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归乡的故事。

一位是美食类视频博主徐志辉,一位是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田春山,两个人的家乡安徽阜南和湖南怀化,距离超过了1000公里。

去年10月,徐志辉网购二手书时,偶然发现了一张烈士遗照和一张《烈士家属登记表》被当作商品出售,那名烈士正是田春山。

“它应该回到家里,而不是被挂在网上售卖。”当徐志辉第一眼看到田春山名字的时候,就决定要送他回家。

今年6月,根据登记表上的信息,徐志辉前往了湖南怀化的那个小村庄,把照片和登记表亲手交到了烈士田春山侄子的手中。

徐志辉并不认为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用一段旅程揭开了一段尘封的历史,表达对烈士的崇敬和告慰。他将这段过程拍成了视频,放在了网上,得到了近400万的播放量。

“轻薄的一张照片和一张纸,让我感到了沉重的厚重感。要被人记住的不应该是我,而是他们。

“田春山牺牲时27岁,而我今年恰好27岁,这或许就是我们的缘分。”徐志辉说。

以下是徐志辉本人口述。

 | 胡克非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新闻周刊”(ID:chinanewsweekly),原文首发于2022年7月15日,原标题为《寻找田春山》,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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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骗”了

我是一个美食类视频博主,平时靠拍摄美食视频为生。去年10月底,我想复制一些上世纪70年代的家常菜,于是就想买一些当年的菜谱来学习,就这样上了某二手书交易网站寻找。

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菜谱,但是网页上的另一则关联商品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张《烈士家属登记表》,还有一张黑白照片,售价1500元人民币,黑白照片上有两个年轻人,而登记表上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田春山。

《烈士家属登记表》和烈士遗照。图/受访者提供

我自己算是个烈士家属,我的伯爷爷也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战场上牺牲了,他的烈士证明被我的祖父裱在了相框里,至今仍然挂在我家中的墙上。

田春山是谁?这份《烈士家属登记表》或许是他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的物件,它为什么会被放在网上出售?

出于困惑和不解,我通过平台后台联系了卖家。在留言中我劝他,这个东西不应该出售,应该还给烈士的家人,如果你不方便归还,可以交给我,我来归还。

但是卖家并没有回复我的留言,我就直接付了款。付款后卖家联系我了,他告诉我自己在出差,出差回到家就给我发货。大概过了一星期,这份文件就被快递送到了我的手里。

它和我家墙上悬挂的证书不是一种,而是很简单的一个手写登记表,但是上面却有很多信息,姓名、住址、参军时间、牺牲时间、牺牲原因等等。

但很快我发现了一些问题,那份《烈士家属登记表》上写着的年龄和出生日期与牺牲日期矛盾。按照登记表上的年龄,田春山烈士牺牲时应该是27岁,但是登记表上却写的35岁。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被骗了,因为坊间会有一些藏家收藏这样的东西,价格水涨船高就会有造假的。一份《烈士家属登记表》,战士的年龄和牺牲原因都写错了,那么它肯定是“赝品”。

于是我随手把这份《烈士家属登记表》和那张黑白照片丢进了电脑桌的抽屉里,这一丢就是好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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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他

今年4月,我偶然在网上看到了一则消息,中华英烈网上记录着很多烈士的名字和信息,我就点开了那个网站。

网站中间有个版块叫做“烈士英名录”,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田春山的名字输入了进去,搜索后发现符合条件的烈士信息一共有五条。序号第一的就是出生于湖南省怀化市中方县的田春山。

我赶紧把抽屉里的《烈士家属登记表》掏出来一看,果然是他,出生日期、部队番号、牺牲日期都对得上,这是一名真的烈士,自己手中的文件也是真迹。

我又重新认真地看了一遍那份《烈士家属登记表》。

“田春山,男,1924年出生,贫农出身,参加革命之前给别人放牛做长工,家中有一间烂瓦房,家中还有母亲和哥哥二人,不干旱的时候,每年能收20余石谷子,1949年11月入独立团,后经正式改编入伍,成为志愿军47军140师419团侦察营一名战士,2年后的1951年7月牺牲。”

