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在《长春真人西游记》的正文和注释文以及附录文章中有[ ]标识的注释,为编校者补充的注释,而非王国维先生的注释。

 

王国维注释本序

长春真人西游记二卷,题门人真常子李志常述。案志常,字浩然,号通玄大师,长春将殁,命门人宋道安,提举教门事。尹志平副之,未几,道安以教门事,付志平,太宗十年戊戌,志平年七十,又举志常自代,宪宗即位,以志常领道教事,戊午岁卒,凡主全真教事者二十有一年。至元间,释祥迈撰辨伪录,载志常掌教时,侵占各路寺院,四百八十二处,又令令狐璋、史志经等,集老子化胡成佛经及八十一化图,谤讪佛教,少林裕长老以闻,宪宗召少林及志常,廷辨于和林万安阁下,志常论诎,遂令毁化胡等经,及将所占寺院三十七处,还付释家,志常因此忿恚而卒。考此录,本为僧徒攻全真教而作,与长春师弟,颇极丑诋,所记全真家占据僧寺一节,诚为事实。然自金贞祐以来,河朔为墟,巨刹精蓝,鞠为茂草,缁衣杖锡,百不一存,乱定之后,革律为禅者,不可胜数。全真之徒,亦遂因而葺之,以居其人,坐以寇攘,未免过当,虽长春晚节以后,颇凭借世权,以张其教,尹李承之,颇乖重阳创教之旨,然视当世僧徒,如杨琏真迦辈,则有闲矣。然则祥迈所记,亦仇敌诬谤之言,安可尽信哉?此记作于长春没后,前有孙锡序,署戊子秋后二日,正当睿宗拖雷监国之岁,而卷末有庚寅七月大葬仙师事,盖书成后所加入。考全真之为道,本兼儒释,自重阳以下,丹阳长春,并善诗颂,志常尤文采斐然,其为是记,文约事尽,求之外典,惟释家慈恩传,可与抗衡,三洞之中,未尝有是作也。乾隆之季,嘉定钱竹汀先生,读道藏于苏州元妙观,始表彰此书,为之跋尾,阮文达遂写以进秘府,道光间,徐星伯、程春庐、沈子敦诸先生,迭有考订,灵石杨氏,因刊入连筠渏丛书,由是,此书非复丙库之附庸,而为乙部之要籍矣。光绪中叶,吴县洪文卿侍郎,创为之注,嘉兴沈乙庵先生,亦有笺记,而均未刊布,国维于乙丑夏日,始治此书,时以所见,疏于书眉,与其中地理人物,亦复偶有创获,积一年许,共得若干条,遂尽一月之力,补缀以成此注,盖病洪沈二家书之不传,聊以自便检寻云尔,因略论作者事迹,弁于其首云。丙寅孟夏,海宁王国维。

 

 

 

《长春真人西游记》序

长春子,盖有道之士。中年以来,意此老人固已飞升变化,倡云将而友鸿蒙者久矣,恨其不可得而见也。己卯之冬,流闻师在海上,被安车之征。明年春,果次于燕,驻车玉虚观,始得一识其面。尸居而柴立,雷动而风行,真异人也。与之言,又知博物洽闻,于书无所不读。由是日益敬,闻其风而愿执弟子礼者,不可胜计。自二、三遗老,且乐与之游,其余可知也。居无何,有龙阳之行。及使者再至,始启途而西。将别,道众请还期,语以三载。时辛巳夹锺之月也。迨甲申孟陬师至自西域,果如其旨,识者叹异之。自是月七日,入居燕京大天长观,从疏请也。噫,今人将事行役,出门彷徨,有离别可怜之色。师之是行也,崎岖数万里之远际。版图之所不载,雨露之所弗霖。虽其所以礼遇之者,不为不厚,然劳惫亦甚矣。所至辄徜徉容与,以乐山水之胜。赋诗谈笑,视死生若寒暑,于其胸中曾不蒂芥。非有道者,能如是乎。门人李志常,从行者也。攘其所历,而为之记。凡山川、道里之险易,水土、风气之差殊,与夫衣服、饮食,百果、草木、禽虫之别,集然靡不毕载。目之日《西游》,而征序于仆。夫以四海之大,万物之广,耳目未接,虽有大智,犹不能遍知而尽识也,况四海之外者乎。所可考者,传记而已。仆谓是集之行,不特新好事者之闻见。又以知至人之出处,无可无不可,随时之义云。戊子秋后二日,西溪居士孙锡序。


 

 

 

长春真人西游记

父师真人长春子,姓丘氏,名处机,字通密,登州栖霞人。未冠出家,师事重阳真人而住磻溪、龙门十有三年②,真积力久,学道乃成。暮年,还海上③。戊寅之前,师在登州,河南屡欲遣使征聘,事有龃龉,遂已。明年,住莱州昊天观④。

金完颜璹全真祖碑:重阳子,王先生,名喆,字知明。应现于咸阳大魏村。又云,有登州栖霞县邱哥者,幼亡父母,未尝读书,来礼先生,使掌文翰,自后日记千言,亦善吟咏,训名处机,号长春子者,是也。陈大任磻溪集序:长春子邱公,世居登之栖霞,未冠,一年游昆仑山,过重阳子王害风,一言而道合,遂师事之,案《辍耕录》:长春生于金皇统戊辰,则始事重阳,在大定六年。

《遗山先生文集》(三十五)《清真观记》:大定初,邱自东莱西入关,隐于磻溪。十数年不出,陈大任磻溪集序:惟公乐秦之陇风,居磻溪庙六年,龙门山七年。当自大定十三年后起算。

《磻溪集》(三)《世宗挽词引》:臣处机以大定戊申(二十八年)春二月,自终南召赴阙下。中秋,以他事得旨,许放还山,逮己酉春,途径陕州,遽承哀诏。是长春于己酉岁,复入关中。又卷一途中作序,明昌二年十月,余到栖霞,三年五月,蓬莱道友相邀度夏,自后数年为例,五月相邀耳。则长春归海上,在明昌二年,时年四十四。

《辍耕录》(十二):丙子,复召不起,己卯居莱州。

夏四月,河南提控边鄙使至,邀师同往。师不可,使者携所书诗颂归。继而复有使自大梁来,道闻山东为宋人所据,乃还①。其年八月,江南大帅李公、彭公义斌②来请,不赴(藏本无李彭二人名)。尔后随处往往邀请,莱之主者难其事,师乃言曰:我之行止,天也。非若辈所及知,当有留不住时,去也。

《宋史·李全传》:嘉定十二年六月,金元帅张林,以青、莒、密、登、莱、潍、淄、滨、棣、宁、海、济南十二州来归。

彭义斌事,《宋史》附见《李全传》。

居无何,成吉思皇帝遣侍臣刘仲禄①县虎头金牌②,其文曰:如朕亲行,便宜行事。及蒙古人二十辈,传旨敦请③。师踌躇间,仲禄曰:师名重四海,皇帝特诏仲禄,逾越山海,不限岁月,期必致之。师曰:兵革以来,此疆彼界,公冒险至此,可谓劳矣。仲禄曰:钦奉君命,敢不竭力?仲禄今年五月,在乃满国兀里朵④得旨。

仲禄,姓名。他书未见,惟《元史·河渠志》载:太宗七年岁乙未,八月,敕近刘冲禄言,率水工二百余人,已依期筑闭卢沟河元破牙梳口云云。即此记之刘仲禄也。足本《西游录》:昔刘姓而温名者,以医术进,渠谓邱公行年三百,有保养长生之秘术,乃奏举之。《至元辨伪录》(三):道士丘处机继唱全真,本无道术。有刘温字仲禄者,以作鸣镝,幸于太祖,首信僻说,阿意甘言,以医药进于上,言邱公行年三百余岁,有保养长生之术,乃奏举之。是仲禄,名温,以字行。

《蒙鞑备录》,第一等带,两虎相向,曰虎鬬金牌,用汉字,曰天赐成吉思皇帝圣旨,当便宜行事,其次素金牌,其次银牌。案蒙古金牌,上作虎头,无作两虎相向者,备录所云虎鬬金牌,乃虎头金牌之音讹,因生两虎相向之说耳。关汉卿《拜月亭》杂剧,虎头儿金牌腰内悬;汪元量《水云集·湖州歌》:文武官僚多二品还乡,尽带虎头牌;金元二史谓之金虎符,实非符也。

《辍耕录》(十)载:诏书曰:天厌中原,骄华大极之性,朕居北野,嗜欲莫生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敝同飨,视民如赤子,养士若兄弟,谋素和,恩素蓄,练万众以身人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后,七载之中成帝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恒,是以受天之祐,获承至尊,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臣妾,念我单于国,千载百世以来,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阙。且夫刳舟剡楫,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朕践阼以来,勤心庶政,而三九之位,未见其人,访闻邱师先生,体真履规,博物洽闻,探赜穷理,道冲德着,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岩谷,藏身隐形,阐祖宗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径,莫可称数,自干戈而后,伏知先生犹隐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己,岂不闻渭水同车,茅庐三顾之事,奈何山川悬隔,有失躬迎之礼。朕但侧身斋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不远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以恤朕保身之术。朕亲侍仙座,钦惟先生将咳唾之余,但授一言斯可矣。今者聊发朕之微意万一,明于诏章,诚望先生,既着大道之端,要善无不应,亦岂达苍生之愿哉?故兹昭示,惟宜知悉。五月初一日笔。

通作斡耳朵,《辽史》国语解,斡鲁朵,宫也。乃满国兀里朵,谓乃蛮太阳可汗之故宫,当在金山左右。是岁,帝亲征西域,至也儿的石河,住夏,故五月初,在乃满国兀里朵也。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九)《和张敏之学士七十韵》述西征事云:仲春辞北望,初夏过西凉。可知起师尚在二月也。

六月,至白登北威宁,得羽客常真谕。七月,至德兴,以居庸路梗,燕京发士卒来迎。八月,抵京城,道众皆曰:师之有无,未可必也。过中山,历真定,风闻师在东莱,又得益都①府安抚司官吴燕、蒋元,始得其详欲以兵五千迎师。燕等曰:京东之人,闻两朝议和,众心稍安②。今忽提兵以入,必皆据险自固,亦将乘桴海上矣。诚欲事济,不必尔也。从之,乃募自愿者,得二十骑以行。将抵益都,使燕、元驰报其帅张林林以甲士万郊迎。仲禄笑曰:所以过此者,为求访长春真人,君何以甲士为?林于是散其卒,相与按辔以入,所历皆以语之,人无骇谋,林复给以驿(藏本作驲,至(藏本作潍州,得尹公③。

《金史·地理志》:山东东路为京东东路,治益都。是岁,张林降宋,为京东安抚使,治此。

是岁,京东已为宋有,《元朝秘史》续集(一):成吉思差使臣主不罕,通好于宋,被金家阻当了。《蒙鞑备录》:近者入聘于我,副使速不罕者,乃白鞑靼也。案《备录》作于宁宗嘉定十四年辛巳以前,蒙古已有信使至宋。疑即在此年,所谓两朝议和者指此。

谓长春大弟子清和大师尹志平也。王恽《秋涧先生文集》(五十六),尹公道行碑:大元己卯岁,太祖圣武皇帝,遣便宜刘仲禄,起长春于宁海之昆嵛山,闻师为其上足,假道于潍,以见之,遂同宣诏旨。先是,金宋交聘,公坚卧不起。至是,师请曰,开化度人,今其时矣,长春为肯首,决意北觐。

冬十有二月,同至东莱,传皇帝所以宣召之旨。师知不可辞,徐谓仲禄曰:此中艰食,公等且往益都,俟我上元醮竟,当遣十五骑来。十八日,即行。于是,宣使①与众西入益都(藏本都下有师字),预选门弟子十有九人②,以俟其来。如期骑至,与之俱行。由潍阳至青社,宣使已行矣。闻(藏本作问)之张林言:正月七日③,有骑四百军于临淄,青民大骇,宣使逆而止之,今未闻所在。师寻过长山及邹平,二月初,届济阳,士庶奉香火,拜迎于其邑南,羽客长迎前导,饭于养素庵。会众佥曰:先月十八日,有鹤十余自西北来,飞鸣云间,俱东南去。翌日辰巳间,又有数鹤来自西南,继而千百,或颉或颃,拂庵盘桓乃去。今乃知鹤见之日,即师启行之辰也。皆以手加额。留数日,二月上旬,宣使遣骑来报:已驻军将陵,舣舟以待。明日遂行。

《蒙鞑备录》:彼奉使曰宣差。

卷下及附录只载十八人姓名。

是岁,太祖十五年庚辰。

十三日,宣使以军来迓①,师曰:来何暮?对以:道路梗,特往燕京会兵,东备信安,西备常山,仲禄亲提军取深州、下武邑以辟(藏本作关)路,构桥于滹沱,括舟于将陵,是以迟。师曰:此事非公不克办。次日,绝滹沱而北。二十二日,至卢沟,京官、士、庶、僧、道郊迎。是日,由丽泽门②入,道士具威仪长吟其前。行省石抹公馆师于玉虚观,自尔求颂乞名者日盈门④。凡士马所至,奉道弟子以师与之名,往往脱欲兵之祸,师之道荫及人如此。宣抚王巨川⑤楫上诗,师答云:

旌旗猎猎马萧萧,北望燕师(藏本作山)渡石桥。

万里欲行沙漠外,三春遽别海山遥。

良朋出塞同归雁,破帽经霜更续貂。

一自元元西去后,到今无似北庭招。

师闻行宫渐西,春秋已高⑥,倦冒风霜,欲待驾回朝谒,又仲禄欲以选处女偕行,师难之曰:齐人献女乐,孔子去鲁。余虽山野,岂与处女(藏本作子)同行哉?仲孙乃令曷剌⑦驰奏,师亦遣人奉表⑧。

刘因《静修先生文集》(十六)怀孟万户刘公先茔碑铭:当金主贞祐弃河朔,迁都汴时,有张甫者据信安,武仙者据真定、易定之间,大为所扰。时武仙虽失真定,尚据西山抱犊诸砦,故以兵防之。

《金史·地理志》:中都府城门十三,西曰丽泽,曰颢华,曰彰义。

《元史·石抹明安传》:丙子,以疾卒,子咸得不袭职,为燕京行省。彭大雅《黑鞑事略》:明安,契丹人,今燕京大哥行省憨塔卜,其子也。憨塔卜即咸得不。

姚燧《牧庵集》(十一)长春宫碑:癸未至燕,年七十六矣。而河之北南已残,而首鼠未平,鼎鱼方亟,乃大辟元门,遣人招求,俘杀于战伐之际,或一戴黄冠。而持其署牒,奴者必民,死赖以生者,无虑二三钜万人云云。据此记,则长春于庚辰入燕,已为此事,不待癸巳也。孙锡序,己卯之冬,流闻师在海上,被安车之征。明年春,果次于燕,(中略),由是日益敬其风,而愿执弟子礼者,不可胜计,自二三遗老且乐与之游,其余可知也。此记中欲兵之祸,用伯夷事,盖亦谓诸遗老也。

《元史》本传:王檝,字巨川,凤翔虢县人,甲戌授宣抚使。

是岁,长春年七十三。

附录特旨蒙古四人从师护持中有喝剌八海,即此曷剌也。

《辍耕录》(十)载《陈情表》云《登州栖霞县志》道:丘处机,近奉宣旨,远召不才,海上居民,心皆恍惚。处机自念,谋生太拙,学道无成,辛苦万端,老而不死,名虽播于诸国,道不加于众人,内顾自伤,衷情谁恻,前者,南京及宋国,屡召不从,今者龙庭一呼即至,何也?伏闻皇帝天赐勇智,今古绝伦,道协威灵,华夷率服,是故便欲投山窜海,不忍相违,且当冒雪冲霜,图其一见。盖闻车驾只在桓抚之北,及到燕京,听得车驾遥远,不知其几千里,风尘澒洞,天气苍黄,老弱不堪,窃恐中途不能到得,假之皇帝所,则军国之事,非己所能,道德之心,令人戒欲,殊为难事,遂与宣差刘仲禄商议,不若且在燕京德兴府等处,盘桓住坐,先令人前去奏知,其刘仲禄不从,故不免自纳奏帖,念处机肯来归命,远冒风霜,伏望皇帝,早下宽大之诏,许其可否,兼同时四人出家,三人得道。惟处机虚得其名,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伏望圣裁,龙儿年三月 日奏。

一日,有人求跋阎立本太上过关图,题蜀郡西游日,函关东别时。群胡若稽首,大道复开基。

又以二偈示众,其一云:

(藏本作乱朝还暮,轻狂古到今。

空华空寂念,若有若无心。

其二云:

触情常决烈,非道莫参差。

忍辱调猿马,安闲度岁时。

四月上旬,会众请望日醮于天长,师以行辞,众请益力,曰:今兹兵革未息,遗民有幸得一睹真人,蒙道荫者多矣。独死者冥冥长夜,未沐荐拔,遗恨不无耳。师许之。时方大旱,十有四日,既启醮事,雨大降。众且以行礼为忧,师于午后赴坛将事,俄而开霁。众喜而叹曰:一雨一晴,随人所欲,非道高德厚者,(藏本无能字)感应若是乎?

明日,师登元宝堂传戒。时有数鹤自西北来,人皆仰之,焚简之际,一简飞空而灭,且有五鹤翔舞其上。士大夫咸谓:师之至诚动天地。南塘老人张天度子真作赋美其事;诸公皆有诗①。醮竟,宣使刘公从师北行,道出居庸,夜遇群盗于其北,皆稽颡以退。且曰:无惊父师。五月,师至德兴龙阳观度夏,以诗寄燕京士大夫云:

登真何在泛灵槎(藏本作?南北东西自有嘉。

碧落云峰(原作封,藏本作峰)天景致,沧波海市雨生涯。

神游八极空虽远,道合三清路不差。

弱水纵过三十万,腾身顷刻到仙家。

时京城吾道孙周楚卿②、杨彪仲文③、师谞才卿、李士谦子进、刘中用之④、陈时可秀玉⑤、吴章德明⑥、赵中立正卿、王锐威卿、赵昉德辉⑦、孙锡天锡,此数君子,师寓玉虚日所与唱和者也。王觏逢辰、王直哉清甫,亦与其游⑧。观居禅房山之阳⑨,其山多洞府,常有学道修真之士栖焉,师因挈众以游。初入峡门,有诗云:

入峡清游分外嘉,群峰列岫戟查牙。

蓬莱未到神仙境,洞府先观道士家。

松塔倒县秋雨露,石楼斜照晚云霞。

却思旧日终南地,梦断西山不见涯。

其地爽垲,势倾东南,一望三百余里。观之东数里平地有涌泉,清泠(藏本作冷)可爱。师往来其间,有诗云:

午后迎风□日行,遥山极目乱云横。

万家酷暑熏肠热,一派寒泉入骨清。

北地往来时有信,东皋游戏俗无争(耕夫牧竖,堤阴让坐)

溪边浴罢林间坐,散髪披襟畅道情。

《湛然居士文集》(六)《寄南塘老人张子真》诗:知来何暇灵龟兆,作赋能陈瑞鹤祥。谓此赋也。又《寄巨川宣抚》诗序云:今观瑞应鹤诗,巨川首唱焉。又有《观瑞鹤》诗卷,独子进治书无诗,诗云:只贪𣨼酒长安市,不肯题诗瑞应图。盖长春有《瑞鹤图》卷。燕京士大夫皆有题咏,后播至西域,故文正见之,文正素不喜全真,目为老氏之邪,故于王巨川首唱,则讥之,于李子进无诗,则美之,后此卷仍藏长春宫,文正子铸有题长春宫瑞应鹤诗七律二首。

《湛然居士文集》(八)《寄赵元帅书》:京城楚卿,子进,秀玉辈。此数君子,皆端人也。

《蒙鞑备录》又有:杨彪者,为吏部尚书。

《元史》:太宗二年冬十一月,始置十路征收课税使,以刘中、刘桓使。宣德九年,秋八月,命术虎乃、刘中,试诸路儒士。

鲜于枢《困学斋杂录》:通寂老人陈时可,字秀玉,燕人,金翰林学士,仕国朝为燕京路课税所官。

李庭《寓庵集》(二)挽吴德明诗注云:公太原石州人,承安初,中乙科。崇庆末,始赴召南渡。丙午春,捐馆。

《金史·宣宗纪》:上决议南迁,诏告国内,太学生赵昉等上章,极论和害。《元史·太宗纪》:置十路课税使,以陈时可、赵昉使燕京;张瑜、王锐使东平。《耶律楚材传》:奏立燕京等十路征收课税使,凡长贰悉用士人,如陈时可、赵昉等,皆宽厚长者,极天下之选。

《湛然居士集》(六):西域寄中州禅老士大夫一十五首,中有《观瑞鹤》诗卷,独子进治书无诗一首,寄德明一首,才卿外郎五年止惠一书一首,寄清溪居士秀玉一首,戏秀玉一首,寄用之侍郎一首和正卿待制一首,寄仲文尚书一首,谢王清甫一首,均辛巳年长春抵西域后所作。盖长春西行时,燕京士大夫,多讬其致书于湛然,或湛然见瑞鹤卷,中有其人题诗,故作诗寄之耳。诸题中除仲文尚书外,如子进治书,才卿外郎,用之侍郎,正卿待制,皆称其金时故官。《黑鞑事略》:两外有亡金之大夫,混于杂役,堕于屠沽,去为黄冠, 皆尚称旧官。王宣抚家有推车数人,呼运使,呼侍郎。长春宫多有亡金朝士,既免跋焦,免赋役,又得衣食,真令人惨伤也。

《元史·刘敏传》:年十二,从父母,避地德兴禅房山。

中元日,本观醮,午后,传符授戒,老幼露坐热甚,悉苦之。须臾,有云覆其上,状如圆盖,移时不散,众皆喜跃赞叹。又观井中水可给百众,至是逾千人,执事者谋他汲,前后三日,井泉忽溢,用之不竭,是皆善缘天助之也。醮后题诗云:

太上宏慈救万灵,众生荐福藉群经。

三田保护精神气,万象钦崇日月星。

自揣肉身潜有漏,难逃科教入无形。

且遵北斗斋仪法(南斗、北斗皆谕斋醮),渐陟南宫火炼庭。

八月初,应宣德州元帅移剌公①请,遂居朝元观。中秋(藏本秋下有夜字),有贺圣朝二曲。

其一云:断云归岫,长空凝翠,宝鉴初圆。大光明、宏照亘流沙,外直过西天。人间是处,梦魂沈醉,歌舞华筵。道家门、别是一船清,暗开悟心田。

其二云:洞天深处,良朋高会,逸兴无边。上丹霄、飞至广寒宫,悄掷下金钱。灵虚晃耀,睡魔奔②,玉兔婵娟。坐忘机、观透本来真,任法界周旋。是后天气清肃,静夜安闲。复作二绝云:

长河耿耿夜深深,寂寞寒窗万虑沈。

天下是非俱不到,安闲一片道人心。

其二云:

清夜沉沉月向高,山河大地绝纤毫。

惟余道德浑沦性,上下三天一万遭。

朝元观据州之干隅,功德主元帅移剌公因师欲北行,创构堂殿,奉安尊像,前后云房洞室,皆一新之。十月间,方绘祖师堂壁,画史[师]以其寒,将止之。师不许,曰:邹律[相传战国齐人邹衍精于音律,吹律能使地暖而禾黍滋生]尚且回春,况圣贤阴有所扶持邪?是月,果天气温和如春,绝无风沙,由是画史得毕其功。有诗云:

季春边朔苦寒同,走石追沙振大风。

旅雁翅垂南去急,行人心倦北征穷。

我来十月霜犹薄,人讶千山水尚通。

不是小春和气暖,天教成就画堂功。

阿里鲜③至自斡辰大王④帐下,使来请师。继而宣抚王公巨川亦至,曰:承大王钧旨:如师西行,请过我。师首肯之。是月,北游望山,曷剌进表回,有诏曰:成吉思皇帝敕真人丘师。又曰:惟师道逾三子⑤,德重多。其终曰:云轩既发于蓬莱,鹤驭可游于天竺。达磨东迈,元印法以传心;老氏西行,或化胡而成道。顾川途之虽阔,瞻几杖以非遥。爰答来章,可明朕意。秋暑,师比平安好指不多及 其见重如此。又敕刘仲禄云:无使真人饥且劳,可扶持缓缓来。师与宣使议曰:前去已寒,沙路绵远,道众所须未备,可往龙阳,乘春起发。宣使从之。十八日,南往龙阳,道友送别,多泣下。师以诗示众云:

生前暂别犹然可,死后长离更不堪。

天下是非心不定,轮回生死苦难甘。

翌日,到龙阳观过冬。十一月十有四日,赴龙岩寺⑦斋,以诗题殿西庑云:

杖藜欲访山中客,空水沉沉澹无色。

夜来飞雪满岩阿,今日山光映天白。

天高日下松风清,神游八极腾虚明。

欲写山家本来面,道人活计无能名。

十二月,以诗寄燕京道友云:

此行真不易,此别话应长。

北蹈野狐岭,西穷天马乡。

阴山无海市,白草有沙场。

自叹非元圣,何如历大荒?

