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信現在就是移動互聯網的尾聲

原創 葉靜 新眸

編輯|桑明強

2021年,每日優鮮頂着“生鮮電商第一股”的頭銜搶跑上市,在此之前,這家公司已經累計完成超過110億元的11輪融資。從發行當日破發,到關停極速達,只經歷了1年1個月零3天,昔日的明星企業人去樓空,留下了等不到工資的員工、拿不到貨款的供應商和高達十多億的欠債。

記得在納斯達克掛牌當晚,創始人徐正說,社區零售數字化已經到了爆發前夜,但每日優鮮並沒有熬到黎明,除了重挫市場對生鮮電商這門生意的信心外,我們發現,近幾年一級市場的資本寵兒,在退潮之後,所謂的行業第一股的神話破滅,也並不是件稀罕事兒了。

2010年,在線長視頻公司優酷搶先土豆在美上市,前者藉助二級市場解決融資難題,敗者爲寇,後者不久以100%換股的方式被贏家合併,當下的互聯網在流量紅利告急的情況下,不同細分賽道的玩家總是講述同樣的虧損換增長的故事,一級市場很難再融到熱錢,爲了解決資金難題,上市當第一股成了玩家們擠破頭的生存出口。

但據《巴倫週刊》指出,2020年10只行業第一股在上市後120天的股價跌幅平均爲13.37%;據不完全統計,2021年的第一股上市後,半年內跌幅平均接近40%;2022年以來,隨着註冊制不斷深化,創業板、科創板有超過一半的新股破發,其中不乏被熱捧的行業第一股。

近期註冊制新股破發率維持在較高水平

圖源開源證券研究所

短視頻第一股的快手,在IPO前的認購人數甚至創造了某券商平臺的記錄,市值一度超過京東、小米和百度,但如今距最高點已經跌去了80%;除此以外,共享充電的先鋒企業怪獸充電陷入主業困境、電子煙第一股霧芯科技距最高點跌去97%,曾揚言做國內迪士尼的潮玩第一股泡泡瑪特,如今市值縮水超過千億、新茶飲第一股的奈雪跌跌不休難言盈利,距離星巴克的目標越來越遠。

我們曾在過去提到,IPO曾是VC們最爲期待的時刻,過去美團、拼多多、蔚來等項目,給紅杉至少帶來了賬面2500億到3000億的回報。但如今,中小企業不僅IPO難,借IPO賺錢更難。在一級與二級市場之間,買入價和資本市場給出的價格的落差,賬面回報變低,很多中概股上市前的預估就已經透支了未來十年的預期。

企業與投資人之間的信息與回報落差,使雙方好像陷入了一個信任機制逐漸喪失的循環,“閉眼打新”的時代一去不復返,在以營銷爲主要驅動力的新經濟背景下,對於玩家來說,機會很多,但成功概率更小;而對於投資人來說,即使招股書裏大部分都是漂亮話,沒有核心技術和可靠商業模式的第一股都是割韭菜,在沒有大牛市的情況下,動輒數千倍的市盈率只會讓他們愈發謹慎。

互聯網總是熱衷打造新概念,卻沒想好怎麼收尾,從頻頻出現到銷聲匿跡,行業第一股讓互聯網邊際成本會越來越低的長期主義,越來越像僞命題。過去被問及創業必備的條件是什麼的時候,徐正思索片刻,認爲是“對終局的那份激情”,但如今留給中小企業的流量與熱錢逐漸收窄,未來新生的第一股會走向何處,故事仍充滿懸念。

01

生意越來越好做,也越來越難做

2017年的一個冬天,80後青年蔡光淵剛處理完公務,卻因爲手機沒電關機,打不了車回不了家。彼時共享經濟浪潮洶湧,萬物加上共享的概念具備可觀的想象力,作爲uber上海的最後一位經理,他決定做一個共享充電寶的項目,怪獸充電由此誕生。

從2015年左右共享充電寶面世,次年迎來投融資熱潮,各路玩家爭相入局,再到2017年行業出清,泡泡充電、河馬充電、小寶充電、放電科技等玩家先後停運,怪獸後來居上,行業開始分化梯隊,留下頭部的“三電一獸”的格局,數據顯示,這一年共發生20筆共享充電寶賽道的融資,頭部企業均獲得億級人民幣的輸血。