我本来认为人的一生应该是用很长经历来概括的,却没想到寥寥数十字就概括了田春山的一生。历史对于旁观者只是一段故事,但是对于亲历者来说却是切身的喜悦和感伤。

他牺牲时27岁,我今年也正好27岁,这种巧合让我有了更多的使命感。或许这是他留在这个世间唯一的痕迹,那么它应该回到家里,我要把这份东西给送回去。

田春山同志遗像(左)。图/受访者提供

那段时间正是农忙,我家里有14亩地,5月份的时候我要把小麦收上来,再播种下玉米,等都忙活完了就接近6月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搜索田春山烈士的家庭住址。

根据登记表上的内容,田春山的家在湖南省怀化县四区泸阳乡九农会五组富角溪村。但70年过去了,很多地方已经更名改制,文件上的怀化县应该就是现在的怀化市,泸阳乡也变成了泸阳镇。泸阳镇有个名叫“富角溪水库”的地方,我想田春山生前应该就距离这个地方不远。

6月14日,我买了火车票,从安徽阜南前往湖南怀化。我计划到了怀化前往泸阳镇下坪乡,然后找到村中的老人打听,是否还知道田春山后人的住址。

凌晨4点起床赶火车,傍晚7点左右我到达了怀化南站。由于人生地不熟,我在当地租了个车,找了个旅店睡了一觉,决定第二天清早前往下坪乡寻找。

睡觉前我想了很久,心里没有什么底。这个地方变化很大,可能有人已经举家搬迁,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这一趟很有可能无功而返。

但是来都来了,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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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他回家

第二天,我按照导航开车到了怀化市泸阳镇下坪乡在富角溪水库附近的一个村庄。我把车停下徒步进去,希望碰碰运气。

在村口的一片菜地中,有一位老人戴着草帽弓着身子在忙活,看到我过来他直起腰跟我对视了三次。我想他心里一定很好奇,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外乡的年轻人来到村里。

那个时候我也很紧张,不知道能否向这位老人询问到信息,就这样我壮着胆子张了嘴。

我问他,您认识一个叫做田春山的人么?他是70年前牺牲的烈士。

出乎意料的是,老人连连点头,“认识我认识,他当年当兵去了,后来回家看过一次,再从村里走就再也没回来过。当时他去部队的时候,我是看着他走的。”

周爷爷带徐志辉寻找田春山家人。图/受访者提供

我从随后的交谈中得知,老人姓周,今年82岁,和老伴在村中务农。他比田春山小一些,但是年轻时认识,现在田春山的后人只有侄子一家还住在村中的老房子里。周爷爷得知我是来送文件的,带我去找田春山的后人。

周爷爷跟我说,田春山的妈妈姓余,哥哥叫田贵,如今都已经去世了,田春山生前没有子女。

我们走了一会儿,来到村中的一栋房子外,房屋大门紧锁,没有人。周爷爷在门口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开门,我们就离开了。

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了周爷爷,让他转交给田春山的侄子。很快,我接到了田春山侄媳妇的电话,她正陪着丈夫在医院做化疗。

随后,我在医院附近见到了田春山的侄媳妇。她警惕感很强,一直怕我是骗子,甚至还叫来了不少亲戚和我交流,来验证我是不是骗子。

我觉得这很正常,毕竟一个外人,拿着一份宝贵的东西大老远过来的,如果是我自己也会思考对方的来意和用心。

几经周折确定我不是来要钱、更不是骗子之后,田春山的侄媳妇同意搭我的车去接丈夫。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还去了一趟怀化市鹤城区退役军人事务局。在工作人员的确认下,我也确定了面前的叔叔阿姨就是田春山的后人。

我开车带着二人回到了家中。在路上交谈中我得知,田春山的侄子患上了胃癌,每月需要化疗一次,高额的治疗费用让本就贫困的家庭举步维艰。

最终,我们双方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在田家祖屋中,我把那份文件和照片交给了他们。那一刻我想,田春山烈士终于回家了。

其中有一件小事令我印象很深。周爷爷拿着纸笔来到田家祖屋里让我留下姓名住址和联系方式,我起初推托,后来周爷爷告诉我他是要把我的信息告诉家里的年轻人。

“小伙子,你是个好人,我活不了多少年了,但是孩子们还会在这里生活,以后你再到村里来玩,我会交代给后人让他们招待你。”

临行前,我想这毕竟是一张照片引发的事情,那用一张照片结束吧。我叫了周爷爷老两口和田家侄子一家,在田家的祖屋前拍摄了一张照片。

我还记得,送别的时候,田叔叔夫妻将我送到村口,周爷爷就站在我们最初相遇的那个高坡上,冲我挥着手。

责任编辑: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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