又云:

京都若有饯行诗,早寄龙阳出塞时。

昔有上床鞋履别,今无发轸梦魂思。

复寄燕京道友云:

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

去岁兴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

不辞岭北三千里(皇帝旧兀里多),仍念山东二百州。

穷急漏处残喘在,早教身命得消忧。

辛巳之上元,醮于宣德州上元观,以颂示众云:

生下一团腥臭物,种成三界是非魔。

连枝带叶无穷劳,跨古腾今不奈何。

以二月八日启行,时天气晴霁,道友饯行于西郊,遮马首以泣曰:父师去万里外,何时复获瞻礼?师曰:但若辈道心坚固,会有日矣。众复泣请:果何时邪?师曰:行止非人所能为也,兼远涉异域,其道合与不合,未可必也。众曰:师岂不知?愿预告弟子等。度不获已,乃重言曰:三载归,三载归。十日,宿翠帡口⑧。明日,北度野狐岭,登高南望,俯视太行诸山,晴岚可爱,北顾但寒沙衰草,中原之风,自此隔绝矣⑨。道人之心,无适不可。宋德芳辈指战场白骨曰:我归,当荐以金箓,此亦余北行因缘之一端耳⑩。北过抚州,十五日,东北过盖里泊,尽丘垤咸卤地,始见人烟二十余家。南有盐池,迤逦东北去⑪自此无河,多凿沙井以汲。南北数千里,亦无大山,马行五日,出明昌界⑫,以诗纪实云:

坡陀折迭路弯环,到处盐场死水湾。

尽日不逢人过往,经年时有马回轘。

地无木植惟荒草,天产丘陵没大山。

五谷不成资奶酪,皮裘毡帐亦开颜。

又行六七日,忽入大沙陀⑬,其碛有矮榆,大者合抱。东北行千里外,无沙处绝无树木

移剌公谓耶律秃花也。《黑鞑事略》:秃花即阿海之弟。元在宣德州,宋子贞中书令耶律公神道碑:宣德路长官太傅秃花,失陷官粮万余石。《元史》本传:失载其驻宣德事。

《遗山先生文集》(三十一)紫虚大师于公墓碑:全真家禁睡眠,谓之炼阴魔,向上诸人有脇不沾席数十年者。《秋涧先生文集》(五十六)尹公道行碑:师诲人曰:修行之害,食睡色三欲为重,多食即多睡,睡多情欲所由生,人莫不知,少能行之者,必欲制之,先减睡欲,日就月将,则清明在躬,混浊之气,自将不生云云。此词云睡魔奔进,后有诗云:夜半三更强不眠。又云:身间无俗念,鸟宿至鸡鸣,一眼不能睡,寸心何所萦。并足证元王二家之说。

卷下作通事阿里鲜,又注云,河西人,即《金史·宣宗纪》之乙里只。《元朝秘史》续集(二)之阿剌浅也。近人屠敬山(寄)撰《蒙兀儿史记》以《元史》札八儿火者及《丘处机传》并有命札八儿聘处机事。遂以阿里鲜与札八儿为一人。又以《札八儿传》有饮班朱尼河水事。乃又并《秘史》(六)之回回人阿三为一人。胶州柯学士《新元史》亦从其说。其实非也。案《金史·宣宗纪》贞祐元年九月,大元遣乙里只来;十月辛丑,大元乙里只来;二年二月丙申朔,大元乙里只札八来;壬戌大元乙里只复来;三月甲申,大元乙里只札八来;六月癸丑,大元乙里只来;凡四称乙里只,两称乙里只札八。明四次乙里只一人奉使,其两次则乙里只与札八两人奉使也。《元史·太祖纪》:十年秋七月,遣乙职里往谕金主,以河北、山东未下诸城来献。乙职里疑亦乙里职之倒误,要之,乙里只、乙里职者,即《秘史》之阿剌浅,此记之阿里鲜与宣差札八相公,截然二人。《黑鞑事略》作于太祖辛巳云,次曰札八者,回鹘人,巳老,亦在燕京同事任事,与札八儿传言卒年一百一十八岁,可相参证,而阿里鲜则于癸未,自西域送长春东归,七月十三日至云中,九月二十四日,又于行在面奉圣旨,以百岁左右之人,两月之中,奔驰万里,殆非人情,此亦阿里鲜非札八之一证。

《元史·宗室世系表》:烈祖神元皇帝五子,次四铁木哥斡赤斤,所谓皇太弟国王斡嗔那颜者也。《秘史》续集(一)兔儿年,太祖去征回回,命弟斡惕赤斤居守。

长春表云:兼同时四人出家,三人得道,惟处机得其名,此云道逾三子,即答表语。三子者:马钰、谭处端、刘处玄。密国公璹全真教祖碑云:此四子者,世所谓邱刘谭马也。

诏书全文载附录中,案此诏,耶律文正笔也。《西游录》:丘公表既上,朝廷以丘公惮于北行,命仆草诏,温言答之,欲其速致也。《至元辨伪录》(三)云:戊寅中,丘公应诏北行,倦于跋涉,闻上西征,表求待回,使中书湛然,温诏召之。邱公遂行。《蒙鞑备录》:燕京现有移剌晋卿者,契丹人,登第,现为内翰掌文书,足证此诏出文正手。

耶律铸《双溪醉隐集》卷三:有游奉胜州龙岩寺一律。又卷五有游龙岩寺二绝。案《元史·世祖纪》:至元四年冬十月,降德兴府为奉胜州,则双溪所游,即此寺也。

《方舆纪要》:翠屏山在万全右卫北三里,两峡高百余丈,望之如屏。

《张德辉纪行》:至宣德州,复西北行,过沙岭子口及宣平县驿,出得胜口,抵㧖胡岭,由岭而上,则东北行,识见毳幕毡车,逐水草畜牧,非复中原风土。案野狐、㧖胡,一声之转。

《元史·木华黎传》:金兵四十万,陈野狐岭北,木华黎率敢死士,策马横戈,大呼陷阵。帝麾诸军并进,大败金兵,追至浍河,僵尸百里。

《金史·地理志》:抚州丰利县有盖里泊。《黑鞑事略》:霆出居庸关过野狐岭,更千余里,入草地,曰界里泊,其水暮沃而夜成盐池,客人以米来易,岁至数千石,据徐霆说,泊与盐池为一。据此记,则泊与盐池为二。案盖里泊在抚州东北,当即今太仆寺场东之克勒湖,其南却无迤逦东北去之盐池,疑此记误也。自出塞至此,始见人烟,则抚州无人可知。《张德辉纪行》亦云:北过抚州,惟荒城在焉。

谓金章宗明昌中所筑堡障也。《张德辉纪行》:昌州之北,行百里,有故垒隐然,连亘山谷,南有小废城,问之居者云:此前朝所筑堡障也,城有戍者之所居,王恽《秋涧先生文集》:《中堂事记》:新桓州西南十里外,南北界壕尚宛然也,距旧桓州三十里。案长春自盖里泊北行,则所经界壕,当在桓州之西,昌州之东北。与张王二人所见,正为一物。此记目之为昌明界,则张氏所记鱼儿泺西北四驿之外堡,当是世宗大定中所筑也。

《双溪醉隐集》(一)涿邪山诗注:即今华夏犹呼沙漠为沙陀。

《张德辉纪行》:自堡障西行四驿,始入沙陀,际陀所及,无块石寸壤,远而望之,若冈岭丘阜,既至,则皆积沙也。所宜之木,榆柳而已,又皆樗散[典出《庄子集释》卷一上〈内篇·逍遥游〉〈内篇·人间世〉。樗木材劣,多被闲置]而丛生。

三月朔,出沙陀,至鱼儿泊①,始有人烟聚落,多以耕钓为业②。时已清明,春色渺然,凝冰未泮。有诗③云:

北陆祁寒自古称,沙陀三月尚凝冰。

更寻若士为黄鹄,要识修鲲化大鹏。

苏武北迁愁欲死,李陵南望去无凭。

我今返学卢敖志,六合穷观最上乘。三月五日,起之东北,四旁远有人烟,皆黑车白帐,随水草放牧。尽原隰之地,无复寸木,四望惟黄云白草。行不改途,又二十余日,方见一沙河,西北流入陆局河④。水濡马腹,傍多丛柳。渡河北行三日,入小沙陀。四月朔,至斡辰大王帐下,冰始袢,草微萌矣。时有婚嫁之会,五百里内,首领皆载马湩[dòng 乳汁]助之,皂车毡帐,成列数千。七日,见大王,问以延生事。师谓须斋戒而后可闻,约以望日授受。至日,雪大作,遂已。大王复曰:上遣使万里,请师问道,我曷敢先焉?且谕阿里鲜,见毕东还,须奉师过此。十七日,大王以牛马百数、车十乘送行。马首西北,二十二日,抵陆局河,积水成海⑤,周数百里,风浪漂出大鱼,蒙古人各得数尾。并河南岸西行,时有野韭得食。五月朔亭午,日有食之,既,众星乃见,须臾复明,时在河南岸(蚀自西南,生自东北)。其地朝凉而暮热,草多黄花。水流东北,两岸多高柳,蒙古人取之,以造庐帐⑥。行十有六日,河势绕西北山去,不得穷其源⑦,西南鱼儿泺驿路⑧,蒙古人喜曰:前年已闻父师来,因献黍米石有五斗,师以斗枣酬之。渠喜曰:未尝见此物;因舞谢而去。

又行十日,夏至,量日影三尺六七寸,渐见大山⑨峭拔从此以西,渐有山阜,人烟颇众,亦皆以黑车白帐为家。其俗牧且猎,衣以韦毳[cuì] ,食以肉酪。男子结髪垂两耳⑩,妇人冠以桦皮,高二尺许,往往以皂褐笼之,富者以红绡,其末如鹅鸭,名曰故故⑪,大忌人触,出入庐帐须低回。俗无文籍⑫,或约之以言,或刻木为契,遇食同享,难则争赴,有命则不辞,有言则不易,有上古之遗风焉。以诗⑬叙其实云:

极目山川无尽头,风烟不断水长流。

如何造物开天地?到此令人放马牛。

饮血茹毛同上古,峨冠结髪异中州。

圣贤不得垂文化,历代纵横只自由。

又四程,西北渡河,乃平野,其旁山川皆秀丽,水草且丰美。东西有故城,基址若新,街衢巷陌卡辨,制作类中州。岁月无碑刻可考,或云契丹所建,既而地中得古瓦,上有契丹字,盖辽亡士马不降者西行所建城邑也⑭。又言:西南至寻思干城万里外,回纥国最佳处,契丹都焉⑮,历七帝。

《纪行》:凡经六驿而出陀,复西北行一驿,始过鱼儿泊,泊有二焉,周广百余里。中有陆道,达于南北,泊之东涯,有公主离宫。案鱼儿泊,即今达里泊。张氏谓泊有二,正与今达里泊及冈爱泊形势同。又中有陆道,达于南北,正与今驿路出二泊之间者同。又泊之东涯有公主离宫。考《元史·特薛禅传》:甲戌,太祖在迭蔑可儿,谕案陈曰:可木儿、温都儿、答儿脑儿、迭蔑可儿之地,汝则居之。又至元七年,斡罗陈万户及其妃囊加真公主,请于朝曰:本番所受农土,在上都东北三百里答儿海子,是实本番住夏之地,可建城邑以居。帝从之。遂名其地为应昌云云。案答儿脑儿、答儿海子,即达里泊。太祖以之封弘吉剌氏。弘吉剌氏世尚公主,故泊之东涯有公主离宫。是鱼儿泺,即今达里泊,更不容疑。近人乃或以《秘史》之捕鱼儿海子,今贝尔湖,当之,度以地望,殊不然也。

《蒙古游牧记》:达里诺尔产鱼最盛,诺尔之利,盖克什克腾、阿巴噶、阿巴哈纳尔三部蒙古共享之,所产滑子鱼,每三四月间,自达里诺尔溯流而进,塞河渠,殆无空隙,人马皆不能渡,然则鱼儿泊之名,盖本于此。

《湛然居士文集》(五)过闾居河四律,即用此诗韵,文正辛壬间所追作也。

《辽史》作胪朐河,《金史》作龙驹河,或作龙居河,《元史》作胪朐河或怯绿怜河。《湛然居士文集》作闾居河,《张耀卿纪行》云:自外堡行一十五驿,抵一河。深广约什滹沱之三。北语云翕陆连,汉言驴驹河也。《金史·地理志》:龙驹河,国言曰喝必剌,必剌之言水也,喝即翕陆连之略。

沈子敦垚以此海为杜勒鄂模,则前流入陆局河之沙河。乃鄂尔顺河也,近仁和丁谦以此海为呼伦湖,则前沙河,乃海剌尔河也,以上文自鱼儿泺东北行二十余日至沙河,及此周数百里之文观之,则丁氏之说近之,斡辰大王卓帐之地,亦可由此推知矣。

《张德辉纪行》:自鱼儿泊西北行四驿,有长城颓址,望之绵延不尽,亦前朝所筑之外堡也,自外堡行一十五驿,抵一河,深广约什滹沱之三。北语云翕陆连,汉言驴驹河也。张氏自鱼儿泊抵驴驹河,凡行十九驿,此行二十余日,里数殆相等,但张氏自鱼儿泊西北行,因不能视为一途耳。

《黑鞑事略》:穹庐有二样,草地之制,以柳木织成硬圈,径用毡挞定,不可卷舒。

《水道提纲》:克鲁伦河自源西南流四百余数十里,折而东南流,长春自东来至河曲,距河源尚四百余里。故云然。

沈子敦曰:驿路本由鱼儿泺西北行,迳抵胪朐河曲,当黑山之阳。张参议所行是也。真人以赴斡辰之请,改向东北行,由王帐下西至胪朐河曲。方与鱼儿泺驿路合。故记云然。自河曲以西,与张参议行程合矣。

沈子敦曰:《纪行》言西南行九驿,抵浑独剌河。记言驿路行十日,夏至,量日影三尺六七寸,渐见大山峭拔。而不言有河。董方立跋推校日影,而断其地,在土拉河之南,喀鲁哈河之东,近今喀尔喀土谢图汗中右旗地,语最精确。盖真人与参议所行,实为一途,语有详略耳,大山峭拔者,即土拉河南岸喀鲁哈河东岸之山也。

《蒙鞑备录》:上自成吉思,下及国人,皆剃婆焦,如中国小儿,留三扎头在囟门者,稍长则剪之,在两下者总小角,垂于肩上。郑所南《心史·大义略叙》:三搭者,环剃去顶上一弯头发,留当前发,剪短散垂,却析两旁发,垂绾两髻,悬加左右肩衣袄上,曰不狼儿,言左右垂髻,碍于回视,不能狼顾,或合辫为一,直拖垂衣背云云,余见乌程蒋氏藏元无名氏《羽猎图》,人皆垂两辫,与二书合。

《蒙鞑备录》:凡诸酋之妻,则有顾姑冠,用铁丝结成,形加竹夫人,长三尺许,用红青锦绣或珠金饰之。其上又有杖一枝,以红青绒饰之。《黑鞑事略》:霆见故姑之制,用画木为骨,包以红绡金帛顶之,上用四直尺长柳枝或铁,打成杖,包以青毡,其向上人,则用我朝翠花或五彩帛饰之,令其飞动,以下人,则用野鸡毛。杨允孚《滦京杂咏》:香车七宝固姑袍,旋摘修翎付女曹。自注凡车中戴固姑,其上羽毛又尺许,拔付女侍手持,对坐车中,虽后妃驭象亦然,是元末虽后妃,亦用雉尾,与《事略》所纪元初之制,异矣。

《蒙鞑备录》:鞑之始起,并无文书,凡发命令,遣使往来,止是刻指以记之。为使者,虽一字不敢增损,彼国俗也。《黑鞑事略》:鞑人本无字书行于本国者,则止用小木长三四寸,刻之四角,且如差十马,则刻十角,大率止刻其数。

《湛然居士文集》(五)感事四首,用此诗韵。

《张德辉纪行》遵浑独剌河而西,行一驿,有契丹所筑故城,可方三里,背山面水,自此水北流矣,由故城西北行三驿,过毕里纥都,乃弓匠积养之地,又经一驿,过大泽泊,周广约六七十里,水极澄澈,北语谓吾悮竭脑儿。自泊之南而西,分道入和林城,相去约百余里,泊之正西,有小故城,亦契丹所筑也,云云。案此记之契丹东西二故城,与《纪行》之二故城,殆未可遽视为一。此记东西有故城一语,紧接于西北渡河之后。河者,喀鲁哈河,则所谓东西者,当指喀鲁哈河之东西,拉特禄夫《蒙古图志》:喀鲁哈河右有二废城,隔河相望,殆谓是矣,至张氏所经之东古城,则尚在其东。张云遵河(浑独剌河)而西行一驿,有契丹所筑故城,背山面水,自此水北流,是张氏所经故城,在土喇河西流北折之处。殆辽时防维二州城之一。沈子敦据俗本《纪行》譌遵河而西,为过河而西,遂置此城于土拉河及喀鲁哈河之西,不知由驿路西行,不必过土拉河,若既渡土拉河,则所云自此水北流者,又指何水乎?故张记之东故城,实在土拉河曲之南,而此记之东故城,则在喀鲁哈河东南岸,此两书之东故城,不能遽视为一者也。至二西故城,则此记之西故城。以记文叙次言之,当东距喀鲁哈河不远,而《纪行》之西故城,则远在鄂尔昆河岸。《纪行》谓吾悮竭脑儿之正西,有小故城。案吾悮竭脑儿即今之额归泊,今泊西有名Tsai—dam[柴达木湖一带]者,其旁有废城,苾伽可汗及阙特勤二碑,皆在其左右。张氏所称,殆谓是城,沈子敦并为一谈,非也。

此因契丹故城而旁记之,旧史不记西辽都寻思干事。然下文云:邪迷思干大城,大石有国时,名为河中府。《湛然居士文集》(四)再用韵纪西游事诗注:西域寻思干城,西辽目为河中府,改契丹旧制,惟五京始有府名,寻斯干称河中府,则大石未都虎思斡耳朵时,又《辽史·天祚纪》:大石传子,至孙而亡,加以两女主,亦仅五帝,此云历七帝,乃传闻之误。

六月十三日,至长松岭后宿,松栝[guā森森,干云蔽日,多生山阴涧道间,山阳极少。十四日,过山,度浅河①,天极寒,壮者不可当。是夕,宿平地。十五日,晓起,环帐皆薄冰,霜已三降,河②水有澌[sī指冰],冷如严冬。土人云:常年五六月有雪,今岁幸晴暖。师易其名曰大寒岭;凡遇雨多雹,山路盘曲。西北且百余里,既而复西北,始见平地,有石河长五十余里,岸深十余丈,其水清泠可爱,声如鸣玉。峭壁之间,有大葱高三四尺,涧上有松皆十余丈。西山连延,上有乔松郁然。山行五六日,峰回路转,林峦秀茂,下有溪水注焉。平地皆松桦杂木,若有人烟状。寻登高岭,势若长虹,壁立千仞,俯视海子③,渊深恐人。