同一時期,共享單車賽道的投資事件數量也在2017年猛增,資本主要集中在ofo小黃車、摩拜兩家頭部公司,旋即下半年賽道出現倒閉潮,町町單車、酷奇單車、悟空單車、小藍單車等停止運營,隨着美團37億美元收購摩拜,螞蟻18.9億增資哈囉單車,共享單車賽道的大局逐漸塵埃落定。

共享充電寶曾在40天時間裏拿下11筆累計12億元融資,相當於2015年共享單車剛出現時的5倍。在當時人們眼裏,無論從生產成本、設備折舊,還是運營成本以及人力維護成本,共享充電寶相比共享單車更是一門好生意。

三電一獸融資歷程圖源東方證券

這時候我們發現,前幾年互聯網的風口賽道,從高舉高打,到速戰速決,遵循着資本熱潮、市場出清,到迴歸理性的自然規律,現在老生常談的燒錢鋪規模的野蠻打法,是當時企業快速佔領市場的不二法則。

去年4月1日,怪獸充電在納斯達克掛牌上市,搶跑正在做上市輔導的小電,成爲“共享充電第一股”。當晚,蔡光淵等公司內部高層,阿里春曉等投資機構以及高盛集團唐少華等投資代表,以及納斯達克中國區首席代表Chris Hao共同按動了上市按鈕。然而就在同一天,搜電與街電正式合併,抱團後的用戶規模被預估突破3.6億,打破了第一股市佔率第一的局面,行業競爭走向白熱化。

怪獸充電股權結構與投資結構圖源東方證券

結合艾瑞諮詢《2020年共享充電寶行業研究報告》和怪獸充電招股書,共享充電的收入主要分爲租賃收入、廣告收入和其它收入三部分,其中租賃收入佔總收入的95%以上,營收來源非常單一。事實上,租賃生意比的是資本投入和出租效率。前者決定擴張速度和佈局密度,誰錢多誰說了算,但下半場比的是效率,這就不是受資本投入控制的變量了。

數據顯示,2017年到2020年間,共享充電寶用戶規模由0.8億上升到2.9億,但年增速不斷下滑,從104.9%、56.3%逐漸降至15.6%。一方面,營收單一加上同質化加劇,共享充電寶幾乎不存在什麼用戶粘性或品牌效應;另一方面,如來電COO任牧所講,一些場景入場費高昂加上商家希望多賺錢,擁有較大議價權。於是玩家們不得不選擇一邊擴充點位一邊漲價續命。

成立4年,怪獸充電完成了多輪融資,身後不乏阿里、高瓴、順爲、軟銀、小米、CMC等機構身影。從成立到敲鐘,怪獸充電只用了4年,但從風光無兩到股價下挫85%,中間也只隔了不到1年時間,雖喜提第一股稱號,怪獸充電仍沒有逃脫上市即巔峯的魔咒。

曾實現連續季度盈利,打破共享經濟不賺錢偏見,但在競爭白熱化階段,怪獸充電爲了提高進場率,2019年、2020年的營銷費率分別爲67.4%和75.5%,用於支付商家、代理商及業務開發人員。2021年怪獸淨虧損1.25 億元,據今年第一季度的財報顯示,公司營收7.371 億元,同比下滑 13%,三個月虧損近一個億。

在上市之初,怪獸充電開盤報價10美元,市值高達27億美元,截至目前,怪獸股價已跌至1.07美元,總市值蒸發接近90%。流量斷崖式下跌,收入銳減,從直營模式轉向代理模式,成了行業爲改善現金流且控制成本的解法,但後者管理難度和標準化也是問題。更重要的是,隨着手機續航越來越長,電池容量變大,充電時長縮短,作爲一個應急但低頻產品,共享充電寶並不是剛需。

和諸多企業爲了維續增長一樣,怪獸充電開始了業務多元化佈局戰略,白酒大火時做白酒,潮玩大火時做熱門IP聯名,這樣的第二曲線,多少是有些病急亂投醫的意思。

02

務虛與務實

“格靈深瞳未來值1000億還是5000億美元?”2013年,徐小平與沈南鵬曾在一場飯局上爲格靈深瞳的估值爭執不休,最終在馮波的斡旋下,大家妥協在3000億美元這個中間數。

