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世界最大的水果產區,也是水果消費大國。

南北縱橫數千公里,橫跨從寒溫帶到熱帶多個溫度帶,呈現出顯著的區域地理差異,豐富的地貌和溫度造就了我國豐富的水果種類。

以熱帶水果爲例,從產地來看,主要集中在我國廣東、廣西、雲南、福建、海南及臺灣等地。其中廣東、廣西熱帶水果面積佔到全國67%,其次是福建、雲南和海南。五省熱帶水果生產總面積佔全國比重爲94%。

不過,不同於廣東增城荔枝、徐聞菠蘿,福建琯溪蜜柚、永春蘆柑等特色品牌,廣西水果的行業痛點就在於品牌知名度。儘管曾因“水果王國”的稱號“出圈”,但卻始終缺乏叫得出名號的水果。

廣西社科院農業農村發展研究所副教授王造蘭注意到,廣西有165個地理標誌農產品,但即便對於本地人,知曉度並不算高。以靈山荔枝爲例,當地人總是談及增城、火山口荔枝,品牌競爭力差了一截。

上一次靈山出圈是因爲“武則天他媽”的故鄉,但顯然不能算作一次成功的嘗試。眼下,其面對以荔枝爲代表的農產品品牌如何出圈的問題,不僅是廣西這個農業大省向強省轉型的關鍵,對於在廣西遍地開花的農業縣,這更是一個關乎能否“因農而興”的生存命題。

“你喫的火山口荔枝

可能是靈山荔枝”

一年前,當阿里巴巴數字鄉村事業部華南區域經理吳多策來到靈山時,他看到的是一個“夾縫求生”的“荔枝之鄉”形象——一面是荔枝被靈山視爲“鎮縣之寶”,有關荔枝的宣傳隨處可見,靈山和荔枝幾乎已被深度捆綁;但另一面,荔枝業者也總會提起增城和海南荔枝,在這兩個早早在市場上打出名聲的先行者面前,靈山荔枝多少有些“孤芳自賞”。

靈山荔枝,似乎生來就有兩個天選的“勁敵”。

增城荔枝,座標廣東,有蘇軾“日啖荔枝三百顆”的佳句“背書”,嶺南荔枝名聲不脛而走,積澱深厚的荔枝文化孕育出掛綠荔枝這樣衝擊高端市場的品種;海南荔枝,借力“海南”這一大IP而自帶流量,更高緯度的地理位置也使其能夠先聲奪人,成爲每年荔枝季最早出爐的產地。

反觀靈山荔枝的優勢,產量可以算一個。數據顯示,僅靈山縣內,大大小小荔枝地加起來總共有42萬畝,不僅遠多於增城的19萬畝,甚至比海南全省的32萬畝都多。

但缺乏品牌支撐的數量,並不一定是一種優勢。

由於出產時間較短,荔枝是一種定價受市場影響格外突出的水果,每年因產量而造成“大小年”現象格外突出。而在此基礎上,吳多策指出,由於品牌溢價,即便同年的同種荔枝,產地不同會造成荔枝價格的差距。

每年,最早面世的海南荔枝總是以最高價格標定市場風向,而後,廣東、廣西荔枝先後出爐,價格卻不斷下滑,特別是靈山荔枝,與廣東荔枝最終價差可能高達20元/斤左右。

在巨大的盈利誘惑下,“過水”荔枝也“應運而生”。一個在靈山當地荔枝從業者中“公開的祕密”是,不少靈山荔枝被貼上廣東、海南的產地標籤,甚至到當地轉一圈,“貼牌”後的荔枝“身價”大漲。

而數量的勝出,還可能被其他領域的短板所“掩蓋”。

阿里之前,來自廣東深圳的三科集團先一步來到靈山。當時,果廠仍是當地種植荔枝的基本單元,每年經銷商以“代辦”的身份到各個果廠收果,再進一步分銷到全國各地。廣東三科農業科技總經理林海茵說,他們當時看準了靈山供應鏈整合環節的空缺,攻佔當地新型批發的市場。

供應鏈不完整的背後,則是靈山一盤散沙的荔枝產銷格局。再一次,沒有足夠響亮的品牌將其捏成一股繩,並進一步加劇了靈山荔枝的物流難題——這些小的參與者無力與當地物流企業“議價”,他們甚至紛紛借道南寧尋求出路。高昂的冷鏈物流費用削低了因產量而帶來的價格優勢,“一件荔枝賣70元,光物流就佔了30元”。

水果大省無“水果”

不同產地間的水果競爭中,品牌早已佔據了“前線陣地”的位置。

以“一村一品”策略將農產品與產地綁定的日本,已然享受到品牌打造帶來的紅利。其中,最知名的莫過於北海道夕張蜜瓜。先後因採礦業蕭條、投資電影觀光業失敗而淪落至破產的夕張,因對蜜瓜不遺餘力的品牌打造,不僅讓蜜瓜賣出“天價”,也推動夕張走出發展困境。