二十八日,泊窝里朵之东,宣抚往奏禀皇后,奉旨请师渡河④。其水东北流,弥漫没轴,绝流以济。入营,驻车南岸⑤,车帐千百,日以醍醐湩[dòng乳汁]酪为供。汉、夏公主⑥皆送寒具等食,黍米斗白金十两,满五十两可易面八十斤,盖面出阴山⑦之后二千余里,西域贾胡以橐驼负至也。中伏账房无蝇。窝里朵,汉语行宫也,其车舆亭帐,望之俨然,古之大单于未有若此之盛也。七月九日,同宣使西南行五六日,屡见山上有雪,山下往往有坟墓,及升高陵,又有祀神之迹。又三二日,历一山,高峰如削,松杉郁茂,而有海子,南出大峡,则一水西流,杂木丛映于水之阳,韭茂如芳草,夹道连数十里。北有故城曷剌肖⑧,西南过沙场二十里许,水草极少,始见回纥决渠灌麦。又五六日,逾岭而南,至蒙古营,宿拂庐。旦行,迤逦南山,望之有雪,因以诗纪其行:

当时悉达悟空行,发轸初来燕子城(抚州是也)⑨。

北至大河三月数(即陆局河也,四月尽到,约二千余里),西临积雪半年程(即此地也,山常有雪,东至陆局河约五千里,七月尽到)

不能隐地回风坐(道法有回风隐地、攀斗藏天之术),却使弥天逐日行。

行到山穷水尽处,斜阳依旧向西倾。

邮人告曰:此雪山北,是田镇海⑩八剌喝孙也。八剌喝孙,汉语为城。中有仓廪,故又呼曰仓头。

即鄂尔昆河,丁氏谦引《元史·国语解》:鄂尔昆,浅也。

当即博尔哈尔台河。

此海子,疑即集尔玛台河相连之察罕泊也。《双溪醉隐集》(五)金莲花甸诗注:和林西百余里,有金莲花甸,金河界其中,东汇为龙涡,阴嵓[yán]千尺,松石骞叠,俯视龙涡,环绕平野,是仆平时游息渔猎之所也。按金河,疑指集尔玛台河上源;龙涡疑即海子。

此河,疑即察罕鄂伦河也。《张德辉纪行》:自和林川之西北一驿,过马头山,复西南行,过忽兰赤斤,东北又经一驿,过石堠,自堠之西南,行三驿,过一河,曰唐古,以其源出于西夏故也,其水亦西北流,水之西有峻岭,岭之石皆鉄如也。岭之阴,多松林,岭之阳,帐殿在焉,乃避夏之所也。今案此记窝里朵,正与张记避夏之所,地望道里相合,盖定宗时避夏之所,与太祖时略同矣。惟张云,此河名唐古。又云源出西夏,皆非事实。

案既云河水东北流,则济河之后,不得驻车南岸也。此恐有误。

《金史·宣宗纪》:贞祐二年三月,奉卫绍王公主,归于大元太祖皇帝,是为公主皇后。即此记之汉公主也。《元朝秘史》续集(一):成吉思,自那里征合申种,其主不儿罕降,将女子名察哈的,献于成吉思。察哈即此记之夏公主也。

阴山,古今皆谓之天山。元人独呼阴山,而却呼塞北之阴山为天山。

⑧曷剌肖地望,正与乌里雅苏台合,疑乌里雅苏台,即曷剌肖之转语,上文所谓一水西流者,当亦指乌里雅苏台也。

今案《金史·地理志》:抚州柔远县,倚大定十年置于燕子城。

《元史·镇海传》:却烈台氏,太祖命屯田于阿鲁欢,立镇海城,戍守之。

七月二十五日,有汉民工匠络绎来迎,悉皆欢呼归礼,以彩幡、华盖、香花前导。又有章宗二妃,曰徒单氏,曰夹谷氏,及汉公主母钦圣夫人袁氏,号泣相迎顾谓师曰:昔日稔闻道德高风,恨不一见,不意此地有缘也。翌日,阿不罕山②北镇海来谒。师与之语曰:吾寿已高,以皇帝二诏丁宁,不免远行数千里,方临治下。沙漠中多不以耕耘为务,喜见此间秋稼已成。余欲于此过冬,以待銮舆之回,何如?宣使曰:父师既有法旨,仲禄不敢可否,惟镇海相公度之。公曰:近有敕诸处官员,如遇真人经过,无得稽其程,盖欲速见之也。父师若须于此,则罪在镇海矣,愿亲从行。凡师之所用,敢不备?师曰:因缘如此,当十日行。公曰:前有大山高峻,广泽沮陷,非车行地,宜减车从,轻骑以进。用其言,留门弟子宋道安辈九人,选地为观。人不召而自至,壮者效其力,匠者效其技,富者施其财。圣堂方丈,东厨西庑,左右云房(无瓦,皆土木),不一月落成,榜曰栖霞观。时稷黍在地,八月初霜降,居人促收麦故也。大风傍北山西来,黄沙蔽天,不相物色。师以诗自叹云:

某也东西南北人,从来失道走风尘。

不堪白髪垂垂老,又蹈黄沙远远巡。

未死且令观世界,残生无分乐天真。

四山五岳多游遍,八表飞腾后入神。

八日,携门人虚静先生赵九古辈十余人,从以二车,蒙古驿骑二十余,傍大山西行,宣使刘公、镇海相公又百骑李家奴,镇海从者也,因曰:前此山下精截我脑后髪,我甚恐。镇海亦云:乃满国王亦曾在此为山精所惑,食以佳馔。师默而不答。西南约行三日,复东南过大山、经大峡,中秋日,抵金山东北,少驻复南行。其山高大,深谷长阪,车不可行。三太子③出军,始辟其路。乃命百骑挽绳县辕以上。约行四程,连度五岭,南出山前,临河④止泊。从官连幕为营,因水草便,以待铺牛驿骑,数日乃行。有诗三绝⑤云:

八月凉风爽气清,那堪日暮碧天晴?

欲吟胜慨无才思,空对金山皓月明。

其二云:

金山南面大河流,河曲盘桓赏素秋。

秋水暮天山月上,清吟独啸夜光球。

其三云:

金山虽大不孤高,四面长拕[tuō同拖]拽脚牢。

横截山天心腹树,干云蔽日竞呼号。

渡河而南,前经小山,石杂五色。其旁草木不生,首尾七十里。复有二红山当路,又三十里,咸卤地中有一小沙井,因驻程挹水为食。傍有青草,多为养马践履。宣使与镇海议曰:此地最难行处,相公如何则可?公曰:此地我知之久矣。同往谘师,公曰:前至白骨甸地皆黑石,约行二百余里,达沙陀北边,颇有水草。更涉大沙陀百余里,东西广袤,不知其几千里。及回纥城,方得水草。师曰:何谓白骨甸?公曰:古之战场,凡疲兵至此,十无一还,死地也。顷者[往昔],乃满大势亦败于是⑦。

《金史·百官志》:章宗五妃位,有真妃徒单氏,丽妃徒单氏,昭仪夹谷氏。又《捻抹尽忠传》:中都妃嫔,闻尽忠出奔,皆装束至通玄门。尽忠谓之曰:我当先出,与诸妃启途,乃与爱妾及所亲者,先出城。不复顾矣。中都遂不守,后徒单吾典,告尽忠谋反,上怃然曰:朕何负彖多,彼弃中都,凡祖宗御容及道陵诸妃,皆不顾,独与妻妾偕来,是故有罪,遂诛之。[补注]案捻抹尽忠亦作扶捻尽忠,女真名抹捻彖多,上京路猛安人。抹念吾里之弟。金朝大臣。大定二十八年(1188)进士。蒙古军队围攻金国。贞佑二年(1214)五月,自西京入朝,任都元帅兼尚书左丞,封申国公。金宣宗迁都汴梁之后,与右丞相完颜承晖留守中都,贞佑三年(1215)五月,抹捻尽忠弃守中都逃到南京,金宣宗仍让他担任平章政事。九月,抹捻尽忠以谋逆罪名被处死。

尹志平《葆光集》(中)临江仙词序:袁夫人住沙漠十年,后出家回都,作词以赠之。词云:十载饱谙沙漠景,一朝复到都门,如今一想一伤魂,休看苏武传,莫说汉昭君。//过去未来都拨去,真师幸遇长春,知君道念日添新,皇天宁负德,后土岂亏人。

即《元史·镇海传》之阿鲁欢。疑即今乌里雅苏台西南之阿尔洪山也。(《元史·食货志》:勋臣有兀里羊罕千户。兀里羊罕亦即兀里羊欢罕之言山也,则阿鲁欢为今阿尔洪山无疑)阎复《驸马高唐忠献王碑》:中统初,爨起阋墙,爱不花败,叛将阔不花,于案檀火尔欢,获其属镇海。案案坛,即阿尔泰山,火尔欢,即阿鲁欢,镇海,据碑文,虽似人名,疑亦指此镇海城也。(许有壬《右丞怯烈公神道碑》:承命关兀里羊欢地为屯田且城之因公名名其地曰镇海,又曰称海,俾公守焉,局所经万余口,居作后以其半不能寒者,移弘州,此镇海为城名之证)此作阿不罕山。疑是阿尔罕之讹,然《秋涧先生文集》五十一:卫辉路监郡塔必公神道碑王父押脱玉伦,太祖时,授阿不罕部工匠总管,记言此地有汉民工匠,则此地自有阿不罕之名,或又名阿鲁欢也,此地西距金山不远,屠敬山,以喀老哈河西之阿巴汉山当之。甚误。

《元史·宗室世系表》:太祖皇帝六子,次三太宗皇帝。

此河,当是乌伦古河,《刘郁西使记》所谓龙骨河也。

耶律文正《湛然居士集》(七)有《过金山和人韵》三首:金山突兀翠云高,清赏浑如享太平。半夜穹庐伏枕卧,乱云深处野猿号。//金山前畔水西流,一片晴山万里秋。萝月团团上东嶂,翠屏高挂水晶球。///金山万壑斗声清,山气空蒙弄晚晴。我爱长天汉家月,照人依旧一轮明。均和此三诗韵,而次序不同。

《双溪醉隐集》(一)《战城南》诗注:白骨甸在唐烛龙军地,有西僧智全者,该通汉字,曰,父老相传。白骨甸,从汉时有此名。

《元朝秘史》(八):鼠儿年,成吉思自去追袭脱黑脱阿,到金山住,过冬,明年春,逾阿来岭去,适乃蛮古出鲁克,与脱黑脱阿,相合了,于额儿的失不黑都儿麻地面,整治军马,成吉思至其地,与他厮杀,脱黑脱阿中箭死,人马败走,渡额儿的失河,溺死者过半,余亦皆散亡。于是,乃蛮古出鲁克过委兀合儿鲁种,去至回回地面垂河,行与合合剌乞塔种人古儿罕,相合了。案额儿的失河,在白骨甸之北,或乃蛮古出鲁克,奔委兀时,经此甸也。

遇天晴昼行,人马往往困毙,唯暮起夜度,可过其半。明日向午,得水草矣。少憩俟晡时即行,当度沙岭百余,若舟行巨浪然。又明日辰巳间,得达彼城矣。夜行良便,但恐天气黯黑,魑魅魍魉为祟,我辈当涂血马首以厌之。师乃笑曰:邪精妖鬼,逢正人远避,书传所载,其孰不知?道人家何忧此事?日暮,遂行,牛乏,皆道弃之,驭以六马,自尔不复用牛矣。初在沙陀北,南望天际若银霞,问之左右,皆未详。师曰:多是阴山。翌日,过沙陀,遇樵者再问之,皆曰:然。于是,途中作诗①云:

高如云气白如沙,远望那知是眼花?

渐见山头堆玉屑,远观日脚射银霞。

横空一字长千里,照地连城及万家。

从古至今当不坏,吟诗写向直南夸。

八月二十七日,抵阴山后,回纥郊迎。至小城北,酋长设蒲萄酒及名果、大饼、浑葱,裂波斯布②人一尺,乃言曰:此阴山前三百里和州③也。其地大热,蒲萄至伙。翌日,沿川西行,历二小城④,皆有居人。时禾麦初熟,皆赖泉水浇灌得有秋少雨故也。西即鳖思马大城⑤,王官士庶僧道教数百,具威仪远迎。僧皆赭衣,道士衣冠与中国特异。泊于城西蒲萄园之上阁,时回纥王部族⑥劝蒲萄酒,供以异花杂果名香,且列侏儒伎乐,皆中州人。士庶日益敬,侍坐者有僧、道、儒,因问风俗。乃曰:此大唐时北庭端府⑦,景龙二年,杨公何为大都护,有德政,诸夷心服,惠及后人,于今赖之。有龙兴、西寺二石刻在⑧,功德焕然可观,寺有佛书一藏。唐之边城,往往尚存。其东数百里,有府曰西凉。其西三百余里,有县曰轮台⑨。 师问曰:更几程得至行在?皆曰:西南更行万余里即是。

其夜风雨作,园外有大树,复出一篇⑩示众云:

夜宿阴山下,阴山夜寂寥。

长空云黯黯,大树叶萧萧。

万里途程远,三冬气候韶。

全身都放下,一任断蓬飘。

《湛然居士文集》(二)《过阴山和人韵》其三:八月阴山雪满沙,清光凝目炫生花。插天绝壁喷晴月,擎海层峦吸翠霞。松桧从中疏畎亩,藤萝深处有人家。横空千里雄西域,江左名山不足夸。即用此诗韵。

即下文秃鹿麻,详下注。

耶律文正《西游录》别石把南五百里,有和州,即唐之高昌。《明史·西域传》:火州在柳城西七十里,土鲁番东三十里,即汉车师前王地,隋时为高昌国;宋时回鹘居之;元名火州。

此记抵阴山后鳖思马大城,东有三小城。案《元和郡县志》庭州下,郝遮镇在蒲类东北四十里,当迥鹘路,盐泉锁在蒲类东北二百里,当迥鹘路,特罗堡子在蒲类东北二百余里,四面有碛。置堡子处,周囘约二十里,有好水草,即往回鹘之东路云云,案长春所行之道,正唐时由回鹘往庭州之道,则记中之三小城,当即《元和志》之一堡二镇也。《元史·哈剌亦哈赤北鲁传》:哈剌亦哈赤北鲁从帝西征,至别失八里东独山,见城无人。帝问此何城也?对曰:独山城,往岁大饥,民皆流移之他所。然此地当北来要冲,宜耕种,以为备,臣昔在唆里迷国时,有户六十,愿移居此。帝曰善,遣其子月朵失野讷,佩金符,往取之,父子皆留居焉。后六年,太祖西征,远见田野垦辟,民物繁庶。问哈剌亦哈赤北鲁,则已死矣。乃赐月朵失野讷都督印章。兼独山城达鲁花赤,然则此三小城也之一,元时名独山城也。

《元史·地理志·西北附录》:有别失八里。《西游录》:金山南有回鹘城,名别石把。《双溪醉隐集》(五)《庭州》诗注:庭州北庭都护府也。轮台隶焉,后汉车师后王故庭,有五城,俗号五城之地,今即其俗谓之伯什巴里,盖突厥语也。伯十,华言五也,巴里,华言城也。欧阳玄《高昌偰氏家传》:北庭者,今别失八城,此鳖思马即别失八里。别石把、伯什巴里之异译。

时畏兀儿王亦都护巴而木阿而忒的斤,从太祖征西域,故止有部族在。

徐星伯曰:端府即都护府之合音。

《佛说十地经》首题:大唐国僧法界从中印度持此梵本,请于阗三藏沙门尸罗达摩于北庭龙兴寺译。

《元和郡县志》:轮台县在庭州西四十二里。《太平寰宇记》:轮台县东至州四百二十里。以《元和志》及《唐志》庭州至清海军之道里差之。《寰宇记》是也。此云三百余里,《西游录》云:别失巴城西二百余里有轮台县,盖约略言之。

《湛然居士集》(二)《过阴山和人韵》其二云:羸马阴山道,悠然远思辽。青峦云霰霭,黄叶雨潇潇。未可行周礼,谁能和舜韶。嗟吾浮海粟,何碍八风飘。即用此诗韵。

九月二日,西行。四日,宿轮台之东,迭屑头目①来迎。南望阴山,三峰突兀倚天。因述诗赠书生李伯祥,生相人。诗②云:

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横陈绕涧盘。

雪岭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难观(人云:向此冰池之间观看,则魂识昏昧)

岩深可避刀兵害(其岩险固,逢乱世坚守,则得免其难),水众能滋稼穑干(下有泉源,可以灌溉田禾,每岁秋成)

名镇北方为第一,无人写向图画看。

又历二城,重九日,至回纥昌八剌城③。其王畏午儿与镇海有旧,率众部族及回纥僧皆远迎。既入,斋于台上,洎其夫人劝蒲萄酒,且献西瓜,其重及秤,甘瓜如枕许,其香味盖中国未有也。园蔬同中区,有僧来侍坐,使译者问:看何经典?僧云:剃度受戒,礼佛为师。盖此以东昔属唐,故西去无僧、道,回纥但礼西方耳。翌日,并阴山而西约十程。又度沙场,其沙细,遇风则流,状如惊涛,乍聚乍散,寸草不萌,车陷马滞,一昼夜方出,盖白骨甸大沙分流也。南际阴山之麓,逾沙,又五日,宿阴山北。诘朝,南行,长阪七八十里,抵暮乃宿。天甚寒,且无水。晨起,西南行约三十里,忽有大池,方圆几二百里,雪峰环之,倒影池中,师名之曰天池④。沿池正南下,左右峰峦峭拔,松桦阴森,高逾百尺,自巅及麓,何啻万株⑤!众流入峡,奔腾汹涌,曲折湾环,可六七十里。二太子⑥扈从西征,始凿石理道,刊木为四十八桥,桥可并车。薄暮宿峡中,翌日方出,入东西大川,水草盈秀。天气似春,稍有桑、栆。次及一程,九月二十七日,至阿里马城⑦,铺速满国王⑧暨蒙古塔剌忽只⑨领诸部人来迎,宿于西果园。土人呼果为阿里马,盖多果实,以是名其城。其地出帛,目曰秃鲁麻⑩,俗所谓种羊⑪毛织成者。时得七束为御寒衣,其毛类中国柳花鲜洁细软,可为线为绳为帛为绵。农者亦决渠灌田,土人惟以瓶取水,戴而归。及见中原汲器,喜曰:桃花石诸事皆巧。桃花石⑫,谓汉人也。师自金山至此,以诗⑬纪其行云:

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横深溪。

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

前年军兴二太子,修道架桥彻溪水(三太子修金山,二太子修阴山)

今年吾道欲西行,车马喧阗复经此。

银山铁壁千万重,争头竞角夸清雄。

日出下观沧海近,月明上与天河通。

参天松如笔管直,森森动有百余尺。

万株相依郁苍苍,一鸟不鸣空寂寂。

羊肠孟门压太行,比斯太略犹寻常。

双车上下苦敦攧,百骑前后多惊惶。

天池海在山头上,百里镜空含万象。

县车束马西下山,四十八桥低万丈。

河南海北山无穷,千变万化规模同。

未若兹山太奇绝,磊落峭拔如神功。

我来时当八九月,半山已上皆为雪。

山前草木暖如春,山后衣衾冷如铁。

连日所供胜前。又西行四日,至答剌速没辇(没辇,河也)⑭,水势深阔。抵西北流,从东来,截断阴山,河南复是雪山。

《至元辨伪录》卷三:帝[蒙哥]封诸师曰:释道两路,各不相妨。今先生言道门最高;秀才人言儒门第一;迭屑人奉迷失诃,言得生天;达失蛮叫空,谢天赐与。细思根本,皆难与佛齐。案《大唐景教流行中国碑》云:我三一分身景尊迷失诃。唐写本《景教三威蒙度赞》云:应身皇子弥施诃。此弥失诃,即弥施诃。迭屑人奉弥失诃,则迭屑头目,乃景教之长也。

《湛然居士文集》(一)《过金山用人韵》一律即用此诗韵。

《元史》西北地附录作彰八里,八里之言城堡也。《唐书·地理志》:轮台县西百五十里,有张堡城守捉。疑即此城。

今赛里木泊。《西游录》:阴山东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山顶有池,周围七八十里,树荫蓊郁,不漏日色。

今松树头。金元间之松关。《湛然居士集》(三)《过夏国新安县》诗:昔年今日度松关(自注西域阴山有松关),车马崎岖行路难。瀚海潮喷千浪白,天山风吼万林丹。

《元史·宗室世袭表》太祖皇帝六子,次二察合台太子。

《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录作阿力麻里。《西游录》出阴山有阿里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故以名。案此城在伊犁河东,以地望度之,当即《唐书·地理志》注之弓月城。

洪侍郎钧引多桑书[亚美尼亚人多桑着《蒙古史》]:有阿力麻里王雪格那克的斤,即此王也。铺速满,《元史》作木速儿蛮。《西游录》作谋速鲁蛮;《西使记》作没速鲁蛮,义为回教徒。此云铺速满国王,盖阿里马以西诸国,并奉回教,上云西去无僧,是也。

达鲁花赤之异译。

翻译名《义集》(七)兜罗緜或云妬罗绵,树名。緜从树生,因而立称,如柳絮也。亦翻杨华。或称兜罗眊者,毛毳也,《诸藩志》卷上:南毗国产诸色番布兜罗绵,又卷下:吉贝以之为布,最坚厚者,谓之兜罗绵,次曰番布,又次曰木棉,又次曰吉布,此秃鹿麻。卷下又作秃鹿马,即兜罗绵之异译也。

