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北青網

◎韓思琪

改編自長洱同名小說的《天才基本法》,在原著書粉與明星粉及劇粉互相的“隔空喊話”中收官了,這兩個羣體打起來的點主要集中在:《天才基本法》是不是“魔改”了?

打一星的原著黨作痛心疾首狀:“IP改編也要講點基本法!”他們的要求並非照搬還原:“小說和影視作品表現形式和方式很不一樣,適當的調整和改編是必要的。”“但是最基本的,一個故事要有邏輯,人物關係要有邏輯,人物行爲要有邏輯,人物的情緒也要有邏輯!”——認爲改編後改編邏輯不通暢。“原著的立意不好嗎?邏輯不順暢嗎?人設不豐滿嗎?編劇你真的看懂了嗎?”——或是認爲改編將原故事的厚度、立體度與複雜程度都削薄了。

另一邊的五星擁護者,則堅決捍衛影視改編的“獨立權”:“確實,相較於原著它改動了很多,甚至一些基礎設定如穿越方式、目的、人數等也改了,但它的改動是邏輯自恰的。完全可以把原著和劇作割裂來看,或者把劇看做是一部借用一些設定的同人作品。”

爭議的“表”,看起來是一個還原度的問題——是否忠於原著,進一步說,是否精準捏住了長洱原著小說的“核”。

那麼,這個“核”是什麼呢?

《天才基本法》的故事其實並不複雜。少女林朝夕活在父親林兆生和初戀裴之兩位數學天才的陰影下,一度掩埋了自己對數學的熱愛,直到經歷了雙時空之旅,她在父親老林的引領以及裴之的幫助下重拾信心,與夥伴們並肩作戰,爲了追尋真理與愛而拼盡全力。

儘管涉及了平行時空、時空穿越的設定,但穿越的設定遠沒有小說中的奧數解題燒腦,與《想見你》的隨身聽和《一閃一閃亮星星》的手機短信類似,《天才基本法》的穿越媒介是塗掉牆上的數學公式E=mc2。兩個平行時空的對比也被可愛地指代爲草莓世界和芝士世界,其中,草莓世界是現實世界,芝士世界則是女主林朝夕三次穿越到的平行世界。

作爲《天才基本法》的第一主角,林朝夕卻不是一個天賦意義上的“天才”——付出努力獲得的效益遠高於普通人的天才。但在她的生活裏,父親老林和暗戀的對象裴之都是不折不扣的數學天才,在經年累月近距離的降維打擊下,她的“一般優秀”被襯得像“地才”,林朝夕業已失去了正確測量和客觀評估自我成就與價值的尺子。所以故事的開始,她在躺平甘於平庸,還是堅持但是痛苦的選擇裏搖擺。

如果,你不是天賦者,是否還要堅持?

如果,你是天賦者,是否就能免於遭遇生活裏的一切暗礁與厄運?

三次穿越,兩個時空,通過質能方程的鑰匙,林朝夕的糾結與矛盾,被作者直觀地翻譯成了三道題:

“該不該堅持想過放棄但並不想真的放棄的東西?”

“一個智商中上的普通人怎樣達到天才的成績?”

“我們要給自己的人生怎樣的解答?”

從認知自我,到處理自我與世界的關係。在《天才基本法》的框架中,天才需要“一以貫之的努力,不得懈怠的人生”。而普通人想要達到天才的成績,大概是要直面不安,一次次與之對抗,輸少算贏,靠一次次勝率的積累最終帶來的改變。

即便天才如老林和裴之,他們的生活經歷展示了:仍有天賦無法處理的命題。智商上的能力或許可以轉化爲“知本家”,進而擁有部分抵抗生活不確定性風險的資本,然而,在命運的隨機數面前,他們不一定會比普通人經受更少的磋磨,不一定可以免於厄運,更不一定能夠閃避終生之憾。而可以對沖厄運的,不是智商,而是在研究中找到的快樂與純粹理想。

這種“信”,纔是《天才基本法》最堅實的“核”:爲了一個信仰可以百分之百投入、慷慨激昂,從始至終貫穿人的一生,生命彷彿有了一個主線、一箇中軸。

所以說,比起硬核地討論“穿越”的可行性,小說《天才基本法》更想展開講的是如果人可以如同一部遊戲中的存檔,交換外部世界的參數,在草莓味的選擇和芝士味的對照中,“人的每一念選擇,都會造就不同的世界。就像買蛋糕,有草莓味和芝士味的,每一個選擇都會有不同的發展。”小說讓林朝夕完成的“成長”,並不是一個“男頻爽文”式的升級腳本,也並非僅爲彌補遺憾圓夢一場,而是與自我的和解——即便“地才”又何妨?也能在熱愛中找到“自我”,完成成長。

這就涉及了書粉與劇粉巨大分歧的“裏”——對於小說《天才基本法》氣質的理解不同,進而影響了編導如何下刀去裁剪人物、拼貼故事。

導演沈嚴曾這樣解釋自己改動劇情的理由:“穿越的人生是一個作弊的人生。所有穿越小說、穿越劇最好看的部分就是你拿着作弊的東西,去改變這個世界的結果。人,始終要面對現實的世界。”確實,這段話固然十分正確。但是也能看出導演這樣理解時空穿越,仍是在一種典型的“男頻爽文”思維下看待穿越——穿越,是藉由不可能之工具完成的一次虛幻的勝利,進而對穿越不自覺地審判爲對現實的一種逃避。

可問題正出在這裏,導演沒能真正理解《天才基本法》設置平行時空的意義。如果芝士味選擇的意義僅被理解成人生的“作弊器”,那麼,林朝夕在兩個世界之間完成的自我對話、她主動的選擇,就自然地被蒙上了一絲“逃避”的底色。在這種底層邏輯之上建造的角色合法性,林朝夕穿越的動機不是成全自己,而是關心自己牽掛的人,她個人的努力都更像是一系列巧合堆砌。

因而,《天才基本法》的故事之主語,微妙地從林朝夕改爲了在老林和裴之引導下的林朝夕。她從小說中倔強、有堅持,到向現實妥協的搖擺形象,被改編成了影視劇中叛逆、頹喪,需要被引導的工具人。而張子楓的表演與她在媒介中“國民女兒”的形象一併,都讓劇版林朝夕被呈現爲一個高考前叛逆期的女孩,與隔壁的家庭倫理劇的氣質差別並不大。

尤其,配合這種人物設定的改動,後面的劇情加入了不輕分量的親情與愛情線,讓原著的高概念與奇幻設定最終嫁接在家庭倫理類型之上了。或者說,這些生活流的情節,最終沖淡了那些有關個人道路與人生選擇的深刻探討。如此雜糅的操作,或許有出於籠絡更廣受衆、從言情劇中搶觀衆的考量,也有希望對沖風險的野心。

Netflix是讓類型化找到它的受衆,用算法推薦做好用戶訂閱和留存,通過分散投資平衡大片與普通劇集的風險。《天才基本法》的改編倘若只有劇粉買單,並不意味着觀衆接受度的提高,而只能證明看劇的絕對人數在減少。擴大觀衆盤從來不是一道機械的加法題:多一個元素便多一羣受衆,相反,“想要通喫”的策略,很可能會讓一部優質IP被磨平成一部平庸的、同質化的“可追的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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