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北青網

◎陳建新

“死人是友善的,他們不會貶低你,和你頂嘴,他們太平靜了。”當監獄中的拉里·霍爾回想起小時候,父親帶自己盜墓時的場景。爲取下指環,拉里·霍爾用鉗子將屍體的手指剪下來,就在那時,一隻黑鳥從上空飛過。

霍爾不安地問父親:它會看到我們嗎?

父親不耐煩地催他繼續幹活。霍爾興奮地將剪下來的那根手指撿起來,像勳章那樣四處展示。

這是被稱爲“黑馬”的美劇《黑鳥》中的片段。

今年4月,奈飛用戶出現近10年來的首次流失,幸虧Apple TV+神作不斷,《健聽女孩》《人生切割術》《閃亮女孩》,當然,還有《黑鳥》。

表面看,《黑鳥》是一部犯罪懸疑劇:詹姆斯·吉米是警察的兒子,曾是橄欖球手,因販毒入獄,被判10年徒刑。檢察官給他一個機會:“變態狂魔”霍爾涉嫌殺害19名年輕女性,警方找不到證據,如吉米肯當臥底,騙霍爾認罪,將重獲自由。

劇情來自真實案例,但故事量小,幾無改造空間:在大衆眼中,變態都一樣,演繹不出什麼新東西。勉強把故事撐起來,觀衆也會問:我爲什麼要看一個變態的故事?難道讓我和變態共情?

然而,將6集(每集1小時)全部看下來,才發現,《黑鳥》是一部心理現實主義力作。

作爲雙胞胎的哥哥,霍爾是“選擇性胎兒生長受限”的受害者——在雙胞胎中,有時會出現一強一弱、一美一醜的情況,雙方體重可差25%以上。弟弟相貌英俊、身材健美,霍爾卻相貌醜陋、五短身材。

對於霍爾來說,成長是一次次被羞辱的過程,他只好躲在技術中,只有談起硬核知識(比如歷史、科技),或動手修理時,他纔是受尊重的。他不理解,爲什麼朋友們很容易將女孩追到手,他卻只能聊聊天。

父親盜墓時,總帶着霍爾,他漸漸認同:“有些人就是太變態了,他們會拿走對別人有好處的東西,然後獨自霸佔這些東西,藏在地底兩米深的棺材裏。”正義與邪惡、善意與惡毒、常態與變態……在霍爾的世界中完全被反寫。他痛恨自己沒有“男子漢氣概”,於是,厭惡女孩們“高高在上”。

吉米本是臥底,在溝通中,卻意外被霍爾打動。吉米身材壯碩、戰鬥力爆棚,可霍爾的傾訴讓他想起父母離異後,繼父對母親和他的家暴,他從小便拼命練習空手道、柔道。14歲時,繼父再次毆打母親,吉米挺身而出,結果被打斷幾根肋骨。讓吉米驚訝的是,此時母親卻沒事人一樣去洗澡了,她告訴吉米:你是自己想挑戰繼父,和她無關。

在吉米的強悍外表下,同樣有一顆飽受傷害的心。

彼此同情,將吉米和霍爾綁定在一起。

吉米必須當告密者,他不斷下套,比如自稱只是橄欖球隊替補,並沒吹噓的那麼強,畢竟每個人都會說大話,這是人之常情,以此卸下霍爾的心防,但與此同時,他又多少有些同情單純的霍爾。

霍爾想說出一切,以徹底放下內心的包袱,但深知坦白後的結果。他閃爍其詞,今天承認,明天又說是編故事,當吉米挖苦他沒膽量殺人時,他又負氣地表示,他說的都是真事,他真的殺過人。

於是,一個解謎的舊故事,變成了二人的心理博弈。在博弈中,雙方都在改變。

支撐吉米的,是趕快出獄,去照顧中風的警察父親。在童年記憶中,父親是偶像,直到母親頻頻出軌,雙方爭吵時,他才知道,父親已喪失性能力,他的“男子漢氣概”是裝出來的。可吉米從童年到少年,沒有別的朋友,只有父親,他曾以爲父親無所不能。

支撐霍爾的,是時時陷入難以自控的狂躁狀態中。一般情況下,他低調、聰明、溫和、善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似乎人畜無害,可他的情緒隨時可能噴薄而出。霍爾不是那種動輒五官錯位的惡魔,他是怪人,但不討人厭,更不讓人害怕。

在各方努力下,案情終於水落石出:孿生弟弟看霍爾無法討好女生,便特意幫他“安排”了一下——在集體野外活動時,弟弟對一個女孩用了迷藥,沒想到,得逞後的霍爾突然發狂,差點殺了那個女孩。

這次經驗喚醒了霍爾心中的惡魔,他一發不可收拾。在顧影自憐的逼迫下,他一次次選擇殺人,因爲他無力掩蓋那個被世界放逐的“我”。而這個“我”,既是父輩暴力、犯罪、冷漠和誤導的產物,也是有毒的“男子漢氣概”對心靈的荼毒。

在法律上,兩性早已基本實現平等,可在社會層面、文化層面,性別歧視仍廣泛存在,男性把自己設在主導地位,女性只是附屬品,獵豔成了男性炫耀,以此換取同性的尊重、羨慕、崇拜等,可受生理因素影響,霍爾無法在競爭中勝出,作爲幾乎被剝奪“男人資格”的人,他只能用內心戲來補足“無緣社會”之痛。於是,霍爾成了惡魔,可究竟是誰製造出這個惡魔?難道只是霍爾一個人的責任?把霍爾關入監獄容易,可不改變病態規則,悲劇真能終結嗎?

確實,《黑鳥》線索紛繁,特別是創作者爲呈現真實性,刻意加入大量半線索、非線索,且用回憶、錯覺等營造出心理劇的氛圍,使它看上去凌亂、難解,但《黑鳥》的內核始終清晰,即:對現實的深刻批判,對人性的深度反省。

在相當時期,懸疑、心理等只是炫技,爲給花樣漸少的故事添一點陌生感而已,《黑鳥》則把“扣”轉向了內心,轉向人類社會的本質——我們都是兇手,可我們卻以爲這是“常態”,是“正確”,那麼,我們與跟着父親去盜墓的霍爾又有什麼區別?在持續被害中,我們會不會也撿起斷指,四處炫耀?

一切無解,纔是懸疑。黑鳥就在上空盤旋,它正在看着我們,能否從《黑鳥》中得到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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