《史记·大宛列传正义》引宋膺《异物志》:大秦之北,附庸小邑,有羊羔,自然生于土中,候其欲萌,筑墙绕之,恐为兽所食,其脐与地连,割绝则死,击物惊之,遂绝,则水草为群。新旧《唐书·佛菻传》及《唐会要》均袭其说。刘郁《西使记》:垄种羊出西海,羊脐种土中,溉以水,闻雷而生,脐系地中,及长惊以木,脐断,啮草,至秋可食,脐内复有种。亦与《异物志》说略同。《湛然居士文集》(六)《西域河中杂咏》云:无衣垄种羊。又(十二)《赠高善长一百韵》云:西方好风土,大率无蚕桑。家家植木緜,是为垄种羊。是垄种羊,乃木棉别名。《西使记》之说,因袭故记,实不足据,刘祁《北使记》云:其衣衾茵幙,悉羊毳也。其毳植于地,其误与《西使记》同。

《元史译文证补·西域传注》:西域人呼契丹为唐喀氏,乃《辽史》大贺氏之转。此桃花石亦然。案唐喀氏一语,为漠北西域呼中国人之通称,已见于阙特勤碑之突厥文中,东西诸国学者注释纷如,近日本桑原博士以为汉语唐家之子音译,说最近之。江少虞《皇朝类苑》(七十七)引《倦游录》云,至今广州胡人,呼中国为唐家,华言为唐言。

《湛然居士文集》(二)《过阴山和人韵》:阴山千里横东西,秋声浩浩鸣秋溪。猿猱鸿鹄不敢过,天兵百万驰霜蹄。万顷松风落松子,郁郁苍苍映流水。六丁何事夸神威,天台罗浮移到此。云霞掩映山重重,峰峦突兀何雄雄。古来天险阻西域,人烟不与中原通。细路萦纡斜复直,山角摩天不盈尺。溪风萧萧溪水寒,花落空山人影寂。四十八桥横雁行,胜游奇观真非常。临高俯视千万仞,令人凛凛生恐慌。百里镜湖山顶上,旦暮云烟浮气象。山南山北多幽绝,几派飞泉练千丈。大河西注波无穷,千溪万壑皆会同。君成绮语壮奇诞,造物缩手身无功。山高四更才吐月,八月山峰半埋雪。遥思山外屯边兵,西风冷彻征衣铁。又有再用前韵一首;复用前韵唱玄一首;用前韵《送王君玉西征》二首;用前韵《感事》二首,并用此诗韵,皆在西域时作。

徐星伯曰:答剌速没辇,今伊犁河。程春庐曰:答剌速没辇与塔剌斯,音近。然距阿里马仅四日程。则星伯谓即伊犁河者近是,若今塔剌斯河,远在吹河之西,未必四程能达。今案徐程二说,是也。《西游录》:阿里马城西有大河,曰亦列,《唐书·西域传》作伊列河。

十月二日,乘舟以济,南下至一大山,北有一小城。又西行,五日,宣使以师奉诏来,去行在渐近,先往驰奏,独镇海相公从师西行。七日,度西南一山,逢东夏使①回,礼师于帐前,因问:来自何时?使者曰:自七月十二日辞朝,帝将兵追算端汗②至印度。明日,遇大雪,至回纥小城,雪盈尺,日出即消。

十有六日,西南过板桥,渡河,晚至南山下,即大石林牙(大石,学士林牙小名)③,其国王辽后也。自金师破辽,大石林牙领众数千走西北,移徙十余年,方至此地。其风土、气候与金山以北不同,平地颇多,以农桑为务酿蒲萄为酒,果实与中国同,惟经夏秋无雨,皆疏河灌溉,百谷用成④。东北西南,左右山川,延袤万里,传国几百年。乃满失国⑤,依于大石,士马复振,盗据其土。而算端西削其地,天兵至,乃满寻灭,算端亦亡。又闻前路多阻。适坏一车,遂留之。十有八日,沿山而西。七八日,山忽南去,一石城⑥当途,石色尽赤,有驻军古迹。西有大冢,若斗星相连。又渡石桥,并西南山行五程,至塞蓝城⑦,有小塔,回纥王来迎入馆。

东夏使者,屠敬山以为即金使乌古孙中端,以仲端回程考之,岁月固合,然记中,前称金为河南,此城东夏。殆不近情,当是蒲鲜万奴之使者也。《元史·太祖记》:十年冬十月,金宣抚蒲鲜万奴据辽东,僭称天王,国号大真,改元天泰。十一年冬十月,蒲鲜万奴降,以其子帖哥入侍,既而复叛,僭称东夏(《亲征录》作僭称东夏王)。自是讫于太宗癸巳,万奴之擒,纪传均不见有万奴事,然郑麟趾《高丽史·高宗世家》:五年戊寅(元太祖十三年)十二月己亥朔,蒙古元帅哈真及札剌,率兵一万,与东真万奴所遣完颜子渊兵二万,声言讨丹贼,攻和、猛、顺、德四城,破之,直指江东城,嗣是,己庚辛三年,蒙古使者到高丽,辄与东真使俱,是已庚辛间,万奴方与蒙古共讨契丹,故有使者至西域,盖万奴虽自立名号,然尚羁事蒙古,未尝叛也。至甲申年,东真移牒高丽,始有与蒙古巳绝旧好之语,然未几又降于蒙古。耶律文正《湛然居士文集》(四)用抟霄韵代水陆疏文云:东夏再降烽火灭,西斗一战塞烟沈。颙观颁朔施仁政,伫待更元布德音。此诗作于太宗未继位时,知东夏叛服非一次矣。

《元圣武亲征录》:壬午夏,避暑于答里寒寨高原,时西域速里坛札兰丁遁去。遂命哲别为前锋,追之。再遣速不台、拔都为继。又遣脱忽察儿,殿其后。哲别至蔑里可汗城,不犯而过。速不台、拔都亦如之。脱忽察儿至,与其外军战,蔑里可汗惧,弃城走,忽都忽那颜闻之,率兵进袭。时蔑里可汗,与札兰丁合,就战,我不利,遂遣使以闻,上自塔里寒寨,率精锐亲击之,追及辛目连河,获蔑里可汗,屠其众。札兰丁脱身入河,泳水而逸,遂遣八剌那颜,将兵急追之,不获,因大掳忻都人民之半而还。案此实辛巳年事,《亲征录》及《元史》系于壬午年,并误,语详《亲征录》校注。

今案《辽史·天祚纪》:耶律大石,世号为西辽,大石字重德,太祖八代孙也。擢翰林应奉,寻升承旨,辽以学士为林牙,故称大石林牙。此大石林牙,即以人名名其都城,后又简称大石,如云大石东过二十程。又云西过大石半年居,是也。其地在今吹河之南。阿历山大岭之北,余有西辽都城考,今录于后。

西辽建都之地,《辽史·天祚纪》作虎思斡耳朵,《金史·忠义粘割韩奴传》作骨斯讹鲁朵,《元史·曷思麦里传》作谷则斡儿朵,《郭宝玉传》作古徐儿国讹夷朵,元遗山《大丞相刘氏先茔神道碑》作古续儿国讹夷朵,刘郁撰《常德西使记》作亦堵,亦堵者讹夷朵之略也。《长春真人西游记》谓之大石林牙,亦略称大石,则又以人名名其国都。而拉施特哀丁《蒙古史》则谓之八剌沙衮。案《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录》:有八里茫一地;《经世大典图》亦着此地,图在阿力麻里之西南,柯耳鲁(即葛逻禄)亦剌八里之南,倭赤(今乌什)之西北,武进屠氏谓八里茫,乃八里沙之譌,即以拉氏书中之八剌沙衮当之。案屠说,是也。余意虎思斡耳朵者,契丹之新名,其名行于东方。八剌沙衮者,突厥之旧名,早行于东西二土。八剌沙衮即《唐书·地理志》裴罗将军城之对音也。考《资治通鉴考异二》引《唐玄宗实录》:突厥葛逻禄首领,有裴罗达干;《唐书·突厥传》:突骑施黑姓可汗,有阿多裴罗;《回鹘传》骨咄禄毗伽阙可汗之名,为骨力裴罗;又有将军鼻施土拨裴罗;《大唐会要》(九十八)有回纥演者裴罗;《册府元龟》(九五五)纪突厥首领,有采施裴罗;又(九七一)及(九七三)纪回纥使臣,有近支伽裴罗、阿德俱裴罗、裴罗达干等,是裴罗者,突厥种族中之人名也,将军之称。突厥、回鹘亦已有之。是裴罗将军一城,当是西突厥或唐之故名,讫辽金间,西域人犹以此名呼之,谓之八喇沙衮。元人又略称八里沙,此地名源流之可寻者也,更由地理上言,则有三证:一、《唐志》引贾眈《皇华四达记》云:至热海后百八十里,出谷,至裴罗将军城,又西四十里,至碎叶城。北有碎叶水,北四十里有羯丹山,十姓可汗,每立君长于此。案热海者,今之特穆尔图泊;碎叶水今之吹河,是裴罗将军城在吹河之南。《元朝秘史》(五)云:王罕又走去回回地面垂河,行入合剌乞塔种古儿皇帝处(卷六蒙文同)。又卷八云:乃蛮古出鲁克,过委兀合儿鲁种处,至回回地面垂河,行与合剌乞塔种人古儿罕,相合了。案垂河即吹河,合剌乞塔即黑契丹,蒙古人以之呼西辽。古儿皇帝古儿罕,即耶律大石自号之葛儿罕(《辽史·天祚纪》),若阔儿罕(《元史·曷思麦里传》)者也。是西辽都城,地滨吹河。《西游记》言:西南过板桥渡河,晚至南山下,即大石林牙,此河亦谓吹河。《西使记》契丹故居有河曰亦(句)运流汹汹东注,亦河即叶河,亦碎叶河之略,此一证也。今吹河之南,亦天山山脉,西人谓之阿历山大岭,《西游记》之南山,即谓此山,《西使记》云:两山间土平民伙,沟洫映带,则兼南山与水北之羯丹山而言,此二证也。《唐志》:自裴罗将军城至呾罗斯之距离,凡三百五十里,据《大唐西域记》及《慈恩法师传》,则五百八九十里(两书无裴罗将军城,今以自素叶水城至呾罗私之里数加四十里计之)。大抵贾耽所记里数,率较玄奘为短,当由计里之单位或方法不同,征之元人所记则邱长春自大石林牙西行七八日,始见一石城,(此即呾罗斯,以长春前此沿山向西行而至此山,忽而去,乃并西南山行。与《西域记》自素叶至呾罗私皆西行,至呾罗斯后方,西南行者密合),常德,以二月二十四日过亦堵,二十八日过塔赖寺。塔赖寺,即长春所见之石城,所以有迟速者,长春以车行,常德以马行,故迟速不同,即如自呾罗斯至赛兰,长春行五日,常德仅三日,自赛兰至寻斯干,长春行十四日,常德行八日,以此比列求之,则常德五日之行程,正当长春七八日,是二书所记。自西辽都城至呾罗斯之行程,正与唐人所记,自裴罗将军城至呾罗斯之里数,相应。此三证也。虽此种证明亦得适用于碎叶城,然八剌沙衮之名,与裴罗将军四字对音最密,自不得不舍彼取此矣。考隋唐以来,热海以西诸城,碎叶为大,突厥盛时,以为一大都会,《慈恩传》言至素叶水城,逢突厥可汗,方事畋游,军马甚盛,及唐高宗既灭贺鲁,移安西都护府于龟兹,以碎叶备四镇之一(《唐书·西域传》),调露中都护王方翼,筑碎叶城,四面十二门,为屈曲隐伏之状(《唐书地理志》及《王方翼传》),后突骑施乌质勒,屯碎叶西北,稍攻得碎叶城,因徙居之(同《突厥传》),开元十年十姓可汗,请居碎叶城,安西节度使汤嘉慧表,以焉耆备四镇(同《西域传》),嗣后,突骑施别种苏禄子吐火仙,复居之(同《突厥传》),天宝七年,始为北庭节度使王正见所毁(《通典》一九三杜环《经行记》)后葛禄复据其地。唐中叶以后,与西城隔绝,其地遂无所闻,及耶律大石既平西域,思复契丹故地,乃东徙于此,然不都碎叶,而居其东南四十里之裴罗将军城者,盖唐时碎叶故城,已毁坏无余故也,而《金史·忠义传》言契丹所居屯营,乘马行,自旦至日中,始周帀[匝],则其广大,当远过于唐之碎叶,更无论裴罗将军城矣。据《辽史·天祚纪》,自大石都此,讫直鲁古之亡,凡七十有八年,其未东徙时,则都于寻斯干,此事虽不见于《辽史》,然谓班师东归马行二十日得善地,正与长春寻斯干诗所谓大石东过二十程者,相合,故西辽,名寻斯干为河中府,东徙之后,仍建为陪都。《西游记》云:西南至寻斯干,万里外回纥最佳处,契丹都焉,即以其西都言之。耶律文正《湛然集》(二) 《和裴子法见寄》云:扈从出天山,丛客游大石。此大石谓寻斯干,盖寻斯干与虎思斡耳朵,为契丹东西二京,故并得大石之名耳,西辽都城,自来未有真切言之者,故聊发其概焉。

《通典》(一九三)从碎叶川至西海,自三月至九月,天无云雨,皆以雪水种田,宜大麦、小麦、稻禾、豌豆、毕豆,饮葡萄酒、糜酒、醋乳。

《辽史·天祚纪》:仁宗次子直鲁古即位,改元天禧,在位三十四年,时秋出猎,乃蛮屈出律,以伏兵八千擒之,而据其位。《元史译文证补·太祖本纪》:龙年,乃蛮太阳汗古出鲁克西奔,哈剌乞古儿汗,收抚之为义子,嫁以女,鼠年,哲别逐古出鲁克,至巴达克山撒里黑库尔之地,杀之。先是,古出鲁克,知古儿汗无能,东方属部皆叛,从蒙兀,西域亦叛,又闻其父败残,旧部尚在藏匿,思得其众,以夺国土,言于古儿汗曰:我离旧地已久,今蒙兀儿往征乞䚟,乘今之时,我往叶密里哈押立克、别失八里,招集溃卒,众必来从,可藉其力,以卫本国。古儿汗信之,既东行。乃蛮旧众果来附,复与货勒自弥之使,欲共谋古儿汗,即约东西夹攻,议既定,古出鲁克即进八剌沙衮。古儿汗与战败之。古出鲁克退而集众,而货勒自弥与撒马尔干之兵,已至塔剌思。古出鲁克乘机再进,获古儿汗,阳为尊崇,实则篡国。越二载,古儿汗以忧恚卒。古出鲁克既得位,谕令民间奉佛,不得奉谟罕默德,帝闻之,遣哲别往征。古出鲁克在喀什葛尔,军未至,先遁。沿路居民,皆不容纳,将入巴达克山,而哲别追及于撒里黑库尔山径窄隘处,杀之。

即呾罗斯城,《大唐西域记》:自素叶水城至呾罗私,皆西行。自呾罗私以往,乃西南行。正与此合。

刘郁《西使记》:二十八日,过塔赖寺。三月一日,过赛兰城,有浮屠,诸回纥祈拜之所。《明史·西域传》:赛兰,在达失干之东,西去撒马儿罕千余里,有城郭,周三四里。案此城名,未见古书。《大唐西域记》:呾罗私西南行,二百余里至白水城,又行二百余里,至恭御城,从此南行四五十里,至笯赤建国,周千余里,从此西行二百余里,至赭时国(唐言石国),以此记及《西使记》所记赛兰地望,定之,正与唐初之笯赤建国相当,且其国有王,乃国名非城名之证。

 

十一月初,连日雨大作。四月,土人以为年,傍午相贺。是日,虚静先生赵九古语尹公曰:我随师在宣德时,觉有长往之兆,颇倦行役。蒙师训:道人不以死生动心,不以苦乐介怀,所适无不可。今归期将至,公等善事父师。数日,示疾而逝,盖十一月五日也。师命弟子葬九古于郭东原上,即行。西南复三日,至一城①,其王亦回纥,年已耄矣,备迎送礼,供以汤饼。明日,又历一城②。复行二日,有河,是为霍阐没辇③。由浮桥渡,泊于西岸。河桥官献鱼于田相公,巨口无鳞。其河源出东南二大雪山间,色浑而流急,深数丈,势倾西北,不知其几千里。河之西南,绝无水草者二百余里,即夜行,复南,望大雪山而西,山形与邪米思干之南山相首尾,复有诗④云:

造物峥嵘不可名,东西罗列自天成。

南横玉峤连峰峻,北压金沙带野平。

下枕泉源无极润,上通霄汉有余清。

我行万里慵开口,到此狂吟不胜情。

案即今塔什干城,古石国也。《西域记》:从笯赤建国西行,二百余里至赭时国,唐言石国。

《西使记》:三月一日,过赛兰城,三日过别失兰,诸回纥贸易,如上巳节。四日,过忽章河,此一城即别失兰,亦即拉施特书之白讷克特也。

今锡尔河,其南有霍阐城,故称霍阐没辇。《西使记》及《元史·郭宝玉传》作忽章河;《明史·西域传》作火站河;《唐书·西域传》:石国南二百里所,俱战提;《西游录》:塔剌思城西南四百余里,有苦盏城,即此霍阐也。

《湛然居士文集》(二)《过阴山和人韵》之四,即用此诗韵。

又至一城①,得接水草。复经一城,回纥头目远迎,饭于城南,献蒲萄酒,且使小儿为缘竿舞刀之戏。再经二城,山行半日,入南北平川,宿大桑树下,其树可荫百人。前至一城,临道一井,深逾百尺。有回纥叟驱一牛,挽辘轳汲水以饮渴者。初帝之西征也,见而异之,命蠲其赋役。仲冬十有八日,过大河,至邪米思干大城②之北,太师移剌国公③及蒙古、回纥帅首载酒郊迎,大设帷幄,因驻车焉。宣师刘公以路梗留,坐中白师曰:顷知千里外有大河④,以舟梁渡,土寇坏之。况复已及深冬,父师宜来春朝见。师从之。少焉,由东北门入。其城因沟岸为之,秋、夏常无雨,国人疏二河入城,分绕巷陌,比屋得用。方算端氏之未败也,城中常十万余户。国破而来,存者四之一,其中大率多回纥人,田园不能自主,须附汉人及契丹、河西等。其官亦以诸色人为之,汉工匠杂处城中。有冈高十余丈,算端氏之新宫据焉,太师先居之。以回纥艰食,盗贼多有,恐其变,出居于水北。师乃住宫,叹曰:道人任运逍遥,以度岁月。白刃临头,犹不畏惧。况盗贼未至,复预忧乎?且善恶两途,必不相害。从者安之。太师作斋,献金段十,师辞不受,遂月奉米面、油菓等物,日益尊敬。公见师饮少,请以蒲萄百戽作新酿。师曰:何必酒邪?但如其数得之,待宾客足矣。其蒲萄经冬不坏。又见孔雀、大象,皆迤南数千里印度国物。师因暇日出诗⑤一篇云:

二月经行十月终,西临回纥大城墉。

塔高不见十三级(以砖刻镂玲珑,外无层级,内可通行),山厚已过千万重。

秋日在郊犹放象,夏云无雨不从龙。

嘉蔬麦饭蒲萄酒,饱食安眠养素慵。

师既住冬,宣使洎相公镇海遣曷剌等同一行使臣,领甲兵数百,前路侦伺,汉人往往来归依。时有算历在旁,师因问五月朔日食事,其人云:此中辰时食至六月止。师曰:前在陆巨河时,午刻见其食。既又西南至金山,言已食至七分。此三处所见,各不相同。按孔颖达春秋疏:月体映日则日食。以今料之,盖当其下既见日食。既在旁者,则千里渐殊耳。正如以扇翳灯,扇影所及,无复光明。其旁渐远,则灯光渐多矣。师一日至故宫中,遂书凤栖梧桐词于壁。

其一云:一点灵明潜启悟,天上人间,不见行藏处。四海八荒惟独步,不空不有谁能睹?瞬目扬眉全体露,混茫法界超然去。万劫轮回遭一遇,九元齐上三清路。

其二云:日月循环无定止,春去秋来,多少荣枯事?五帝三皇千百禩,一兴一废长如此。死去生来生复死,轮回变化何时已?不到无心休歇地,不能清净超于彼。

又诗二首,其一云:

东海西秦数十年,精思道德究重元。

日中一食那求饱?夜半三更强不眠。

实迹未谐霄汉举,虚名空播朔方传。

直教大国垂明诏,万里风沙走极边。

其二云:

弱冠奉(本作奉,据藏本为寻)真傍海涛,中年遁迹陇山高。

河南一别升黄鹄,塞北重宣钓巨鳌。

无极山川行不尽,有为心迹动成劳。

也知六合三千界,不得神通未可逃。

是年闰十二月将终,侦骑回,同宣使来白父师,言二太子发军复整舟梁,土寇已灭。曷剌等诣营谒太子,言师欲朝帝所⑥,复承命云:上驻跸大雪山之东南,今则雪积山门百余里,深不可行,此正其路尔。为我请师来此,听候良便,来时当就彼城中遣蒙古军护送。师谓宣差曰:闻河以南千里,绝无粮养,吾食须米面、蔬菜,可回报太子帐下。壬午之春正月,杷榄⑦始华,类小桃,俟秋采其实食之,味如胡桃。二月二日春分,杏花已落,司天台判⑧李公辈请师游郭西,宣使洎诸官载蒲萄酒以从。是日,天气晴霁,花木鲜明,随处有台池楼阁,间之蔬圃⑨,憩则藉草,人皆乐之。谈玄论道,时复引觞,日昃方归。作诗⑩云:

阴山西下五千里,大石东过二十程。

雨霁雪山遥惨淡,春分河府近清明(邪米思干大城,大石有国时名为河中府)

园林寂寂鸟无语(花木虽茂,并无飞禽),风日迟迟花有情。

同志暂来闲聛睨,高隐归去待升平。

望日,乃一百五旦太上真元节⑪也时僚属请师复游郭西,园林相接百余里,虽中原莫能过,但寂无鸟声耳,遂成二篇⑫以示同游。

其一云:

二月中分百五期,元元下降日迟迟。

正当月白风清夜,更好云收雨霁时。

匝地园林行不尽,照天花木坐观奇。

未能绝粒成嘉遁,且向无为乐有为。

其二云:

深蕃古迹尚横陈,大漠良朋欲徧寻。

旧日亭台随处列,向年花卉逐时新。

风光甚解流连客,夕照那堪断送人。

窃念世间酬短景,何如天外饮长春?

