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冯迪凡

多边贸易体制经历艰难时刻之际，世贸组织（WTO）急需一场胜局。

6月12~17日，WTO第十二届部长级会议（MC12）在瑞士日内瓦举行，会期由原定的4天延至6天，经过多轮密集谈判，最终取得“1+4”成果，内容丰富广泛，涵盖新冠肺炎疫情应对、新冠疫苗知识产权豁免、粮食安全、人道主义粮食采购、渔业补贴、电子传输暂免关税和WTO改革等议题。

正如WTO总干事伊维拉在闭幕式上所说：“很长时间以来，WTO都没有看到如此大量的多边成果了。”

在接受第一财经记者独家专访时，WTO前副总干事易小准表示，此次各方都认为，MC12能否成功，已成为WTO乃至多边贸易主义能否存续的试金石。

易小准是中国入世亲历者，全程参与入世谈判，曾担任中国商务部副部长、中国常驻WTO代表、特命全权大使，此后出任WTO副总干事7年多时间，于2021年3月卸任。

如何研判MC12及其成果？易小准认为，此次“1+4”成果特点为“有广度，但欠缺深度”。一方面，WTO可以借鉴此次成功经验，“先易后难，积小胜为大胜”，用此办法稳步灵活地推进今后的多边贸易议程。另一方面，也要清醒认识到，MC12取得的成果，并没有解决WTO深层次的根本性问题，“WTO的危机尚未远去”。

9年来达成的首份多边协定

商务部信息显示，“1+4”成果中，“1”即发布《MC12成果文件》，各方重申加强以WTO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推进WTO必要改革。

“4”包括：一是《关于〈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TRIPs）协定〉的部长决定》和《关于WTO新冠肺炎疫情应对和未来疫情应对准备的部长宣言》，二是《渔业补贴协定》，三是《关于紧急应对粮食安全问题的部长宣言》和《关于世界粮食计划署购粮免除出口禁止或限制的部长决定》，四是《关于电子商务的工作计划》。

在上述协议中，易小准认为，《渔业补贴协定》意义重大。“渔业谈判在WTO里整整谈了21年，直到MC12前各方分歧仍然较大，外界对能否达成协定并不看好。”易小准说，直到会议的最后时刻，各方才搁置争议，作出必要的妥协。最后文本的敲定则发生在中美之间，“对于有争议脚注的表达方式，双方连夜磋商，采用了务实灵活的办法，找到了解决方案，这让伊维拉和谈判各方都喜出望外。”

《渔业补贴协定》是WTO过去9年来达成的首份多边协定，为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作出重要贡献。

易小准认为，《渔业补贴协定》虽是贸易协议，但其环保意义远大于贸易和经济方面的意义。“该协议进一步拓展了WTO的规则范围。WTO的传统领域是贸易，但此次达成的协议向世界证明，解决全球环境方面的挑战，多边贸易体制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他说。

电子传输临时免征关税问题仍存隐忧

在科技界最为关心的电子传输临时免征关税问题上，此次MC12达成的《关于电子商务的工作计划》，只是将电子传输临时免征关税的做法延续到下一届部长级会议（MC13）。

WTO的电子商务议程可追溯到1998年，彼时各方同意避免对当时刚起步的数字贸易征收关税。此后，WTO成员在两年一次的历届部长级会议上都同意延续该暂缓令。

但在MC12上，印度等一些成员方对此提出异议，认为互联网在近30年来有了蓬勃发展，有理由让各方重新考虑电子传输临时免征关税的做法是否仍符合各成员经济利益。

不过，此前经合组织（OECD）在2019年一份针对电子传输和国际贸易的报告中曾综述各方文献和模型，其研究发现，若针对电子传输开征关税，在特定计算情境下，每年最高可为全球带来约82亿美元的海关收入，但此举将降低总体经济产出和生产力，并最终损害全球增长。

易小准表示，他对目前仅将临时免征关税的决定延续到下一次部长级会议的做法很担心，“这意味着，再有一年多时间，危机又回来了，WTO还会再次陷入同样的困境。而对于电子商务企业而言，这是一个很大的不确定性。”

目前外界担心，印度恐将在MC13上再次绑架该议题。易小准认为，应寻找能够将此类重大问题长久解决的方式。

WTO能否继续推进贸易自由化

MC12所达成的“1+4”成果中，并未涉及贸易自由化议题，而这一点令易小准感到有些遗憾。他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在近期同美方的交流中，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USCBC）的会长艾伦（Craig Allen）在为MC12取得好成果感到高兴之余，也对谈判结果完全没有涉及市场准入感到失望。

易小准认为，这是目前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实，即主要发达国家在其国内贸易保护主义情绪高涨情况下，已没有能力和意愿进一步开放市场。他举例称，美国近期牵头推出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本应是一个区域经济一体化安排，但其中恰恰最缺乏经济一体化内容。

易小准表示，中国应继续努力在双边和区域的层面推进贸易自由化，其成果会对WTO产生压力，最终会形成多边贸易谈判的动力。“我相信当前的困境是暂时的，只要中国坚持不懈，待世界经济逐步回暖后，主要大国还是会回到贸易自由化的大方向上。”他称。

他并表示，此次MC12成果所显示的局限性，令人看到，MC12并未解决WTO深层次的问题。除未能涉及市场准入谈判外，在争端解决机制和农业改革等问题上，各方仍分歧巨大，难以弥合。

“在上述问题上，恐怕在近期和中期都看不到进展的可能性。”易小准表示，在WTO改革问题上，个别大国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滥用制裁措施，为了自身的地缘政治目的把贸易武器化。然而WTO的现有规则对此无能为力、难以制约，WTO的危机尚未远去。

中美在WTO框架下合作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在MC12结束后，伊维拉在社交媒体上连续发布推文，分别感谢中美代表团。在给中国代表团的推文中，她写道：“中美合作对取得积极成果是至关重要的。谢谢你们坚信多边主义和对多边贸易体制的支持。”在给美国代表团的推文中，她写道：“美中合作帮助我们度过了最艰难时刻。”

易小准认为，中美在幕后进行了理性、务实和低调的协商工作。“尽管外界看不太出来，但我知道他们有着密切且较好的协商与合作。如果没有中美之间的沟通和支持，达成上述协议完全不可想象。”易小准表示，伊维拉的这两篇推文，充分反映了中美合作对MC12取得成功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近期，亚洲协会政策研究所副主席、美国前贸易副代表卡特勒（Wendy Cutler）亦发文，复盘了中美在新冠疫苗知识产权豁免谈判时的合作细节。

卡特勒写道：“WTO部长级会议最终成果表明，美中在WTO的许多实质性工作方面，以及确保多边贸易体系继续运转上，拥有共同利益。”

易小准认为：“尽管中美在很多双边问题上分歧较大，但在面对全球性挑战和全人类的共同需求时，中美之间仍有合作领域和空间。今后中国还应继续抓住这些机会，为了全人类的共同利益，与美方开展多边合作。”

最后，易小准表示，中国是否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来践行多边贸易主义，引领多边贸易谈判，这一次MC12对我们也是一次大考。总体来看，中国代表团在谈判中的表现可圈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