在徐小平的引薦下,從Blackhawk辭職的何搏飛和牛人趙勇見了一面,兩人的聯手入局人工智能,想在Google Glass的基礎上,改變當下人與計算機的關係,被當時創投圈比喻成當年喬布斯挖走百事總裁斯卡利一樣,“何搏飛和趙勇可以分別創建一個成功的公司,但他倆一起幹,可以創建一個偉大的公司。”徐小平說。

彼時商湯、雲從還未成立,AI新技術的顛覆性創新充滿想象空間。成立之初,這家明星企業就拿到真格基金和策源創投的數百萬天使輪投資,次年又拿到紅杉中國投資的數千萬美元融資。但自那之後,格靈深瞳長達三年沒有融資紀錄,直到2017年下半年,來自東方網力和三星電子的C輪才被低調放出,到了2019年的D輪,格靈深瞳的估值堪堪突破50億美金,遠低於當時的CV四小龍。

“技術背景”、“科研大牛”是格靈深瞳起步的閃光點,受硅谷技術自由和扁平化組織管理影響的趙勇,希望將格靈深瞳變成一座技術的烏托邦,“工作任務就是Making Friends,一邊去各個部門玩,一邊看看有什麼可以解決的問題。”他想將這套硅谷模式帶進格靈深瞳,而這些也成了它向上生長的桎梏。

2013 年,趙勇寄予厚望的實體零售行業被電商、 O2O嚴重擠壓,BAT等巨頭在智慧零售行業擁有天然優勢,數據顯示,2012 年,連鎖百強企業新開店速度僅爲8%。零售客戶在壓力之下,紛紛砍掉了技術創新的市場預算。格靈深瞳在零售行業做了 10 個月,遇到的最大問題,就是“市場對於實體零售極度悲觀。”

其後格靈深瞳推出的“皓目行爲分析儀”,旨在通過計算機視覺技術分析消費者行爲。然而到廣場上測試等人員密集場景下卻表現差強人意,強光環境下基本的數人頭都困難;裝在銀行 ATM 機上,揹着書包的人會被誤判爲“兩個人緊貼”;到了博物館,連窗簾抖動都會形成誤報。

據36氪報道,2015 年,格靈深瞳的市場總監李倩申請離職,認爲公司產品落地存在很大問題;在此之前,有員工公開發文指出,學術範太濃重,研發部門有太多的研究員,而工程師則嚴重不足。“在公司開會的感覺,像是在大學實驗室開研討會”,從技術研發到產品銷售,趙勇過於倚重技術的突破,卻忽略了產品思維。

2018-2021年,格靈深瞳歸屬於母公司所有者的淨虧損分別爲0.75億元、4.18億元、0.78億元和0.69億元,四年累計虧損額約6.4億元。與其說是一家公司,更像是一家研究院,科學家追求的是數據的準確和突破,但市場需要的是商業化、生產力和實用性。

格靈深瞳淨利率及歸母淨利潤(2018-2021)

圖源華創證券

“企業從技術切入沒問題,但如果只是空有技術,或者技術瞄準的方向跟市場有很遠的距離,那註定會失敗……我需要一個團隊,告訴我市場需要什麼,怎麼才能滿足市場需求。”趙勇後來反思。 

這之後,換帥、掉隊、轉型成了格靈深瞳的主旋律,從三維視覺感知,到主流的“深度學習+人臉識別”,業務雖然趨於平庸,但好在還算穩定,從2021年6月啓動IPO,到次年1月註冊申請通過。2022年3月17日,格靈深瞳掛牌上交所,發行價39.49元,對應市值約73億元,當選科創板AI第一股,在新股破發成潮時,格靈深瞳並沒有獨善其身,上市首日即破發,收盤跌超5%。之後震盪下行,套住不少投資者。

經過多次洗牌,科技市場早已經不再只看技術,比起聽故事,投資人看中賺錢能力,談商業落地,而市場需要的是聚焦和解決問題。長期投入鉅額研發費用、造血能力不足、取代性高、自身技術難以應用化成爲了新創科技公司的通病,“AI第一股”商湯、“AI+製造第一股”創新奇智、“AI芯片第一股”寒武紀都未能在股價上倖免於難,雖然科技公司的實力與估值會存在階段性倒掛,但也不能迴避估值溢價確實存在。