今乌剌塔白城,古东曹国也。《唐书·西域传》:东曹,或曰率都沙那、劫布呾那、苏都识匿,凡四名,东北距俱战提(霍阐)二百里,北至石,西至康(邪米思千)东北宁远,皆四百里。《大唐西域记》:窣堵利瑟那国,西北入大沙碛,绝无水草。又云从此至飒秣建国,五百余里。均与此城位置合。

邪米思干,前作寻斯干。《元史·地理志》作撒马耳干,古康国也。《隋书·西域传》:康国都于萨宝水上阿禄迪城。《唐书·西域传》:康者,一曰萨末鞬,亦曰飒末建,元魏所谓悉万斤者,在那密水南,上文所过之大河,即萨宝水,那密水,今萨剌夫商河。

《元史·耶律阿海传》:阿海以功拜太师,从帝攻西域,下蒲华、寻斯干等城,留监寻斯干,专任抚绥之责。

谓阿母河。

《湛然居士文集》(五)《河中春游有感》五首,即用此诗韵。

时太祖在辛目连河,即印度河。

《曲洧旧闻》(四)巴榄子如杏核,色白,褊而长,产自西番,比年近畿人种之亦生,树似樱桃枝,小而极低。惟前马元忠家开花结实,后移入禁御。予尝游其圃,有诗云:花到上林开。即谓此也。

《元史·百官志》:中统元年,因金人旧制,立天台,是太祖时尚未有司天台官,然虽无其名,实有其职。太祖西征时,日卜筮之官皆从。耶律文正在太祖时,亦任此职,其进《西征庚午元历表》云:钦承皇旨,待罪清台。清台者,汉上林中候气之所也。又太宗初年,谢非熊召饭诗:圣世因时行夏正,愚臣嗜数媿春官。是文正未拜中书令时,尚任此职也,此云台判,盖以其职称之。

《西游录》:寻斯干,环城数十里皆园林,飞渠走泉,方池圆沼,花木连延,诚为胜槩。

《湛然居士文集》(五)《壬午河中春游》十首,即用此诗韵。其一云:幽人呼我出东城,信马寻芳莫问程。春色未如华藏富,湖光不似道心明。土床设譔谈玄旨,石鼎烹茶唱道情。世路崎岖太尖险,随高逐下坦然平。是文正此日亦与其游。

《遗山先生文集》(三十五)《忻州天庆观重修功德碑记》:每岁二月望,道家以为真元节,云是玄元诞弥之日。

《湛然居士文集》(五)《游河中西园和王君玉韵》四首,实用此第一首韵,兹录其一云:万里东皇不失期,园林春晚我来迟。漫天柳絮将飞日,遍地梨花半谢时。异域风光特秀丽,幽人佳句自清奇。临风𪽈[畅]饮题玄语,方信无为无不为。又《河中游西园》四首,用第二首韵,录其一云:河中春晚我邀宾,诗满云笺酒满巡。对景怕看红日暮,临池羞照白头新。柳添翠色侵凌草,花落余香着莫人。且着新诗与芳酒,西园佳处送残春。案二月二日之游,李公辈为主,所谓幽人呼我出东城也。并和其诗。乃集中绝不着长春之名,而托云和王君玉韵。则以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故也。《至元辨伪录》卷三,谓长春问湛然中书观音赞意,中书轻而不答,有识闻之,莫不绝倒。又谓湛然居士《西游录》,备明邱公十谬;卷五又载《西游录》一则,极论全真教人占居佛寺之非,今我国《西游录》全书虽佚,而日本图书寮尚藏足本,其攻击长春处甚多,且文正集中《西游录》序,已明斥全真为老氏之邪。又《和刘子中韵》诗序,惜其幼依全真,有择术不可不慎之语。则文正不满于长春,可知。又文正集中诗,用长春韵者,凡四十四首,至此二首而止,此下诸诗,遂不复和,盖文正于此会后,不复与长春相唔矣,此为释道二家一重公案,故附着之。

三月上旬,阿里鲜至自行宫,传旨云:真人来自日出之地,跋涉山川,勤劳至矣。今朕已回,亟欲问道,无倦迎我。次谕宣使仲禄曰:尔持诏征聘,能副朕心,他日当置汝善地。复谕镇海曰:汝护送真人来甚勤,余惟汝嘉。仍敕万户播鲁只①以甲士千人卫过铁门关②。师问阿里鲜以途程事,对曰:春正月十有三日,自此初发,驰三日,东南过铁门。又五日,过大河。二月初吉,东南过大雪山,积雪甚高,马上举鞭测之,犹未及其半。下所踏者,复五尺许。南行二日,至行宫③矣。且师至次第奏讫,上悦,留数日方回。师遂留门人尹志平辈三人于馆,以侍行五六人同宣使辈三月十有五日启行。四日过碣石城④,预传圣旨:令万户播鲁只领蒙古、回纥军一千护送。过铁门,东南度山⑤,山势高大,乱石纵横。众军挽车两日,方至前山,沿流南行,军即北入大山破贼。五日,至小河,亦船渡,两岸林木茂盛。七日,舟济大河,即阿母没辇⑥也。乃东南行,晚泊古渠上,渠边芦苇满地,不类中原所有。其大者,经冬叶青而不凋,因取以为杖,夜横辕下,辕覆不折;其小者叶枯春换。少南,山中有大实心竹⑦,士卒以为戈戟。又见蜥蜴⑧,皆长三尺许,色青黑。时三月二十九日也,因作诗云:

志道既无成,天魔深有惧。

东辞海上来,西望日边去。

鸡犬不闻声,马牛更递铺。

千山及万水,不知是何处?

又四日,得达行在上遣大臣喝剌播得来迎,时四月五日也。馆舍定,即入见,上劳之曰:他国征聘皆不应,今远逾万里而来,朕甚嘉焉。对曰:山野奉诏而赴者,天也。上悦,赐坐,食次,问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师曰: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上嘉其诚实,设二帐于御幄之东以居焉。译者问曰:人呼师为腾吃利蒙古孔译语谓天人也),自谓之邪?人称之邪?师曰:山野非自称,人呼之耳。译者再至曰:旧奚呼?奏以:山野四人事重阳师学道,三子羽化矣,惟山野处世,人呼以先生。上问镇海曰:真人当何号?镇海奏曰:有人尊之曰师父者、真人者、神仙者。上曰:自今以往,可呼神仙。时适炎热,从车驾庐于雪山避暑⑩。上约四月十四日问道,外使田镇海、刘仲禄、阿里鲜记之,内使近侍三人记之。有报回纥山贼指斥者,上欲亲征,因改卜十月吉。师乞还旧馆,上曰:再来,不亦劳乎?师曰:两旬可矣。上又曰:无护送者。师曰:有宣差杨阿狗。又三日,命阿狗督回纥酋长以千余骑从行,由他路回。遂历大山,山有石门,望如削蜡,自巨石横其上若桥焉。其下流甚急,骑士策其驴以涉,驴遂溺死,水边多横尸。此地盖关口,新为兵所破。出峡,复有诗二篇。

其一云:

水北铁门犹自可,水南石峡太堪惊。

两崖绝壁搀天耸,一涧寒波滚地倾。

夹道横尸人掩鼻,溺溪长耳我伤情。

十年万里干戈动,早晚回军复太平。

其二云:

雪岭皑皑上倚天,晨光灿灿下临川。

仰观峭壁人横度,俯视危崖柏倒县。

五月严风吹面冷,三焦热病当时痊。

我来演道空回首,更卜良辰待下元。

始师来觐,三月竟,草木繁盛,羊马皆肥,及奉诏回,四月终矣,百草悉枯⑪。又作诗云:

外国深番事莫穷,阴阳气候特无从。

才经四月阴魔尽(春冬霖雨,四月,纯阳,绝无雨),却笑弥天旱魃凶。

浸润百川当九夏(以水溉田),摧残万草若三冬。

我行往复三千里(三月去,五月回),不见行人带雨容。

路逢征西人回,多获珊瑚,有从官以白金二镒易之,近五十株,高者尺余,以其得之马上,不能完也。继日,乘凉宵征,五六日,达邪米思干(大石名河中府),诸官迎师入馆,即重午日也。

即博尔术也,《元史·博尔术传》:以博尔术及木华黎为左右万户。

《大唐西域记》(一):出铁门,至覩货逻国,其地南北千余里,东西三千余里,东阨葱岭,西接波剌斯,南大雪山,北据铁门,䌸𫇴[chú]大河,中境西流。

阿里鲜于渡阿母河后,十四日至行宫。案此行宫,盖辛巳年避暑之塔里寒寨。《马哥波罗纪行》谓塔里寒,距班勒纥十二日程,而自河桥至班勒纥城,不及一日程,则自阿母河至塔里寒,当得十三日程。阿里鲜行十四日者,或因积雪难行故也。至长春四月中所至之行宫,则渡河后五日即达,非阿里鲜正月中所至者矣。

《明史·西域传》:碣石在撒马儿罕西南三百六十里。案此西域古国也。《北史·西域传》:伽色尼国都伽色尼城,在悉万斤南。《唐书·西域传》史曰佉沙,或曰羯霜那。隋大业中,筑乞史城。《大唐西域记》:从飒末建国西南行,三百余里至羯霜那国。唐言石国。

《大唐西域记》:从羯霜那国西南行,二百余里入山,山路崎岖,蹊径危险,既绝人里,又少水草。东南山行三百余里,入铁门,铁门者,左右带山,山极峭峻,虽有狭径,加之险阻,两旁石壁,其色如铁,既设门扉,又以铁扃,多有铁铃悬诸户扇,因其险固,遂以为名。

《史记·大宛传》之妫水;《大唐西域记》之䌸𫇴河。

《湛然居士文集》(六)《西域河中杂咏》:强策浑心竹。

《北使记》:蛇有四跗;《西使记》过讫立儿城,所产蛇,皆四跗,长五尺余,首黑身黄,皮如鲨鱼,口吐紫焰。

距阿母河四五日程。

《圣武亲征录》:癸未夏,上避暑于八鲁湾川。录记太祖征西域事,皆后一年,则此实壬午年事,则此雪山,即八鲁湾川,《秘史》作巴鲁安额儿,客额儿,本野甸之义。

《北使记》:其回纥国,地广袤际西,不见疆畛,四五月百草枯如冬,其山暑伏有积雪,日出而燠,日入而寒,至六月,衾犹绵,夏不雨,迨秋而雨,百草始萌,及冬川野如春,卉木再华。

 

长春真人西游记卷下

宣差李公东迈,以诗寄东方道众云:

当时发轫海边城,海上干戈尚未平。

道德欲兴千里外,风尘不惮九夷行。

初从西北登高岭(即野狐岭),渐转东南指上京(陆局河东畔,东南望上京也)

迤逦直西南下去(西南四千里到兀里朵,又西南二千里到阴山),阴山之外不知名(阴山西南,一重大山,一重小水,数千里到邪米思干大城,师馆于故宫)

师既还馆,馆据北崖,俯清溪十余丈,溪水自雪山来,甚寒。仲夏炎热,就北轩风卧,夜则寝屋颠之台。六月极暑,浴池中。师之在绝域,自适如此。河中壤地宜百谷,惟无荞麦、大豆。四月中麦熟,土俗收之,乱堆于地,遇用即碾①,六月始毕。

《湛然居士文集》(六)《西域河中杂咏》:冲风磨旧麦。自注云:西人作磨,风动机轴以磨麦。

太师府提控李公①献瓜田五亩,味极甘香,中国所无,间有大如斗者。

六月间,二太子回,刘仲禄乞瓜献之,十枚可重一担。果菜甚赡,所欠者芋、栗耳。茄实若粗指,而色紫黑。男女皆编髪,男冠则或如远山帽,饰以杂彩,刺以云物,络之以缨。自酋长以下,在位者冠之,庶人则以白幺斯(布属)②六尺许盘于其首。酋豪之妇,缠头以罗,或皂或紫,或绣花卉、织物象,长可六七尺。髪皆垂,有袋之以绵者。或素或杂色,或以布帛为之者,不梳髻,以布帛蒙之,若比丘尼状,庶人妇女之首饰也。衣则或用白氎,缝如注袋,窄上宽下,缀以袖,谓之衬衣,男女通用③。车舟、农器,制度颇异中原。国人皆以𨱎石、铜为器皿,间以磁,有若中原定磁者。酒器则纯用琉璃,兵器则以镔。市用金钱,无孔,两面凿回纥字④。其人多魁梧有膂力,能负载重物,不以担。妇人出嫁,夫贫则再嫁,远行逾三月,亦听他适。异者或有须髯⑤国中称大石马者,识其国字,专掌籍簿⑥。遇季冬,设斋一月,比暮,其长自刲羊为食,与席者同享,自夜及旦,余月则设六斋。又于危舍上跳出大木,如飞檐,长阔丈余,上构虚亭,四垂缨络。每朝夕,其长登之礼西方,谓之告天,不奉佛、不奉道,大呼吟于其上。丁男女闻之,皆趋拜其下,举国皆然,不尔则弃市。衣与国人同,其首则盘以细幺斯,长三丈二尺,骨以竹。师异其俗,作诗以纪其实云:

回纥丘墟万里疆,河中城大最为强。

满城铜器如金器,一市戎装似道装。

翦簇黄金为货赂,裁缝白氎作衣裳。

灵瓜素椹非凡物,赤县何人构得尝?

当暑雪山甚寒,烟云惨淡师乃作绝云:

东山日夜气蒙鸿,晚色弥天万丈红。

明月夜来飞出海,金光射透碧霄空。

师在馆,宾客甚少,以经书游戏,复有绝句云:

北出阴山万里余,西过大石半年居。

遐荒鄙俗难论道,静室幽岩且看书。

尹志平《葆光集》(上)师适有他往,而云水高人踵门者,日无一二,唯太守家李提控,日逐一过。[王国维原注①②为一条注释,在此分为两条,是为内容不一,以为分开为好]

《辍耕录》(二十八)《嘲回回》条:氁丝脱兮尘土昬,头袖碎兮珠翠黯。压倒象鼻塌,不见猫睛亮。注:氁丝、头袖、象鼻、猫睛,其饰也。案氁丝即此幺斯、头袖即下文之衬衣也。

《北使记》其俗衣缟素,衽无左右。

《湛然居士文集》(五)《赠蒲察元帅》:碧髯官妓拨胡琴。又(十二)《赠高善长一百韵》:佳人多碧髯,娇娇白衣裳。又(六)《戏作二首》:歌姬窈窕髯遮口。《北使记》:回纥妇人,间有髯者。

《元史·世祖纪》:三月己未,括木速蛮、畏兀儿、也里可温、达失蛮等户丁,为兵。又至元元年正月癸卯,命儒释道、也里可温、达失蛮等户,旧免租税,今并征之。以后本纪屡见此大石马,即达失蛮。达失蛮之异译,谓回回教僧侣也。

七月哉生魄遣阿里鲜奉表诣行宫,禀论道日期。

八月七日,得上所批答。八日,即行,太师相送数十里。师乃曰:回纥城东新叛者二千户,夜夜火光照城,人心不安,太师可回安抚。太师曰:在路万一有不虞,奈何?师曰:岂关太师事?乃回。十有二日,过碣石城。十有三日,得护送步卒千人、甲骑三百,入大山中行,即铁门外别路也。涉红水涧,有峻峰高数里。谷东南行,山根有盐泉流出,见日即为白盐,因收二斗,随行日用。又东南上分水岭,西望高涧若冰,乃盐耳,山上有红盐如石,亲尝见之。东方惟下地生盐,此方山间亦出盐①。回纥多饼食,且嗜盐,渴则饮水,冬寒,贫者尚负饼售之。十有四日,至铁门西南之麓,将出山。其山门险峻,左崖崩下,涧水伏流一里许。中秋,抵河(谓阿母河)上,其势若黄河,流西北,乘舟以济,宿其南岸。西有山寨,名团八剌②,山势险固。三太子之医官郑公③途中相见,以诗赠云:

自古中秋月最明,凉风届候夜弥清。

一天气象沈银汉,四海鱼龙耀水精。

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

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

溯河东南行三十里,乃无水,即夜行。过班里城④,甚大,其众新叛去,尚闻犬吠。黎明,饭毕,东行数十里,有水北流,马仅能渡,东岸憩宿。

《隋书·西域传》:伽色尼国,在悉万斤南,土出赤盐,多五果,此地极肥,山亦出盐。《北使记》:回纥,其盐出于山。

《西游录》又西滨大河,有班城;又西有砖城。案班城,即下班里城,则砖城,即此团八剌也,八剌即八里,华言城。

案郑公即郑景贤。《湛然居士文集》(三)《和郑景贤韵》云:讬[托]身医隐君谋妙。又云:龙冈医隐本知机。又(十四)《报景贤诗序》云:余爱客,多设鹿尾浆。今年上猎于秋山,龙冈讬以鹿尾可入药,得数十枚,悉以遗余。是景贤实以医事太宗,此三太子之医官郑公,必景贤也。郑公,其字景贤,其号龙冈,而名则无考。鲜于伯机《困学斋杂录》记京师名琴,有郑太医家,琴雷霄断。盖伯机已不能举其名矣。姚燧《牧庵集》(三)有《郑龙岗先生挽诗序》云:今年来关中,公孙有文示,吾友江西行省郎中高道凝所撰,埋名,而得见公大节有三:一曰廉,太宗赐银五万两,辞;今上赐钞二千缗偿责[债],辞。二曰让,太宗再以地,比诸侯王,再辞;贵以上相位两中省右,又辞。三曰仁,金以蹙国,汴都尚城守,太宗怒其后服,拔将甘心,公怫逆,曲折陈解,城赖不屠,所全毌虑数十万人云云。据此则太宗之于景贤,恩礼至笃。所谓贵以上相位两中省右者,盖太宗本欲以处耶律文正者处之。而汴京之得不屠,亦文正之所力争而始得者,实由景贤之助,然则文正之相,与其得君行之专且久,恐亦景贤调护之力。文正在西域,即友景贤,至于暮年,交谊尤笃。《湛然集》中:与景贤唱和之作,多至七十五首,可见二公相与之深,虽名字翳如其人品,盖功绩固不在文正下也。

班里城,《圣武亲征录》及《元史·太祖纪》作班勒纥城,《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录》作巴里黑,《察罕传》作板勒纥城。即《大唐西域记》之缚喝国也。案《亲征录》:太祖辛巳,上亲克迭尔密城,又克班勒纥城。(此元史所本)拉施特书:蛇年春,至巴而黑绅民餽礼物,查阅户口,令民出城,分于各军,既而尽杀之,平毁民居。而程文海《雪楼文集》(十八)河东郡公伯德那神道碑铭云:公讳伯德那,西域班勒纥人。国初,岁在庚辰,大兵西征,班勒纥平。《元史·察罕传》亦云:西域板勒纥人,父伯德那,庚辰岁,国兵下西域,举族来归。则又以为庚辰年事。案太祖初克是城,自是庚辰年事,若屠城之事,则在壬午之秋。此云其众新叛去,尚闻犬吠,则距屠城不过数日间事。拉施特书,误合二事为一,且系之蛇年,而核其文义,又似马年春事。洪侍郎译拉氏书,因改蛇年为马年,胥失之矣。

二十二日,田镇海东迎,及行宫,上复遣镇海问曰:便欲见邪?且少憩邪?师曰:入见是望。且道人从来见帝,无跪拜礼,入帐,叉手而已。既见,赐湩酪竟,乃辞。上因问:所居城内支供足乎?师对:从来蒙古、回纥,太师支给,迩者食用稍难,太师独办。翌日,又遣近侍官合住传旨曰:真人每日来就食,可乎?师曰:山野修道之人,惟好静处。上令从便。

二十七日,车驾北回,在路屡赐蒲萄酒、瓜、茶食。九月朔,渡河桥而北。师奏:话期将至,可召太师阿海。其月望,上设幄斋庄,退侍女,左右灯烛炜煌。惟阇利必①镇海、宣差刘仲禄侍于外,师与太师阿海、阿里鲜入帐坐。奏曰:仲禄万里周旋,镇海数千里远送,亦可入帐与闻道话。于是,召二人入,师有所说,即令太师以蒙古语译奏,颇惬圣怀。十月九日清夜,再召师论道,上大悦。

《元史·镇海传》:壬申佩金虎符为暗里必。

二十有三日,又宣师入幄,礼如初。上温颜以听,令左右录之,仍敕志以汉字,意示不忘。谓左右曰:神仙三说①养生之道,我甚入心,使勿泄于外。自尔扈从而东,时敷奏道化。又数日,至邪米思干大城西南三十里。十月朔,奏告先还旧居,从之。上驻跸于城之东二十里。是月六日,暨太师阿海入见。上曰:左右不去,如何?师曰:不访。遂令太师奏曰:山野学道有年矣,常乐静处行坐。御帐前军马杂沓,精神不爽,自此或在先、或在后,任意而行,山野受赐多矣。上从之。既出,帝使人追问曰:要秃鹿马否?师曰:无用。于时微雨始作,青草复生,仲冬过半,则雨雪渐多,地脉方透。目师之至斯城也,有余粮则惠饥民,又时时设粥,活者甚众。二十有六日,即行。

                                                                         