在國內,暨南大學僑鄉治理與鄉村振興研究院院長劉義強曾親身參與了一次品牌打造的成功案例。廣東湛江的徐聞縣因盛產菠蘿聞名,但每年都會遇到“當賣的時候不好賣”的問題。

去年,徐聞通過自主策劃,打造了“菠蘿的海”品牌話題,不僅創造了十餘億的閱讀量,並且反饋到市場,徐聞菠蘿收購價創下歷史新紀錄,打破“增產不增收”的瓶頸。

廣西並非沒有意識到品牌的重要性。早在十年前,當地媒體就曾指出廣西水果無品牌的問題,果農不僅付諸“價格戰”換取市場佔有率,果商也深諳以“貼牌”提價的“套路”。廣西開始走出廣西舉辦農產品交易會,期望以政府平臺之力提升地方水果品牌的知名度。

但廣西面對的是實力雄厚的對手。

僅以荔枝爲例。劉義強指出,爲讓增城荔枝保持一定的市場稀缺性,廣東當地協會甚至有意限制特定品類荔枝的種植面積,以實現保價的目的。

而海口荔枝則更是有“高人相助”。2018年,曾履任湖南電視臺(總檯)新聞中心主任、海南廣播電視臺臺長的丁暉赴任海口市長,不久後,一系列針對海口荔枝的品牌打造活動先後推出。海口不僅每年舉辦火山荔枝節,而且早早投身電商直播,並進入多位知名湖南衛視主持人“帶貨”直播間。

據吳多策回憶,3年過後,“海口荔枝”的搜索量已與“海南荔枝”持平,甚至有趕超的趨勢。

本就技不如人,廣西資金還更爲有限。林海茵曾提到,在廣東每年動輒千萬級品牌營造費用面前,作爲農業大縣的靈山,財政投入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以“後進者”的身份,廣西能否用對打開局面的巧勁?

如果剝開品牌問題的表象,廣西農業發展的深層問題就得以展現出來。王造蘭發現,廣西並不善於引進大企業投資推動當地農業發展,使廣西徒有“水果王國”的資源優勢而難以發揮。

“無論規模化也好,品牌化也好,標準化也好,靠小農戶、合作社自身是不現實的,一定是龍頭企業進駐帶動,才能發揮作用。”

今年,廣西提出“項目爲王”的工作理念;在靈山,一種龍頭企業帶動小企業的產業發展模式正在形成。無論是三科還是阿里,都是攪動當地農業發展的鯰魚。在王造蘭看來,這就是要發揮企業的作用,通過企業推動品牌化,從而提升產品知名度。

“做農業的縣城,還有沒有出路?”

而眼下的劣勢,也可能轉變成打造優勢的契機。

林海茵回憶,作爲一家主攻基建市場的企業,三科幾年前響應“粵企入桂”來到靈山,也是爲了拓寬企業經營空間、尋找新的可能性。經過仔細研判,他們將首個新型批發市場落在靈山,正是看準了三方面的機遇:一是市場足夠大,當地人口不僅居於欽州首位,在廣西各縣中也排名第四;二是農產品規模足夠大;三是政府財政較少,因此基建提升空間很大。

靈山是一個十足的農業大縣。2021年,靈山GDP爲324.36億元,其中第一產業爲86.52億元,佔比高達26.7%,甚至超過第二產業的53.86億元。

靈山縣農業農村局副局長李海舟用幾個“之鄉”來形容靈山農業。除了“荔枝之鄉”外,靈山也是水奶牛之鄉、茗茶之鄉、淡水魚苗之鄉,其所代表的四個產業與果苗、香雞、玉蘭花等一道,被梳理爲靈山農業的7大產業。

靈山也不缺乏足以撼動市場的產品。不只是荔枝,李海舟調侃到,靈山用於茗茶的茉莉花產量位居廣西之首,但品牌化水平較差,而隔壁橫縣打造茉莉花節,逐漸成爲遠近聞名的“茉莉花之都”,其中不少是靈山爲其做“嫁衣”。

同樣寄希望於從靈山突破的還有阿里。據吳多策介紹,他們選擇將靈山作爲全鏈路數字化農業項目首個落地縣,從某種意義上正是由於,與海口等更爲成熟的農產業環境相比,靈山龍頭企業較少,政策、資金更爲集中,有利於其展開探索。他們將數字果園、智能產地倉和數字化銷售渠道均帶到靈山,期望從這裏出發,向全國更多農業縣鋪開。

這是一種從一產出發,服務於一產,但跳出一產的發展路徑。在數字果園,一系列基於Alot設備、物聯網、水肥一體的農業數字化系統,將人從田間地頭的各類種植活動中解放出來,背後是一套完整的農業工業化、標準化生產思路。

而超過5000平方米的智能產地倉,意在讓更多零散從事農業的公司和農戶集中起來,一方面爲打造統一的靈山農產品品牌搭建基礎,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集中力量辦大事”,以更大的“議價權”優化當地的物流生態,從南寧等距離更遠的供應鏈中心手中奪回物流的“主動權”。

在劉義強看來,較低的用地成本,令廣西比廣東、海南更容易實現項目落地。而對於農業大縣靈山而言,王造蘭則認爲,僅憑農業來發展農村、提升縣域經濟是不現實的,其需要進一步延長產業鏈、挖掘農業和其他產業的融合。而物流正是一個可行的方向。

專注做農業的縣城,還有沒有出路?這一困擾靈山,以及許多農業大縣的問題,或許將在產業融合基礎薄弱的廣西得到一種新的解題思路。

記者|楊棄非

編輯|程鵬 楊歡 杜恆峯 杜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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