我們發現,以技術驅動和資本導向的科技公司,往往很難看到市場問題和客戶需求,很多項目像是學生項目,考慮的是實驗結果的可能性,而不是市場商業化的可行性。這些創始團隊熱衷早期硅谷的創業精神,但這的確與國內的土壤和人才水平有些水土不服,距離解決客戶問題、爲客戶產生實際價值道阻且長。即使是早年硅谷也質疑過獨角獸的理論,不惜一切以鉅額虧損換來的增長到底值不值得,現實與理想之間如何平衡是關鍵問題。

03

中小企業的長期主義,正在淪爲僞命題

前幾年,相較於傳統行業,全球市值前十的公司大多是互聯網公司,蘋果亞馬遜、微軟、谷歌的身價均超過萬億,國內從BAT到TMD,巨頭建築以資本和流量爲主導的發展模式起來一堵高牆,而在資本催化下具備互聯網基因的細分賽道,總是能夠一日千里。

人們佈局新技術、探索新模式、甚至開發新工具,從共享經濟、新零售、網約車、社區團購,到入局新科技、佈局實體產業,多數玩家其實並沒有跳出互聯網的敘事方式。

過去風口很多,前有完美日記、泡泡瑪特、奈雪的茶這樣的互聯網消費第一股,高途、新東方等教育賽道的IPO玩家,也不乏商湯、格靈深瞳、雲從科技這樣的AI細分領域第一股選手,但殊途同歸,除了估值過高連續破發,以資本和營銷爲導向催肥長大的企業因爲缺血奄奄一息成爲常態,部分賽道難以避免潛在風險和監管政策的調整帶來的當頭一棒,帶來的直接結果是投資人的信心喪失。

市場充滿了不確定性,以至於過去被奉爲圭臬的互聯網長期主義,逐漸展現出失效的一面:互聯網模式以邊際成本遞減而著稱,指在某個節點後,成本曲線和收益曲線交叉分離,成本的走向保持不變甚至是走低,而收益曲線則會大幅上升,進而形成一片廣袤的盈利空間。但從當下大部分企業處於虧損的狀態來看,很多人把長期主義當成經營無能得體的遮羞布,發展越慢,長期主義越長。不平衡的ROI讓盈利變得遙遙無期,也透支着市場耐心。

全球經濟放緩所造成的損害是鮮明的,利率上升、燃料成本上升、地緣政治因素、揮之不去的供應鏈問題以及美元飆升等正在影響每一家企業。但近期,美國這些大的科技巨頭,他們的情況比其他的板塊要好,除了Meta,亞馬遜、微軟、谷歌、蘋果的財報甚至遠超過了華爾街分析師的預期,例如亞馬遜傳統的電商業務增長雖然漸緩,但由語音業務、AWS、包括媒體還有物流等業務帶來但反彈比較強烈,而微軟在雲等科技創新業務也十分亮眼。

無獨有偶,今年二季度以來,國內互聯網的股票回暖,有媒體指出:“以美國金瑞基金的中國海外互聯網ETF爲例,根據富途資訊,今年第二季度,這隻ETF的累計漲幅接近15%,其中6月大漲超12%;浦銀國際證券在研報中指出,今年6月,中國股市整體二級市場資金迴流6017億美元,佔6月成交額的17.6%,迴流幅度較大;其中中概股相對淨流入最大,達到21.1%。無論是中國股市整體還是港股、A股和中概股,資金流均已開始反彈。”

在互聯網人口紅利觸頂的情況下市場出現利好,但一直以來的泡沫讓投資人不得不更加謹慎,於是用腳投票,資本和信任匯聚到大賽道的頭部企業,細分小賽道的玩家自然遭遇冷落。百度、阿里、騰訊等巨頭紛紛發力第二增長曲線,中小企業也在極力轉型。不過衆所周知,在資源、人才、現金流等方面,後者難以與前者相抗衡,即使是行業第一股,也避免不了價值重估的命運。

責任編輯:梁斌 SF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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