《至元辨伪录》(三):壬午八月后旬,邱公复至行宫,凡有所对,皆平平之语,无可采听。问其年甲多少,伪云不知。考问神仙之要,惟论固精养气,出神入梦,以为道之极致,美林灵素之神游,爱王害风之入梦,又举马丹阳恒云,圣贤提奖真性,遨游异域。又非禅家多恶梦境。盖由福薄,不能致好梦也。又(四)云:初,邱公西行,壬午年中,见太祖时,有七十四五,至于迁化,才近八十。而刘温诳诈太祖,言邱公有三百余岁,及太祖问以年甲,伪云不知,故湛然居士此语,在《西游录》中,标其罔主。

十二月二十三日,雪寒,在路牛马多冻死者。又三日,东过霍阐没辇(大河也),至行在,闻其航桥中夜断散,盖二十八日也。帝问以震雷事,对曰:山野闻国人夏不浴于河①,不浣衣、不造毡,野有茧则禁其采,畏天威也,此非奉天之道也。尝闻二千之罪,莫大于不孝者,天故以是警之。今闻国俗多不孝父母,帝乘威德,可戒其众。上悦,曰:神仙是言,正合朕心。敕左右记以回纥字。师请徧谕国人,上从之。又集太子、诸王、大臣曰:汉人尊重神仙,犹汝等敬天。我今愈信,真天人也。乃以师前后奏对语谕之,且云:天俾神仙为朕言此,汝辈各铭诸心。师辞退,逮正旦,将帅、医卜等官贺师。十有一日,马首遂东,西望邪米思干千余里,驻大果园中。十有九日,父师诞日,众官炷香为寿。十八日,太师府提控李公别去,师谓曰:再相见也无?李公曰:三月相见。师曰:汝不知天理,二三月决东归矣。二十一日,东近一程,至一大川,东北去赛蓝约三程。水草丰茂,可饱牛马,因盘桓焉。

多桑书云:成吉思之法,春夏浴流水者,处以死刑。一日,察哈台,与窝阔台出猎,见一回人方浴。察哈台欲斩之。窝阔台窃投钱于河,教之曰:汝但言入水求钱,则可赦矣。

二月上七日,师入见,奏曰:山野离海上,约三年回,今兹三年,复得归山,固所愿也。上曰:朕已东矣,同途可乎?对曰:得先行便。来时汉人问山野以还期,尝答云三岁。今上所谘访、敷奏讫,因复固辞。上曰:少俟三五日,太子来,前来道话所有未解者,朕悟即行。八日,上猎东山下,射一大豕,马踣失驭,豕傍立不敢前,左右进马,遂罢猎还行宫。师闻之,入谏曰:天道好生,今圣寿已高,宜少出猎,坠马,天戒也。豕不敢前,天护之也。上曰:朕已深省,神仙劝我良是。我蒙古人,骑射少所习,未能遽已。虽然,神仙之言在衷焉。上顾谓吉息利答剌汗①曰:但神仙劝我语,以后都依也。自后,两月不出猎。

二十有四日,再辞朝。上曰:神仙将去,当与何物?朕将思之,更少待几日。师知不可遽辞,徊翔以待。三月七日,又辞,上赐牛马等物,师皆不受,曰:祇得驿骑足矣。上问通事阿里鲜曰:汉地神仙弟子多少?对曰:甚众。神仙来时,德兴府龙阳观中,尝见官司催督差发。上谓曰:应于门下人悉令蠲免,仍赐圣旨②文字一通,且用御宝,因命阿里鲜(河西人也)为宣差,以蒙古带③、喝剌八海副之,护师东还。十日,辞朝行。自答剌汗以下,皆携蒲萄酒、珍果,相送数十里。临别,众挥涕。三日,至赛蓝大城之东南,山有蛇两头,长二尺许,土人往往见之。望日,门人出郊,致奠于虚静先生赵公之墓。众议欲负其骨归,师曰:四大假躯,终为朽(藏本作弃)物。一灵真性,自在无拘。众议乃息,师明日遂行。

《元史·哈喇哈孙传》:曾祖启昔礼,始事王可汗。王可汗与太祖约为兄弟,及太祖得志,隐忌之,谋来告。太祖乃与二千余人,一夕遁去,诸部闻者,多归之。还灭王可汗,并其众,擢启昔礼为千户,赐号答剌罕,从平河西、西域诸国。案吉息利、启昔礼,《元秘史》作乞失里黑;《圣武亲征录》及《元史·太祖纪》作乞力失,乃乞失力之误。

圣旨见附录。

附录作蒙古打。

二十有三日,宣差阿狗①追饯师于吹没辇之南岸。又十日,至阿里马城西百余里,济大河。四月五日,至阿里马城之东园。二太子之大匠张公②,固请曰:弟子所居营三坛四百余人,晨参暮礼,未尝懈怠。且预接数日,伏念仙慈渡河,俾坛众得以请教,幸甚。师辞曰:南方因缘已近,不能迁路以行。复坚请,师曰:若无佗事,即当往焉。翌日,师所乘马突东北去,从者不能挽。于是,张公等悲泣曰:我辈无缘,天不许其行矣。晚抵阴山前宿。又明日,复度四十八桥,缘溪上五十里,至天池海,东北过阴山后,行二日,方接历金山南大河驿路③,复经金山东南,北并山行。四月二十八日,大雨雪。翌日,满山皆白,又东北并山行。三日,至阿不罕山前。门人宋道安辈九人同长春、玉华会众、宣差郭德全辈,远迎入栖霞观,归依者日众。师下车时,雨再降,人相贺曰:从来此地经夏少雨,纵有雷雨,多于南北两山之间。今日沾足,皆我师道荫所致也。居人常岁疏河灌田圃,至八日禾麦始熟,终不及天雨。秋成则地鼠为害,鼠多白者。此地寒多,物晚结实。五月,河岸土深尺余,其下坚冰亦尺许,斋后日,使人取之。南望高岭积雪,盛暑不消,多有异事。少西海子傍有风冢,其上土白垩,多粉裂其上,二三月中,即风起南山,岩穴先鸣,盖先驱也。风自冢间出,初旋动如羊角者百千数,少焉合为一风,飞沙走石,发屋拔木,势震百川,息于巽隅。又东南涧后有水磨三四,至平地则水渐微而绝,山出石炭。又东有二泉,三冬暴涨,如江湖,复潜行地中,俄而突出,鱼虾随之,或漂没居民,仲春渐消,地乃陷。西北千余里俭俭州④,出良铁,多青鼠,亦收禾麦。汉匠千百人居之⑤,织绫罗锦绮。道院西南望金山,其山多雨雹,五六月间,或有大雪深丈余。北地间有沙陀,出肉苁蓉,国人呼曰唆眼⑥,水曰兀速,草曰爱不速⑦。深入阴山,松皆十丈许。会众白师曰:此地深蕃,太古以来,不闻正教,惟山精鬼魅惑人。自师立观,迭设醮筵,旦望作会,人多以杀生为戒。若非道化,何以得然?先是壬午,道众为不善人妒害,众不安。宋公道安昼寝方丈,忽有天窗中见虚静先生赵公曰:有书至。道安问:从何来?曰:天上来。受而视之,止见太清二字,忽隐去。翌日,师有书至,魔事渐消。

上作杨阿狗,盖阿狗其本名,杨则其所加之汉姓也。《双溪醉隐集》(一)《凯歌凯乐词》,自注:辛巳岁,宋遣苟梦玉,通好乞和。太祖皇帝许之,勅宣差噶哈护送,还其国。噶哈即阿狗之对音,李侍郎以阿海当之,误也。

疑即张荣也。《元史·张荣传》:戊寅,领军匠,从太祖,征西域诸国。庚辰八月,至西域莫兰河,不能涉。太祖召问济河之策。荣请造舟,乃督工匠,造船百艘,遂济河。案莫兰河即阿梅沐涟之略,即阿母河,是阿母河航桥,本荣所造。此记上言,千里外有大河,以舟梁渡,土寇坏之。又言:二太子发兵,复整舟梁,土寇已灭,亦谓阿母河航桥。当二太子复整舟梁时,荣亦必与其役,自是盖常在二太子军中,故云二太子之大匠张公也。

徐星伯曰:长春过赛喇木淖尔后,不复东折,而东北行,其分路处,在干珠罕卡伦地,东北山行,由沁达兰,至阿鲁沁兰,入塔尔巴哈台界,以至原历之金山大河驿,其途径较直,然计自阿里马城至金山,亦不下二千里,而记言至天池海,过阴山,后行二日,方接原历金山南大河驿,山路崎岖,必不能速进如此,且方接云者久词也,盖二字下脱十字。案长春归途,盖取《西使记》常德西行之道。

《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录》:谦州亦以河为名,去大都九千里,在吉利吉思东南,谦河西南,唐麓岭之北,居民数千家,悉蒙古回纥人,有工匠数局,盖国初所徙汉人也。地沃衍,宜稼,夏种秋收,不烦耘耔。案谦州,《世祖纪》及《贾塔剌海传》作谦谦州,《良吏传》作欠欠州,即此俭俭州也。

《元史·地理志》:谦州有工匠数局,皆国初所徙汉人,又《世祖纪》:至元二年𠡠选镇海、百里八,谦谦州诸色匠户于中都。

《癸辛杂识》:鞑靼野地有野马,与蛟龙合所,遗精于地,遇春时,则勃然如笋,出地中,大者如猫儿头,笋上丰下俭,其形不雅,亦有鳞甲筋脉,其名曰锁阳,即所谓肉苁蓉之类也,此云睃眼,即锁阳之音转。

《华夷译语》(上)水曰兀孙,草曰额别孙,《秘史》蒙文作额别速。

又医者罗生,横生非毁,一日,坠马观前,折其胫,即自悔曰:我之过也。对道众服罪。师东行,书教语一篇示众云:

万里乘官马,三年别故人。

干戈犹未息,道德偶然陈。

论气当秋夜(对上论养坐事,故云),还乡及暮春。

思归无限众,不得下情伸。

阿里鲜等白师曰:南路饶沙石、鲜水草,使客甚繁、马甚苦,恐留滞。师曰:分三班以进,吾徒无患矣。

五月七日,令宋道安、夏志诚、宋德方、孟志温、何志坚、潘德冲六人先行。十有四日,师挈尹志平、王志明、于志可、鞠志圆、杨志静、綦志清六人次之,饯行者夹谷妃、郭宣差、李万户等数十人。送二十里,皆下马再拜泣别,师策马亟进。

十有八日,张志素、孙志坚、郑志修、张志远、李志常五人又次之。师东行十六日,过大山,山上有雪,甚寒,易骑于拂庐。十七日,师不食,但时时饮汤。东南过大沙场,有草木,其间多蚊虻,夜宿河东。又数日,师或乘车,尹志平辈谘师曰:奚疾?师曰:余疾非医可测,圣贤琢磨故也,卒未能愈,汝辈勿虑。众愀然不释。是夕,尹志平梦神人曰:师之疾,公辈勿忧,至汉地当自愈。又经沙路三百余里,水草绝少,马夜进不息。再宿乃出,地临夏人之北陲,庐帐渐广,马易得,后行者乃及师。

六月二十一日,宿渔阳关①,师尚未食。明日,度关而东五十余里,丰州元帅以下来迎,宣差俞公请泊其家,奉以汤饼。是日,辄饱食,继而设斋,饮食乃如故。道众相谓曰:清和前日之梦,验不虚矣。时已季夏,北轩凉风入坐,俞公以茧纸求书,师书之曰:

身闲无俗念,鸟宿至鸡鸣。

一眼不能睡,寸心何所萦?

云收溪月白,炁爽谷神清。

不是朝昏坐,行功扭捏成。

七月朔,复起。三日,至下水②,元帅夹谷公③出郭来迎,馆于所居,来瞻礼者无虑数千人。元帅日益敬,有鸡、雁三。

七夕日,师游郭外,放之海子中,少焉,翔戏于风涛之间,容与自得。师赋诗曰:

养尔存心欲荐庖,逢吾善念不为肴。

扁舟送在鲸波里,会待三秋长六稍。

又云:

两两三三好弟兄,秋来羽翼未能成。

放归碧海深沈处,浩荡波澜快野情。

翌日乃行。是月九日,至云中,宣差总管阿不合与道众出郭,以步辇来迎归于第。楼居二十余日,总管以下晨参暮礼,云中士大夫日来请教,以诗赠之云:

得旨还乡早,乘春造物多。

三阳初变化,一气自冲和。

驿马程程送,云山处处罗。

京城一万里,重到即如何?

十有三日,宣差阿里鲜欲往山东招谕,恳求与门弟子尹志平行。师曰:天意未许,虽往何益?阿里鲜再拜曰:若国主临以大军,生灵必遭杀戮,愿父师一言垂慈。师良久曰:虽救之不得,犹愈于坐视其死也。乃令清和同往,即付招谕书二副。又闻宣德以南诸方道众来参者多,恐随庵困于接待,令尹公约束,付亲笔云:长行万里,一去三年。多少道人,纵横无赖者。尹公到日,一面施行,勿使教门有妨道化。众生福薄,容易转流。上山即难,下坡省力耳。宣德元帅移剌公遣端使持书至云中,以所乘马奉师。八月初,东迈杨河,历白登、天城、怀安,渡浑河,凡十有二日,至宣德,元帅具威仪出郭西远迎。师入居州之朝元观,道友敬奉,遂书四十字云:

万里游生界,三年别故乡。

回头身已老,过眼梦何长!

浩浩天空阔,纷纷事杳茫。

江南及塞北,从古至今常。

道众且云:去冬有见虚静先生赵公牵马自门入者,众为之出迎,忽而(藏本无而字)不见。又,德兴、安定亦有人见之。河朔州府王官将帅及一切士庶,争以书疏来请,若辐辏然,止回答数字而已。有云:

王室未宁,道门先畅。

开度有缘,恢宏无量。

群方帅首,志心归向。

恨不化身,分酬众望。

《辽史·天祚纪》:上率诸军出夹山,下渔阳岭,取天德、东胜、宁边、云内等州。案《金史·地理志》:云内州柔服县下注:夹山在城北六十里,则渔阳关亦当在柔服境。

《辽史·天祚纪》:南下武州,遇金人,战于奄遏下水。《三朝北盟会编》十,引《燕云奉使录》作昂阿下水。

李庭《寓庵记》(六)《夹谷公墓志铭》:公居西京下水镇深水井,父灰郃,伯通住,会天兵起朔方,相与归命。太祖承吉嗣皇帝,因擢通住为千夫长,灰郃部副焉,令将兵攻西京,连战破之。太祖大悦,锡通住金符,加招讨使,益分兵数万人,因并力南下,徇城邑之未附者,既而累立大功。太祖愈加奖重,擢通住为山西路行省兼兵马都元帅。案此夹谷公,即通住也。

十月朔,作醮于龙门川。望日,醮于本州岛朝元观。十一月望,宋德方等以向日过野狐岭见白骨所发愿心,乃同太君尹千亿醮于德兴之龙阳观,济渡孤魂。前数日稍寒,及设醮,二夜三日有如春。醮毕,元帅贾昌至自行在,传旨:神仙自春及夏,道途匪易,所得食物、驿骑好否?到宣德等处,有司在意馆榖否?招谕在下人户得来否?朕常念神仙,神仙无忘朕。十二月既望,醮于蔚州三馆,师于龙阳住冬。旦夕常往,龙冈闲步,下视德兴,以兵革之后,邨落萧条,作诗以写其意云:

昔年林木参天合,今日邨坊徧地开。

无限苍生临白刃,几多华屋变青灰?

又云:

豪杰痛吟千万首,古今能有几多人?

研穷物外闲中趣,得脱轮回泉下尘。

甲申,趁二月朔,醮于缙山之秋阳观①。观在大翮山之阳,山水明秀,松萝烟月,道家之地也。以诗题其概云:

秋阳观后碧岩深,万顷烟霞插翠岑。

一径桃花出水急,弯环流水洞天心。

又云:

群山一带碧嵯峨,上有群仙日夜过。

洞府深沈人不到,时闻岩壁洞仙歌。

燕京行省金紫石抹公、宣差便宜刘公②以下诸官,遣使者持疏③,恳请师住大天长观。许之,既而以驿召,乃度居庸而南,燕京道友来迎于南口神游观。

《秋涧先生文集》(五十六)《尹公道行碑》:癸未,长春还燕,主太极宫,师雅志闲适,退居缙云秋阳观

谓刘敏。《元史本传》:癸未,授安抚使便宜行事,兼燕京路征政税课漕运盐场僧道司天等事。给以西域工匠千余户及山东、山西兵士,立两军戍燕,置二总管府,以敏从子二人,佩金符为二府长,命敏总其役,赐玉印佩金虎符。

③疏文见附录。

 

明旦,四远父老士女以香花导师入京,瞻礼者塞路。初,师之西行也,众请还期。师曰:三载归,三载归。至是,果如其言。以上七日入天长观,斋者日千人。望日,会众请赴玉虚观。是月二十五日,喝剌至自行宫,传旨:神仙至汉地,以清净道化人,每日与朕诵经祝寿,甚好,教神仙好田地内爱住处住。道与阿里鲜:神仙寿高,善为护持,神仙无忘朕旧言。仲夏,行省金紫石抹公、便宜刘公再三持疏,请师住持大天长观。是月二十有二日,赴其请,空中有数鹤前导,傃西北而去。自师寓玉虚,或就人家斋,常有三五鹤飞鸣其上。北方从来奉道者鲜,至是圣贤欲使人归向,以此显化耳。八会之众,皆稽首拜跪,作道家礼,时俗一变。玉虚井水旧咸苦,甲申、乙酉年,西来道众甚多,水味变甘,亦善缘所致也。季夏望日,宣差相公札八①传旨:自神仙去,朕未尝一日忘神仙,神仙无忘朕。朕所有之地爱愿处即住,门人恒为诵经祝祷则嘉。自师之复来,诸方道侣云集,邪说日寝,京人翕然归慕,若户晓家谕,家门四辟,百倍往昔。乃建八会于天长,曰平等,曰长春,曰灵宝,曰长生,曰明真,曰平安,曰消灾,曰万莲。师既归天长,远方道人继来求法名者日益众。尝以四颂示之。

其一云:

世情无断灭,法界有消磨,好恶萦心曲,漂沦奈尔何!

其二云:

有物先天贵,无名不自生。人心常隐伏,法界任纵横。

其三云:

徇物双眸眩,劳生四大穷。世间浑是假,心上不知空。

其四云:

昨日念无纵,今朝事亦同。不如齐放下,度日且空空。

每斋毕,出游故苑琼华②之上,从者六七人,宴坐松阴,或自赋诗,相次属和。间因茶罢,令从者歌游仙曲数阕,夕阳在山,澹然忘归。由是,行省及宣差札八相公北宫园池并其近地数十顷为献,且请为道院。师辞不受,请至于再,始受之。既而又为颁文榜以禁樵采者,遂安置道侣,日益修葺。后具表以闻,上可其奏。自尔佳时胜日,师未尝不往来乎其间。寒食日作诗二首,

其一云:

十顷方池闲御园,森森松柏罩清烟。

亭台万事都归梦,花柳三春却属仙。

岛外更无清绝地,人间惟有广寒天。

深知造物安排定,乞与官民种祸田。

其二云:

清明时节杏花开,万户千门日往来。

岛外茫茫春水阔,松间猎猎暖风回。

游人共叹斜阳逼,达士犹缓短景催。

安得大丹冥换骨?化身飞上郁罗台。

《蒙鞑备录》:札八者,乃回鹘人,已老,亦在燕京同任事。《元史·札八儿火者传》:札八儿火者,西域赛夷人,因以为氏。火者,其官称也。太祖留札八儿,与诸将,守中都。授黄河以北铁门关以南,天下都达鲁花赤。有邱真人者,有道之士也。隐居昆仑山中,太祖闻其名,命札八儿往聘之。邱语札八儿曰:我尝识公,札八儿曰:我亦尝见真人,他日偶坐,问札八儿曰:公欲极一身贵显乎?欲子孙繁衍乎?札八儿曰:百岁之后,富贵何在?子孙无恙,以承宗祀足矣。邱曰:闻命矣,后果如所愿云。方外《邱处机传》亦云:岁己卯,太祖自奈曼,遣近臣札八儿、刘仲禄,持诏求之。案此记,札八之名至此始见,而聘邱诏书中,但有刘仲禄,而无札八儿。《元史》盖误。屠敬山以阿里鲜当之,亦非,辨见卷上。

《金史·地理志》:西园有琼华之上。

乙酉四月,宣抚王公巨川请师致斋于其第,公关右人,因话咸阳、终南竹木之盛(本作盛,藏本则作胜),请师看庭竹。师曰:此竹殊秀,兵火而后,盖不可多得也。我昔居于磻溪,茂林秀竹,真天下之奇观(本无也字,从藏本增),思之如梦。今老矣,归期将至,当分我数十竿,植宝元之北轩,聊以遮眼。宣抚曰:天下兵革未息,民甚倒悬,主上方尊师崇道,赖师真道力保护生灵,何遽出此言邪?愿垂大慈,以救世为念。师以杖叩地,笑而言曰:天命已定,由人乎哉?众莫测其意。

夏五月终,师登寿乐山颠,四顾园林,若张翠幄,行者(藏本作者,该本作人)休息其下,不知暑气之甚也。因赋五言诗云:

地土临边塞,城池压古今。

虽多坏宫阙,尚有好园林。

绿树攒攒密,清风阵阵深。

日游仙岛上,高视八纮吟。

一日,师自琼岛回,陈公秀玉来见,师出示七言律诗云:

苍山突兀倚天孤,翠柏阴森遶殿扶。

万顷烟霞常自有,一川风月等闲无。

乔松挺拔来深涧,异石嵌空出太湖。

尽是长生闲活计,修真荐福迈京都。

九月初吉,宣抚王公以荧惑犯尾宿,主燕境灾,将请师作醮,问所费几何?师曰:一物失所,犹怀不忍,况阖境乎?比年以来,民苦征役,公私交罄,我当以观中常住物给之,但令京官斋戒以待行礼足矣,余无所用也。于是,约作醮两昼夜。师不惮其老,亲祷于玄坛。醮竟之夕,宣抚喜而贺之曰:荧惑已退数舍,我辈无忧矣。师之德感,一何速哉!师曰:余有何德?祈祷之事,自古有之,但恐不诚耳。古人曰:至诚动天,此之谓也。重九日,远方道众咸集,或以菊为献。师作词一阕,寓声恨欢迟

