防止契約被取消而恐嚇演員,將被處以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300萬日元以下罰款(法人爲1億日元以下)。

此外,在影片發佈起1年內,無論性別年齡,演員可以無條件解約,(新法施行給予2年爲限解約過渡期,2年後恢復成1年),讓業者停止販售或發行影片。

而在此之前,AV演員們如果想要撤回自己的作品,只能通過“五年條款”提交申請。

而且這個“五年條款”並非法律,只是日本AV人權倫理機構基於“AV女優被遺忘權”所設立的行業規範。2011年引退的蒼井空,就曾在2019年生孩子前,動用這一條款下架了自己的全部作品。

改革的契機

已漸漸遠離AV業界的東尼大木,對這個法案表示肯定。他認爲這個法案,有望改變AV業界違規遊說他人簽訂合同的方式。

東尼告訴我,AV業界發展數十年,結果就是演員們的權利範圍越來越小。之前演員是可以拒絕自己不願意做的事,而現在是導演和製片廠商的“一言堂”,除了頭部女優,男優和一般女優幾乎沒有說“不”的權利。

前AV女優小室友裏也表示,AV業界充斥着對女性的性剝削,很高興該法案明確指出“我們不應該進行無意識的性活動,不應該被欺騙”。

但並非所有人都對此法案表示滿意,一些女性團體認爲,該法案實質上對“AV中的性行爲”表示認可,而這是違背日本《賣春防止法》中所規定的“任何性交易皆違法”的條款的。

日本遊行示威

在原本的表達中,AV男優和女優側重爲“演員”,意爲演繹,而在新的《AV出演被害防止及救濟法》中,他們則被表述爲“正在實施性行爲的人”。

等於是捅破了那層紙,不再遮遮掩掩。

一些維護女性權利的團體不同意了,認爲這個法案實質上“違法”了。如果想徹底解決女性被害問題,更治本的方法是禁止AV的真實性交行爲。

還真有議員相應這樣的呼聲,立憲民主黨的堤要衆議員表示,要以此爲契機,牽頭制定“AV禁止法案”。她說,“電影電視上有殺人的鏡頭,但拍攝時絕不會真的殺人。但性行爲有時卻會在攝影現場實拍,這勢必會帶來懷孕、性病、抑鬱和PTSD等各種危險,並不尊重演員的人權。

對於這樣的提案,《AV出演被害防止及救濟法》的立法牽頭人鹽村衆議員表示很不現實。她認爲涉及規模龐大產業的立法,且不論審議階段耗時漫長,更大的可能是由於涉及利益衆多,極大的可能是以失敗告終。

與之相比,更重要的是先通過救濟法,在“新成人”們受到傷害前,早點補救。

或許以這一法案爲契機,是時候改變這一切了。

無論如何,一部分人的“歡愉”,不該建立在另一部分人被傷害的基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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