一种灵苗体性殊,待秋风、冷透根株。散花开百亿,黄金嫩、照天地清虚。

九日持来满座隅,坐中观眼界如如。类长生久视,无凋谢、称作伴闲居。

继而有奉道者,持茧纸大轴,来求亲笔,以凤栖梧词书之云:

得好休来休便是,赢取逍遥,免把身心使。多少聪明英烈士,忙忙虚负平生志。

造物推移无定止,昨日欢歌,今日愁烦至。今日不知明日事,区区着甚劳神思。

一日,或有质事非于前者,师但漠然不应,以道义释之,复示之以颂曰:

拂拂拂,拂尽心头无一物。

无物心头是好人,好人便是神仙佛。

其人闻之,自媿[]而退。

丙戌正月,盘山请师黄箓醮三昼夜①。是日,天气晴霁,人心悦怿,寒谷生春。将事之夕,以诗示众云:

诘曲乱山深,山高快客心。

群峰争挺拔,巨壑太萧森。

似有飞仙过,殊无宿鸟行。

黄冠三日醮,素服万家临。

《至元辨伪录》(三):邱后至京师使道徒王伯平,驺从数十,县牌出入驰驿诸州,便欲通管僧尼,邱公自往蓟州,特闻圣旨,抑欲追摄甘泉本无玄和尚,望其屈节,竟不能行。案盘山在蓟州,长春自往蓟州,开圣旨,即在此时。又录云:初,盘山中盘法兴寺,亥子年间,天兵始过,罕有僧人,海山本无老师之嗣,振公长老,首居上方,橡粟充粮,以度朝夕。全真之徒,挟邱公之力,谋占中盘,乃就振公假言借住。振公以为道人栖宿,犹胜荒凉,且令权止,占居既久,遂规永定。王道政、陈知观、吴先生等,乃改拆殿宇,打毁佛像。又冒奏国母太后娘娘,立碑改额,为栖霞观。

姬志真《云山集》(七)《盘山栖霞观碑》:渔阳西北之山,本名四正,古有田盘先生者,栖迟此山,人因名此山为盘山焉。兹山之颜,紫峰之下,怀抱爽恺,明秀端正,号曰中盘,缥缈云霞之洞府也。累经劫代,为浮图氏所居。会金天失驭,劫火流行,陵谷推迁,物更人换,复为茂林丰草,豺虎之所据焉。长春真人门下有栖云子者,密通玄奥,颇喜林泉,飞乌择地。其徒有张志格等,庚辰岁,预及此山,萝荒僻径,披寻故址,巧与心会,遂营卜筑。辛巳春,承本州同知许公议,请栖云真人住持此山。丙戌春,疏请长春真人作黄录醮事,真人因题其额日栖云观焉。又(卷八):闻栖云王老师,开道盘山。是栖云王姓,殆即至元辨伪录之王道政也。

五月,京师大旱,农不下种,人以为忧。有司移市立坛恳祷,前后数旬无应。行省差官赍疏,请师为祈雨醮三日两夜。当设醮请圣之夕,云气四合,斯须雨降。自夜半及食时未止,行省委官奉香火来谢曰:京师久旱,四野欲然,五谷未种,民不聊生。赖我师道力,感通上真,以降甘澍。百姓曰:神仙雨也。师答曰:相公至诚所感,上圣垂慈,以活生灵,吾何与焉?使者出,复遣使来告曰:雨则既降,奈久旱未沾足何!更得滂陀大作,此旱可解,愿我师慈悲。师曰:无虑,人以至诚感上真,上真必以诚报人,大雨必至。斋未竟,雨势海立,是岁有秋,名公硕儒皆以诗来贺。

一日,有吴大卿德明者,以四绝句来上,师复次韵答之。

其一云:

燕国蟾宫即此州①,超凡入圣洞宾俦。

一时鹤驾归蓬岛,万劫仙香出土丘。

其二云:

我本深山独自居,谁能天下众人誉?

轩辕道士来相访,不解言谈世俗书。

其三云:

莫把闲人作等闲,闲人无欲近仙班。

不于此日开心地,更待何时到宝山?

其四云:

混沌开基得自然,灵明翻小大椿年。

出生入死常无我,跨古腾今自在仙。

又题支仲元画得一、元保、元素三仙图云:

得道真仙世莫穷,三师何代显灵踪?

直教御府相传授,阅向人间类赤松。

又奉道者求颂,以七言绝句示之云:

朝昏忽忽急相催,暗换浮生两鬓丝。

造物戏人俱是梦,是非向日又何为?

师自受行省众官疏以来,悯天长之圣位殿阁,常住堂宇,皆上颓下圮,至于窗户阶砌,毁撤殆尽,乃命其徒,日益修葺,罅漏者补之,倾斜者正之。断手于丙戌,皆一新之。又创修寮舍四十余间,不假外缘,皆常住自给也。凡遇夏月,令诸斋舍不张灯,至季秋稍亲之,所以豫火备也。十月,下宝元,居方壶,每夕,召众师德以次坐,高谈清论,或通宵不寐。仲冬十有三日夜半,振衣而起,步于中庭。既还坐,以五言律示众云:

万象弥天阔,三更坐地劳。

参横西岭下,斗转北辰高。

大势无由遏,长空不可韬。

循环谁主宰?亿劫自坚牢。

丁亥,自春及夏又旱,有司祈祷屡矣,少不获应。京师奉道会众,一日,谒师为祈雨醮,既而消灾等会,亦请作醮。师徐谓曰:吾力留意醮事,公等亦建此议,所谓好事不约而同也,公等两家但当殷勤。遂约以五月一日为祈雨醮,初三日为贺雨醮,三日中有雨,过三日虽得,非醮家雨也。或曰:天意未易度,师对众出是语,万一失期,能无招小人之訾邪?师曰:非尔所知也。及醮,竟曰雨乃作。翌日,盈尺,越三日,四天廓清,以终谢雨醮事,果如其言。时暑气烦燠,元帅张资允者请师游西山,再四过观,师赴之。翼日斋罢,雨后游东山庵,师与客坐于林间,日夕将还,以绝句示众云:

西山爽气清,过雨白云轻。

有客林中坐,无心道自成。

既还元帅第,楼居数日,来听道话者竟夕不寐。又应大谷庵请,次日,清梦庵请。其夕,大雨自北来,雷电怒合,东西震耀。师曰:此道之用也,得道之人,威光烜赫,无乎不在,雷电莫能匹也。夜深客散,师偃息草堂,须臾,风雨骇至,怒霆一震,窗户几裂,少焉收声,人皆异之。或曰:霹雳当洊至,何一举而息邪?有应者曰:无乃至人在兹,雷师为之霁威乎?既还,五月二十有五日,道人王志明至自秦州,传旨改北宫仙岛为万安宫,长春观为长春宫,诏天下出家善人皆隶焉,且赐以金虎牌③,道家事一仰神仙处置。小暑后,大雨屡至,暑气欲炽,以七言诗示众云:

溽暑熏天万里遥,洪波拍海大川潮。

嘉禾已见三秋熟,旱魃仍闻五月消。

百姓共忻生有望,三军不待令方调。

实由道化行无外,暗赐丰年助圣朝。

自琼岛为道院④,樵薪捕鱼者绝迹数年,园池中禽鱼蕃育,岁时游人往来不绝。斋余,师乘马日凡一往。六月二十有一日,因疾不出,落于宫之东溪。

                                                                         

《磻溪集》(一)《岭北西京留守夹谷清神索》诗:直须早作彭城计,燕国家声自不𬯎。自注,彭城乃海蟾公也。

案:是岁春,太祖自西夏入金境,故王志明,自秦州来,传旨也。

《西游录》:道徒以驰驿故告给牌符。王道人者,驺从数十人,悬牌弛聘于诸州。(中略)客曰:予闻诸路之人云:其乞牌符事,亦非邱意。居士曰:若果非邱意,王道人既归,宜将牌符封还;若果为驰驿事而请,与遣使时,便当悬带,传闻王道人,驺从数十人,横行诸小州中,又安知非邱之意乎?

《遗山先生文集》(九)《出都》诗注:寿宁宫有琼华岛,绝顶广寒殿,近为黄冠辈所撤。此诗作于壬寅、癸卯间,则撤殿事,或在长春死后也。

二十有三日,人报已午间,雷声大作,太液池之南岸崩裂,水入东湖,声闻数十里,鼋鼍鱼鳖尽去,池遂枯涸,北口山亦摧。师闻之,初无言,良久笑曰:山摧池枯,吾将与之俱乎?七月四日,师谓门人曰:昔丹阳尝授记于余云:吾殁之后,教门当大兴,四方往往化为道乡。公正当其时也,道院皆赐敕名额,又当住持大宫观,仍有使者佩符乘传,勾当教门事,此时乃公功成名遂、归休之时也。丹阳之言,一一皆验,若合契符。况教门中勾当人内外悉具,吾归无遗恨矣。师既示疾于宝元,一日,数如匽中,门弟子止之,师曰:吾不欲劳人,汝等犹有分别在,且匽寝奚异哉?

七月七日,门人复请曰:每日斋会,善人甚众,愿垂大慈还堂上,以慰瞻礼。师曰:我九日上堂去也。是日午后留颂云:

死生朝昏事一般,幻泡出没水长闲。

微光见处跳乌兔,立量开时纳海山。

挥斥八纮如咫尺,吹嘘万有似机关。

狂辞落笔成尘垢,寄在时人妄听间。

遂登葆光堂归真焉,异香满室①。门人捻香拜别,众欲哭临,侍者张志素、武志据等遽止众曰:真人适有遗语,令门人宋道安提举教门事,尹志平副之,张志松又其次,王志明依旧勾当,宋德方、李志常等同议教门事,遂复举似遗世颂毕,提举宋道安等再拜而受。黎明,具麻服行丧礼,奔走赴丧者万计。宣差刘仲禄闻之,愕然叹曰:真人朝见以来,君臣道合,离阙之后,上意眷慕,未尝少忘。今师既升去,速当奏闻。首七之后,四方道俗远来赴丧,哀恸如丧考妣。于是,求训法名者日益多。

一日,提举宋公谓志常曰:今月上七日,公暨我同受师旨,法名等事,尔其代书,止用吾手字印。此事已行,姑沿袭之。继而清和大师尹公至自德兴,行祀事。既终七,提举宋公谓清和曰:吾老矣,不能维持教门,君可代吾领之也。让至于再,清和受其托,远迩奉道,会中善众,不减往者。戊子春三月朔,清和建议为师构堂于白云观,或曰:工力浩大,粮储鲜少,恐难成功。清和曰:凡事要人前思,夫众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但事不私己,教门竭力,何为而不办?况先师遗德在人,四方孰不瞻仰?可不劳行化,自有人赞助此缘,公等勿疑。或不然,常住之物,费用净尽,各操一瓢,乃所愿也。宣差便宜刘公闻而喜之,力赞其事。遂举鞠志圆等董其役,自四月上丁,除地建址,历戊、己、庚,俄有平阳、太原、坚、代、蔚、应等群道人二百余,赍粮助力,肯构是堂。四旬告成,其间同结兹缘者,不能备记。议者以为缔构之勤,虽由人力,亦圣贤阴有以扶持也。期以七月九日大葬先师,六月间,霖雨不止,皆虑有妨葬事。既七日初吉,遽报晴霁,人心翕然和悦。前一日将事之初,乃炷香设席,以严其祀。及启柩,师容色俨然如生。远近王官、士庶、僧尼善众观者,凡三日、日万人,皆以手加额,叹其神异焉。继而喧播四方,倾心归向,来奉香火者,不可胜计。本宫建奉安道场三昼夜,豫告斋旬日。八日辰时,元[玄]鹤自西南来,寻有白鹤继至,人皆仰而异之。九日子时后,设灵宝清醮三百六十分位。醮礼终,藏仙蜕于堂,异香芬馥,移时不散。临午致斋,黄冠羽服与奏者数千人,奉道之众,又复万余。既宁神,翼日,大雨复降,人皆叹曰:天道人事,上下和应,了此一大事,非我师道德纯备,通于天地,达于神明,畴克如是乎?谅非人力所能致也。权省宣抚王公巨川,咸阳巨族也,素慕元风,近岁又与父师相会于燕,雅怀昭映,道同气合,尊仰之诚,更甚畴昔。故会兹葬事,自为主盟。京城内外,屯以甲兵,备其不虞。罢散之日,略无惊扰。于是,亲榜其堂曰处顺,其观曰白云焉。师为文,未始起稿,临纸肆笔而成。后复有求者,或辄自增损,故两存之。尝夜话,语门弟子曰:古之得道人,见于书传者,略而不传,失其传者,可胜言哉!余屡对汝众举近世得道之士,皆耳目所观接者,其行事甚详,其谈道甚明。暇日当集全真大传,以贻后人。师既没,虽尝口传其概,而后之学者,尚未见其成书,惜哉!

                                                                         

①案《辍耕录》(十):长春生于金皇统戊辰,至是年八十。《西游录》:邱公顺世之际,据厕而终。其徒饰辞,以为祈福。《至元辨伪录》(三):邱后毒痢发作,卧于厕中,经停七日,弟子移之,而不肯动,疲困羸极,乃诈之曰:且匽之与寝何异哉。又经二日,竟据厕而卒,而门弟子,外诳人云,师父求福。编邱公录者(《李浩然集》来),即曰,登葆元而化,异香满室,此皆人人具知,尚变其说,余不公者,例皆如此,故当时之人为之语曰:一把形骸瘦骨头,长春一旦变为秋。和濉带屎亡圊厕。一道流来两道流。斯良证也(大道四祖之语也)

 

    

诏书

成吉思皇帝敕真人邱师省:

所奏应诏而来者,备悉。惟师道逾三子,德重多端(一作方)。命臣奉厥玄(系熏)驰传,访诸沧海,时与愿适,天不人违。两朝屡诏而弗行,单使一邀而肯起,谓朕天启,所以身归不辞。暴露于风霜,自愿跋涉于沙碛。书章平上,喜慰何言!军国之事,非朕所期,道德之心,诚云可尚。朕以彼酋不逊,我伐用张,军旅试临,边陲底定,来从去背,实力率之故然。久逸暂劳,冀心服而后已。是用载扬威德,略驻车徒。重念云轩既发于蓬莱(一作岛),鹤驭可游于天竺。达摩东迈,元印法以传心,老氏西行,或化胡而成道。顾川途之虽阔,瞻几杖以非遥,爰答来章,可明朕意,秋暑师比平安好。指不多及。

圣旨

成吉思皇帝圣旨:

道与诸处官员:每邱神仙应有底、修行底院舍等,系逐日念诵经文告天底人,每与皇帝祝寿“万万岁“者。所据大小差发、赋税,都休教著者。据邱神仙底,应系出家门人等,随处院舍都教免了差发、税赋者。其外,诈推出家,影占差发底人,每告到官司治罪。断案主者,奉到如此,不得违错。须至给照用者,右付神仙门下收执照,使所据神仙应系出家门人、精严住持院子底人等,并免差发、税赋。准此。

癸未羊儿年三月(御宝)日。

宣捷克斯洛伐克阿里鲜面奉成吉思皇帝圣旨:

邱神仙奏知来底公事是也,(日煞)好。我前时已有圣旨文字与你,来教你天下应有底出家善人都管著者,好的、歹的,邱神仙你就便理,合只你识者,奉到如此。

癸未年九月二十四日。

宣差都元帅贾昌传奉成吉思皇帝圣旨:

邱神仙,你春月行程,别来至夏日,路上炎热艰难,来沿路好底铺马得骑来幺?路里饮食颇多不少来幺?你到宣德州等处,官员好觑你来幺?下头百姓得来幺?我这里常思量着神仙你,我不曾忘了你,你休忘了我者。

癸未年十一月十五日。

请疏(三)

燕京行尚书省石抹公谨请真人长春公住持天长观者:

窃以,必有至人,而后可以启个中机;必有仙阙,而后可以待方外士。天长观者,人间紫府,天(一作主)上福田,若非真神仙人,谁称此道场地?仰惟长春上人,识超群品,道悟长生。舌根有花木香,胸襟无尘土气。实人天之眼目,乃世俗之津梁。向也,乘青牛而西迈,不惮朝天;今焉,奉紫诏而南回,正当传道。幸无多让,早赐光临。谨疏。

癸未年八月

宣抚使御史大夫王敦请真人师父住持燕京十方大天长观者:

窃以,应变神龙,非蹄涔所能止;无心野鹤,亦何天不可飞!故蒙庄出游漆园增价,陈抟归隐云台生光。不到若辈人,难了如此事。伏惟真人师父,气清而粹,道大而高。已书绛阙之名,暂被玉壶之谪。以千载为旦暮,以八极为门庭。振柱史之宗风,提全真之法印。昔也,三朝之教主;今兹,万乘之国师。几年应诏北行,本拟措安于海内;一旦回辕南迈,可能独善于山东。维太极之故宫,实大燕之宏构。国家元辰之所在,远近取则之所先。必欲立接人之基,莫如宅首善之地。敢辄伸于管见,冀少驻于霓旌。万里云披,式副人天之望;四方风动,举闻道德之香。谨疏。

癸未年八月 日。

燕京尚书省石抹公谨请邱神仙久住天长观者:

窃以,时止时行,虽圣人不凝滞于物;爰居爰处,而君子有恒久之心。于此两端,存乎大致。长春真人,重阳高弟,四海重名。为帝者之尊师,亦天下之教父。昔年应聘,还自万里寻思干;今日接人,久住十方天长观。上以祝皇王之圣寿,下以荐生灵之福田。顷因讥察于细人,非敢动摇于仙杖。不图大老,遂有遐心。况京师者,诸夏之本根,而远近取此乎法则。如谓舍此而就彼,是谓下乔而入幽。辄敢坚留,幸不易动。休休莫莫,无为深山穷谷之行;永永长长,而作太极琼华之主。谨疏。

丙戌年八月 日。

侍行门人:静虚先生赵道坚,冲虚大师宋道安,清和大师尹志平,虚寂大师孙志坚,清贞真人夏志诚,清虚大师宋德方,葆光大师王志明,冲虚大师于志可,崇道大师张志素,通真大师鞠志圆,通元大师李志常,颐真大师郑志修,元真大师张志远,悟真大师孟志稳,清真大师綦志清,保真大师何志清,通元大师杨志静,冲和大师潘德冲。

特旨蒙古四人从师护持:蒙古打,喝刺八海,宣差阿里鲜,宣差便宜使刘仲禄。

 

 

卷外之附录

有关《长春真人西游记》的序、跋、记

1钱大昕序

《长春真人西游记》二卷,其弟子李志常所编。于西域道里、风俗,多可资考证者,而世鲜传本,予始从《道藏》抄得之。村俗小说,演唐玄奘故事,亦称《西游记》,乃明人所作。萧山毛大可[1],据《辍耕录》以为出处机之手,真郢书燕说[2]矣!《记》云:“辛巳岁十月,至塞蓝城,回纥王来迎,入馆。十一月四日,土人以为年,旁午相贺。”考《回回术》,有太阳年(彼中谓之“宫分”),有太阴年(彼中谓之“月分”)。而其斋期,则以太阴年为准。又不在第一月,而在第九月,满斋一月,至第十月,一日则相贺,如正旦焉。其所谓“月一日”者,又不在朔,而以见新月为准。其命日,又起午正而不起子正,故有“十一月四日,土人……旁午相贺”之语。然《回回术》有闰日,无闰月,与中国不同,故每年相贺之期无一定也。其云“斡辰大王”者,皇弟斡赤斤也。“太师移刺国公”者,阿海也。“燕京行省石抹公”者,明安之子咸得不也。“吉思利答刺罕”者,哈刺哈孙之曾大父启昔礼也。乙卯闰二月辛亥晦竹汀居士钱大昕书。

邱长春以丁亥七月卒,而元太祖之殂,亦即在是月。此事之可异者,当拈出之。竹汀居士记。

                                                                         

[1]即毛奇龄(1623—1716),原名甡,又名初晴,字大可,又字于一、齐于,号秋晴,又号初晴、晚晴等,浙江绍兴府萧山县(今杭州市萧山区)人。以郡望西河,学者称其为“西河先生。清初经学家、文学家。学识渊博,能治经、史和音韵学、工词,擅长骈文、散文、诗词,自成家数。精通音律,并从事诗词的理论批评。著作甚丰,《四库全书》收录其52种著录。着有《西河全集》,共493卷,系诸子及门人所着的文章编辑成集,分为《经集》和《文集》二部。其当归于集部者,文119卷,诗50卷,词7卷。另有《诗话》8卷,《词话》2卷。

[2]郢书燕说:郢,春秋战国时楚国的都城;书,信;燕,古诸侯国名;说,解释。比喻牵强附会,曲解原意。

2、段玉裁记

忆昔与竹汀游玄妙观[1],阅《道藏》,竹汀借此抄讫,而为之跋。今转瞬已十年,竹汀于今岁十月二十归道山矣。甲子十一月十八日,砚北居士段玉裁识。

[1]玄妙观位于苏州市观前街的著名道观,创建于公元276年,初名真庆道院,后曾称开元宫、天庆观。1295年元成宗下令改为玄妙观。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被称为“江南第一古观

3徐松跋

长春真人之经西域也,取道于“金山”,为科布多之阿里泰山。《记》云:“金山南面有大河,渡河而南。”是今额尔齐斯河。金山东北与乌鲁木齐属之古城,南北相直。今自科布多赴新疆路,直南抵古城,近古城之鄂伦布拉克台、苏吉台、噶顺台,皆沙碛,是即“白骨甸”也。博克达山三峰高峙,去古城北数日程即见之,故《记》云:“涉大沙陀,南望阴山,若天际银霞”,诗云:“三峰并起插云寒”也。云“阴山前三百里和州”者,谓博克达山南吐鲁番为古火州地,讹“火”为“和”耳。唐北庭大都护府治,在今济木萨之北,府建于长安二年。《记》言“杨何为大都护”,足补《新唐书·方镇表》之阙。“端府”者,“端”即“都护”字之合音。轮台县亦长安二年置,县治约在今阜康县西五六十里。据《新唐书·地理志》,自庭州西延城西至轮台县二百二十里。塞外沙碛,难以计程,《记》云“三百余里”,盖约言之。《元和郡县志》以为“轮台在州西四十二里”者,误。轮台东为阜康县,县治在博克达山阴,故南望阴山。“九月十日,并阴山而西。约十程,度沙场。又六日,至天池海。”“沙场”者,晶河城东至托多克,积沙成山,浮涩难行,东距阜康县一千一百里,故云“十余程”。其间乱流而过,当有洛克伦河、呼图璧河、玛纳斯河、乌苏河,《记》不显言,塞外之水,山雪所融,夏日盛涨,过时则涸。九月正水竭之时,盖不知有河也。自托多克过晶河,山行五百五十里,至赛喇木淖尔东岸。淖尔正圆,周百余里,雪山环之,所谓“天池海”。并淖尔南行五十里,入塔勒奇山峡,谚曰:“果子沟”,沟水南流,势甚湍急,架木桥以度车马。峡长六十里,今为四十二桥,即四十八桥遗址。《记》云:“出峡入东西大川,次及一程,至阿里马城。”今出塔勒奇山口,南行一百七十里,至惠远城。“阿里马城”者,即今西阿里玛图河,在拱宸城东北,出塔勒奇山口,西南至阿里玛图河,仅百里。《记》云“又西行四日,至答刺速没辇,水势深阔,抵西北流,乘舟以济。”原注云:“没辇,河也”。“答刺速没辇”是今伊犁河。以“西行四日”计之,当在今察林渡之西。“渡河南下,至一大山”,疑今铅厂诸山。又“西行十二日,度西南一山”,当是善塔斯岭。又“沿山而西,有驻军古迹、大冢若斗星相联”,是今特默尔图淖尔,南岸地多古翁仲。《记》云:“又西南行六日,有霍阐没辇,由浮桥渡。色浑,流急,深数丈,势倾西北。”“霍阐没辇”者,今之那林河。自渡伊犁河以南所经之程,即今伊犁戍喀叶噶尔。兵往来之路,出鄂尔果珠勒伦,傍特默尔图淖尔,东南经布鲁特游牧,以至回疆。此长春真人赴行在时所经也。

其归程则渡那林河而直北,由特默尔图淖尔之西,以达吹河之南。乃转而东北渡伊犁河。其渡处在察林渡之东,故百余里即至阿里马城。自阿里马城出塔勒奇山口,经赛喇木淖尔,与往时程同。过赛喇木淖尔,不复东折,而东北行。其分路处,在干珠罕卡伦地。东北山行,由沁达兰至阿鲁沁达兰,入塔尔巴哈台界。以至原历之金山大河驿。其途径较直,然计自阿里马城至金山,亦不下二千里,而《记》言:“至天池海,过阴山后,行二日,方接元历金山南大河驿”,山路崎岖,必不能速进如此,且“方接”云者,久词也,盖“二”字下脱“十”字。真人以四月初六日自阿里马城行,凡二十日,至金山,为是月二十五日。下文云“并山行。四月二十八日,大雨雪”,二十八日尚未出金山,则谓二十五日至金山无疑矣。

适从龚定盦[龚自珍]假读此《记》。西域,余所素经,识其相合者如此。

道光二年四月,大兴徐松跋。距长春真人归抵金山之岁,凡十一壬午矣!

4程同文序

《长春西游记》二卷,为元邱长春弟子真常子李志常所述。宪宗纪元年,以道士李真常掌教事,即其人也。前有孙锡序,作于戊子二月,盖睿宗监国之岁也。长春以太祖辛巳二月八日发轫宣德州,赴太祖西域之召,至癸未七月,回至云中。往返二年余,真常实从,山川道里,皆其亲历。且系元初之书,译文得其本音,非如世祖以后,文人著述,则往往窒阂不能通者有之。此册为叶云素给谏[1]所赠,龚定庵[即龚自珍]尝借抄。既而徐星伯[即徐松]复就抄于定庵,而为之跋,他日,以示余。星伯居伊犁者数年,于时松湘浦[即松筠]先生帅新疆南北两路属,星伯周咨彼中舆地,驰驱几遍,今跋中疏证处,皆其得之目验。其中尤有得于余心者,谓天池海,即今赛喇木淖尔,证以自晶河山行至赛喇木淖尔东岸淖尔,正圆周百余里,并淖尔南行,五十里,入塔勒奇山峡,水势南流湍急,架木桥以度车马。峡长六十里,今为四十二桥,即四十八桥遗址也。今昔情形如合符节,此谓其他书籍之所不载,非星伯身至其所,乌能得之?又谓长春回时,自天池海东北行,至原历金山南大河前驿路,于“二”字之下,脱去“十”字,此有里程可稽,其为传写遗误无疑。至白骨甸即今古城北之沙碛,阴山三峰即今博克达山,端府之“端”为“都护”之合音,霍阐没辇即今那林河,皆确不可易。余亟录,存《记》尾。星伯谓余:“凡《记》中所述在新疆者,既粗具矣。”其金山以东,那林河以西,则俟余备补足之。噫,星伯所疏证,精核乃尔,余何能为役顾!

余于《记》中地理,皆尝一一考之,惟足迹所未至,不过穿穴于故纸堆中,旁参互证,以为庶几得之耳。今具列于左,不独以塞星伯之诺责,亦将求是正于星伯也。

长春之行也,二月十一日度野狐岭,即《太祖纪》败金将定薛于野狐岭者也,在今张家口外。十五日,东北过盖里泊,《金史》抚州之丰利县,有盖里泊,今在张家口北百里。三月朔,出沙陀至鱼儿泺,鱼儿泺,元时又曰“答儿脑”,太祖甲戌年赐宏吉刺按陈作分地,《张德辉纪行》云:“昌州以北入沙陀,凡六驿而出沙陀,又一驿,通鱼儿泊”,与此正同。今为达儿海子,在克什克腾部落北。沙河西北流入陆局河。四月朔,至斡辰大王帐下。陆局河者,元时怯鲁连河,亦曰胪朐河,陆局,“胪朐”之转也,今为喀鲁伦河。斡辰大王,太祖第四弟,铁木哥斡赤斤,所谓“国王斡嗔那颜”者也,时,太祖西征,斡嗔居守。五月十六日,河势绕西北山去,不得穷其源。喀鲁伦河发源肯特山,南流及平地始转东流。长春由河南岸溯河西行,故不见其北来之源也。自此以下,至窝里朵,数千里中,俱无地名,惟长松岭又系汉名,不知蒙古呼为何山。然以长春行程考之:自陆局河西南泺驿路至六月二十八日泊窝里朵之东计,行四十二日。“窝里朵”者,帐殿也。《地理志》:“太祖于十五年迁都和林”,于时,皇后窝里朵当在和林。盖必先审和林之所在,然后可以稽其驿程之所经。和林自太祖作都至宪宗,四朝皆都于此。然《和林志》前明已无其书,元《一统志》近亦求之不得。明《一统志》于和宁城惟言“西有哈喇和林河”而已,而于哈喇和林河所在,则又不详。明《广舆图》据元《朱思本图》为蓝本,而于北方地理疏漏殊甚。以昔令哥为流,入斡难河,则其他不足问矣。齐次风先生《水道提纲》于和林河亦两岐其说,盖《提纲》专据康熙中《皇舆图》,《皇舆图》:“于色勒格河之北有小河,南流入色勒格河”者,曰:“喀喇乌伦”河,其音与“哈喇和林”相近,不能不疑当日都城或在此河之东。实则不然,欧阳圭斋《高昌偰氏家传》:“和林有三水焉:一并城南山东北流,曰:斡耳汗;一经城西北流,曰:和林河;一发西北东流,曰:忽尔班达弥尔。三水距城北三十里合流,曰:偰辇杰河。”元人指述和林,未有如圭斋之明晰者。斡耳汗,今鄂尔浑河也;忽尔班达弥尔,今塔米尔河也;偰辇杰,今色勒格河也。然则,和林在色勒格河以南,明矣!其经和林城西而北流者,正今之哈瑞河也,当为元时和林河。哈瑞河入色勒格河,其合流处,当在和林北三十里。非三水俱合流也。若鄂尔浑合于色勒格,盖在和林东北千余里矣。《记》云:“泊窝里朵之东,宣使往奏禀皇后,奉旨请师渡河。其水东北流,弥漫没轴,绝流以济。”此水乃今呼纳伊河,及哈瑞之支流也。其所谓“长松岭”“盛夏有冰雪”,“逾岭百余里有石河,长五十里”者,即今鄂尔浑河东流将会喀拉河处,河经山峡,故曰“石河”。雍正中,西北距淮噶尔,其时黑龙江至鄂尔坤军营者,过汗山,即西北渡土拉河,西北行逾喀里呀拉山,乃济鄂尔浑河。以长春行程推之,当亦经此,“长松岭”或即喀里呀拉山。已在北极,出地四十九度处,是以寒甚欤。然则,先“自西南泺驿路,四程西北渡河”者,土拉河也。“六月十四日过山,渡浅河”者,博罗河也。其曰“西山连延”者,乃鄂尔浑河以西之山,故曰“西山”,长春于此渡河可见。“山行五六日,峰回路转,岭势若长虹,壁立千仞,俯视海子渊深恐人”,则已在厄勒墨河之侧矣。阿不罕山,在金山东北,今阿集尔罕山也。《镇海传》:太祖命屯田于阿鲁欢,立镇海城。“阿鲁欢”者,亦即阿集尔罕山也。“八月八日,自阿不罕山前傍大山西行。又西南约行三日,复东南过大山,经大峡。中秋日,抵金山东北,少驻。复南行,其山高大,深谷长阪,车不可行,乃命百骑挽绳悬辕以上,缚轮以下。约行四程,连度五岭,南出山,前临河,止泊。”长春由阿集尔罕山前西行,“傍大山”者,即傍阿尔泰山之东大干今乌兰古木中,过青吉斯海子之北,乃向西南行,当取道于今科布多,再西南乃科布多河,额尔齐斯河发源处,为阿尔泰最高之脊,所谓“东南过大山,经大峡。中秋日,抵金山”者,当谓此。又“行四程,连度五岭,南出山”,临大河,以地约之,则“大河”应为乌陇古河。刘郁《西使记》所谓“龙骨河,与别失八里南北相直,近五百里”者也。渡河,行沙碛中,经北庭而西,星伯跋中详之。

阴山后,鳖思为大城,“问侍坐者,乃曰:'此唐时北庭。’”案“鳖思”,即“别失”。欧阳圭斋曰:“北庭,今别失八里也。”则元时,别失八里正在于此。“重九日,至回纥昌八刺城”。《地理志·西北地附录》有“彰八里”,当即此。《耶律希亮传》:“中统元年,阿里不哥反,希亮逾天山至北庭都护府。二年至昌八里城。夏,逾马纳思河。”则昌八里在今玛纳期河之东也。自鳖思以西,惟昌八刺、阿里马为城。星伯谓阿里马在今拱宸城北阿里玛图河,余案元初译作阿里马者,惟此《记》及《湛然集》有《从容庵录》,序末题曰:“移刺楚才晋卿序于西域阿里马城”,其他见于《元史》者,或作“阿力麻里”、或作“叶密立”、或作“叶密里”,皆即此城。窃谓“阿里马”,本回纥所称,自蒙古人称之,则音异矣;再以汉文译之,则又异矣。明时,哈密以西,付之茫昧。“阿里马”先为别失八里国所有,后为瓦刺所有。我朝乾隆十九年以前,为准噶尔大酋之庭,称曰:“伊犁”,亦称其河为“伊犁河”。“伊犁”恐即“叶密立”之转。唐时,虽有伊列河之名,有元一代,绝无称述,盖已无知之者。准人不解载籍,粗有托忒文字,但能记籍帐耳,何从远稽突厥名称邪?“瓦刺”即“额鲁特”,逐水草迁徙,无城郭。所谓“阿里马城”者,久已平毁,至乾隆二十九年,乃即伊犁河北建惠远城,今曰“伊犁城”,非依故址。则“阿里马”所在,固无以知之,或即在阿里玛图河侧邪?答刺速没辇,与“塔刺斯”音近,然距阿里马四日程,以远近约之,则星伯谓“即伊犁河”者,为近,或伊犁河在元时有是称。若今塔刺斯河,远在吹河之西,未必四程能达也。大石林牙,辽宗姓,于辽亡后率众西行,间关万里,建国西土,是为西辽。太祖灭乃蛮,杀太阳罕,其子屈出律奔契丹,既而袭执其罕,尊为太上皇,据其位有之。仍契丹之号,亦称乃蛮。事在戊辰己巳之间,阅十余年,太祖征西域,灭之。刘仲禄持敕召长春云“在乃蛮奉诏”者,此也。赛兰城,据《西使记》,在塔刺寺西,四日程。“塔刺寺”者,今塔刺斯河也。《明史·外国传》有“赛兰在塔失干之东”,“塔失干”,今塔什干城也,在锡林河之北,南距那林河犹远。元时,往西域之道,必由赛兰,盖从塔刺斯西行,过赛兰乃西南行,渡霍阐河。长春自十一月五日发赛兰,阅六日,渡霍阐河,又阅十一日,过大河至邪米思干,亦曰“寻思干”。“寻”即“邪迷”之合音。耶律晋卿又谓之“寻思虔”,译曰“寻思肥”也,“虔”,城也,今谓之“赛玛尔罕”。盖自北庭至此,大率西行,过此则大率南行,最为西征扼要之地。故于此宿兵,而以耶律楚材驻焉。碣石,《地理志》作“柯伤”,《明史·外国传》作“渴石”云。南有大山屹立,出峡口,有石门,色似铁,即《记》中所谓“铁门”也。《新唐书》:“吐火罗有铁门山,其来旧矣。”《大唐西域记》曰:“出铁门至睹货逻国,其地东(阜厄)葱岭,西接波刺斯,南抵大雪山,北据铁门。过雪山为滥波国,即在北印度境。”于时,追若弗乂算端[1],南逾雪山,故谓之印度。太祖旋师后,复遣将追至忻都,穷及申河,算端死,乃返。则在印度国中矣。阿里鲜所言“正月十三日,自邪米思干初发,三日,东南过铁门,又五日,过大河,二月初吉,东南过大雪山,南行三日,至行宫。”盖阿里鲜先赴行在,正太祖追算端至印度时,故逾雪山后,又三日乃达。长春于四月五日达行在,则已回至雪山避暑,故长春过铁门后,行十二日抵雪山而止。所渡之阿母河,《元史》见他处者,亦作“暗木河”,亦作“阿木河”。《元秘史》作“阿梅河”,即佛书之“缚刍河”也,其水今西北流入腾吉斯海。大雪山,今为“和罗三托山”,自东而西,绵亘千里。长春之再见也,其行由铁门外,别路三根,有盐泉流出,见日即为白盐,“东南上分水岭,西望高涧若冰,乃盐耳”。盖在铁门山之西,其西北即大盐池。《郭宝玉传》:“太祖封大盐池为惠济王”者也。《西使记》“二十六日,过纳商城。二十九日,山皆盐,如水晶状”,“纳商”,乃“渴石”之转。长春亦于十二日过碣石城,十四至铁门西南之麓,正同。“出山抵河上,其势若黄河,西北流”者,其水即流入大盐池者也。葱岭西流之水,皆会于此,故其势汹涌。“九月朔,渡河桥而北”者,即此河。盖长春既见帝,遂扈从北行矣。余读《元史》,尝疑《太祖纪》“十九年甲申,帝至东印度国,角端见,班师。”《耶律楚材传》亦云:“甲申,帝至东印度,至铁门关,有一角兽,作人言,谓侍卫曰:'汝主宜早还。’帝以问楚材,对曰:'此名角端,能言四方语,好生恶杀,天降符以告陛下也。’帝即日班师。”盖本于宋子贞所作《神道碑》,极以归美文正然,非实录也。《唐书》:“东天竺际海,与扶南林邑接”。太祖西征,无由至彼,角端能言,书契所无,晋卿何自知之?读《湛然集》,晋卿在西域十年,惟及寻思干止耳,未尝出铁门也。今读此记,则太祖追算端惟过大雪山数程,其地应为北印度。晋卿实未从征,无由备顾问。且颁师为壬午之春,非甲申也。《元史》芜漏特甚!有元载籍,有关史学者,亦少矣。此《记》岂可因其为道家言,而略之?

道光壬午秋七月,桐乡程同文。

                                                                         

[1]叶云素叶继雯(1755—1824),清藏书家。字桐封,号云素,湖北汉阳人,乾隆五十五年(1790)进士,官至刑科给事中,授内阁中书。嘉庆八年十月以内阁中书任军机章京入职军机处,后任会典馆总纂兼提调事,宗人府主事,嘉庆十六年正月丁忧起服后,复任户部主事,会馆帮办总纂兼提调事务,军机章京。朝廷进奉文字,大多出其手。累擢刑部郎中。以事左迁员外郎,卒于任上。博学嗜古,收藏有数万卷古籍,藏书印曰“叶印继雯“,蕲水陈沆曾作《叶云素师移居虎方桥长歌志贺》诗,称其“人言先生一无钱,谁知其富兼京都。不见移家先移书,琳琅压倒双轮车,……八万卷过秀水朱(朱彝尊),甲乙丙丁无差殊,屋三十间堂台橱,人与书各分区区“。着有《谹林馆诗集》《读礼杂记》《朱子外纪》等。给谏,唐宋时给事中及谏议大夫的合称。清代用作六科给事中的别称。

[2]算端即花剌子模王国的末代国王扎兰丁封扎兰丁于廓尔(今阿富汗哈扎里斯坦)及哥疾宁之地。

1219年秋,成吉思汗率领蒙古军大举侵入花剌子模,穆罕默德退驻阿姆河南,并且准备逃往西境以避蒙古兵锋,扎兰丁力谏,并自请统兵于阿尔泰河迎战,穆罕默德不纳。1220年春,蒙古军相继占领不花剌、撒马耳干。成吉思汗遣哲别、速不台追击摩诃末沙,扎兰丁随父西逃,躲入里海中一岛。年终,阿拉丁病死,死前传位扎兰丁。扎兰丁即位承袭花剌子模沙和算端称号。

 

5阳湖董佑诚跋

徐星伯先生出示《长春真人西游记》,且询《记》中日食事。案元太祖辛巳,当宋嘉定之十四年,金兴定之五年前一年庚辰,耶律楚材进《西征庚午元术》,以本《术》推之,辛巳年天正朔丙戌,以里差进一日,得丁亥,至五月朔,得甲申,与宋、金二史《天文志》所书合日。食之异,在里差。《记》言:见食在陆局河南岸,陆局即胪朐。《张德辉记》谓之“翕陆连”,今曰“克鲁伦河”。自发源南流折而东北行,其曲处偏于京师西五度许,《记》以四月二十二日抵河南岸,行十六日,河势绕西北山去,则见食之地,距河曲六七程,偏西约二度,北极出地约四十七度。金山当今科布多之阿尔泰山,极高约四十入度,偏西约二十九度。邪米思干城即撒马儿罕,其地极高四十三度,偏西五十度。以今时宪书步“交食术”,约略上推,是时,月在正交日躔[chán],小满后八度奇,值毕十度,与《宋志》所书“日在毕”合。陆局河南见食,在正午,其食甚实。纬在北二十五分奇,日昝高六十四度余,南北差约二十五六分,则月心正当日心。且其时,日近最高,月近最卑。日径三十一分奇,月径三十二分奇。日小月大,故见食。既金山偏于陆局河西约二十七度,子时当早七刻奇,日昝当高五十三度余。南北差约三十五六分,月心当日心南日十分以减,并径三十二分,与日径三十一分相比,约得七分,故金山于巳刻见食,七分也。邪米思干城,偏于陆局河西十八度,于时当早十三刻,日昝当高四十三度余。南北差约四十分,月心当日心南约十五六分以减,并径与日径相比,得五分强,六分弱。故邪米思干于辰刻见食,六分也。虽视、行随地不同,则食甚时刻及食分亦异,然所差不远,已足见其大略。里差之说,《素问》、《周髀》已言之。元代疆域愈远,故其理愈显。欧逻巴人诩为独得,陋矣!《记》又言:“自陆局河西南行,夏至日影三尺六七寸”。古人揆日,皆以八尺表,是地夏至日,昝约高六十六度,北极出地约四十六七度,盖当土拉洒之南喀鲁哈河之东,近今喀尔喀土谢图汗中右旗地。《记》又言:“辛巳十一月四日,塞兰城土人以为年,傍午相贺”。钱詹事《潜研堂集》云:“回回斋期以太阴年为准,第九月满,斋一月,至第十月,则相庆贺,如正旦。”其所谓“月一日”者,以见新月为准,其命日,又起午正,故每年相贺之期无一定。詹事之说,本宣城梅氏,今校《回回术》:太阳宫分年,百二十八年,闰三十一日;太阴月分年,三十年闰十一日。开皇己未春正前日,入太阴年三百三十一日,以此推,开皇己未至元太祖辛巳,太阳年积六百二十二,太阴年积六百四十一。辛巳,白羊宫入太阴年之第一月,而中土之十一月为彼中之第十月,《贝琳七政》推步例谓之“答亦月正,回俗所言大节,其俗既以见新月之明日,为月之一日,又以午初四刻属前日”,则是年十一月四日,傍午,适当彼中之正旦。詹事之说信矣!并书卷末,以质之先生。

道光二年六月十三日,阳湖董佑诚跋。

案:此书跋尾,尚有乌程沈君子敦《金山以东释》一篇,至为精密,以所着《落帆楼文稿》并刻入丛书,故不复出。 道光十七年四月十五日,平定张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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