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暴力催生出的社會環境，最終可能會傷害到每一個人。

文 | 楊維格

30多年前，謝永安從河南固始老家到武漢打拼。最初他靠賣菜爲生，後來轉爲擺攤賣飲品。但8月10日，因堅持17年不漲價、糖水只賣2元而走紅的“糖水爺爺”謝永安與家人商量後，決定放棄糖水生意，不再出攤。

採訪視頻截圖。圖源：湖北經視

這一切的背後，到底是爲什麼？

“不想言論傷害到家人”

每天晚上9點半，謝永安都會出現在武漢科技館斜對面的江灘路邊上擺攤賣糖水；糖水種類豐富，一共有八種，每種價格都是兩塊錢一杯，用料很足堪稱業界良心。而且在每賣出一杯的時候都會跟客人強調，這個可以無限續杯。在攤子上，牌子上寫着感謝大家照顧生意，老人和小孩喝水不要錢，喝開水不要錢的字樣。兩塊錢的糖水能讓你喝飽，暖心又暖胃。

謝永安小攤上糖水種類豐富。圖源：長江日報

走紅後，糖水爺爺謝永安卻高興不起來。有人質疑他爲什麼不戴口罩、不戴手套，有人說他食材不乾淨，還有人造謠他賣糖水是因爲孫子患有自閉症，子女不孝，無依無靠。更有甚者，在短視頻平臺上開設了“武漢糖水爺爺”賬號，發佈多條糖水爺爺的視頻，獲得十餘萬粉絲關注。

“我們不會玩手機，也不懂上網，甚至一開始都不知道自己在網上火了。孫子哭着來跟我說，媒體報道了我擺攤的事，老師同學看到了詢問他，說是網上有人質疑我賣的東西不乾淨、會喫壞肚子。”糖水爺爺謝永安說，看着孫子哭很是心疼，也對網上的言論感到很委屈。

“紅豆湯、綠豆湯、銀耳湯啥的，我都是慢慢用電飯煲熬出來的，我自己知道是乾淨的。但是，萬一真的有人說喫壞了肚子，我怎麼賠得起？”對於糖水不乾淨的質疑，謝永安曾向記者展示了家中的器具：“之前每天做生意，這些器具內外是天天都洗的。”

採訪視頻截圖。圖源：湖北經視

面對網上“孫子是自閉症”“子女不孝”的傳言，老人表示，他的兩個孫子已經十幾歲了，大孫子明年就要高考了，都是陽光健康的孩子；兩個兒子也在武漢工作生活，都是孝順的孩子，不希望網上的言論傷害到家人。

出於對網絡上不好言論的無奈，謝永安最終決定放棄做糖水生意，還提醒大家短視頻平臺上名爲“武漢糖水爺爺”的賬號，並非其開設，請網友們切勿上當。

最近家裏也陸陸續續來了一些熱心人士送東西、詢問情況，謝永安很感謝大家的關心和幫助，不過他希望能夠迴歸平靜的生活，不願再被打擾。謝永安的情況，引起了他租住地所屬社區的關注，社區表示，如果老兩口願意，可以給他們安排穩定的工作。對此，老人稱將和兒子商議後再決定。

糖水爺爺擺攤十多年的平靜生活就這麼被打破了。面對沾滿惡意的網絡暴力，沒有人能不受傷害。言語可能比刀子更加鋒利，有時，一句話甚至就輕而易舉地奪走了一條生命。

被網暴奪走生命

7月26日下午5時，香港天水圍天逸邨，年僅18歲的女孩雷穎琛在社交平臺直播跳樓，當場死亡。雷穎琛的媽媽蔡女士得知女兒跳樓後，很是悲痛，並表示之前穎琛已經遭遇過一次欺凌並被確診爲輕度抑鬱症。雖然當時處分了欺凌者，但欺凌者始終沒有向穎琛道歉。而在今年4月，雷穎琛再次遭遇網暴。

18歲女孩被網暴到輕生。圖源：社交平臺截圖

雷穎琛的網名是“依奈”。在一款名爲“康帕斯”（Compass）的遊戲裏，她曾經爲自己取名“拿不到金頭就自殺”。“金頭”指玩家角色專屬的金色頭像框，需要在全服成績排名前10名才能拿到，難度很大。曾經隨意取的遊戲暱稱，卻讓依奈遭遇了長達三個月的網絡暴力。

今年4月30日，依奈通過微博賬號“康帕斯隔空喊話bot”發佈的二維碼加入一個QQ羣。（“康帕斯隔空喊話bot”賬號，接受玩家投稿，聚集了一批玩康帕斯遊戲的人。）依奈加羣后，羣裏有網友發現她就是曾把遊戲暱稱設置爲“拿不到金頭就自殺”的玩家。於是開始戲稱依奈爲“金頭解”。

“金頭解”諧音“金頭姐”。在羣裏，他們用同音字嘲諷依奈是“年老”的“大姐”。羣裏“當面”嘲笑她，強烈地表達着對她的“不喜歡”。還有人在“康帕斯隔空喊話bot”上匿名投稿，說“金頭解（姐）”當初“立誓”拿不到金頭就自殺，如今她沒拿到金頭，怎麼還沒有去死？

依奈去世後，網暴者的發言。圖源：紅星新聞

當天晚上，依奈就退出了這個對她充滿惡意的QQ羣。當晚11點25分，依奈在QQ空間裏發了一隻放在書桌上的空藥瓶的圖片，配文“拜拜”，疑要自殺，“最後還好沒出什麼事。”但網上對依奈的攻擊並沒有停息，反而越演越烈。

依奈也曾經聯繫網暴者，試圖與對方達成和解，但後續再次遭到辱罵。7月26日13點，依奈無法忍受辱罵，製作了掛人長圖發佈在QQ空間。13點59分，網暴者看到掛人長圖之後，投稿“康帕斯隔空喊話復活bot”，發起投票來決定是否解禁與依奈相關的投稿。解禁，意味着依奈將遭受新一輪的匿名辱罵。依奈唯有尋求朋友幫助，讓他們投“繼續封禁”。

這個投票或許是擊垮依奈的最後一根稻草。圖源：紅星新聞

14時，依奈的外婆前往元朗做檢查，依奈曾致電問外婆的報告結果，得知她沒有大礙而甚感安慰，還問外婆晚上喫什麼菜。16時許，依奈還在想辦法拉票投“繼續禁封”，但17時許，依奈打開社交平臺直播，從樓上一躍而下。

目前，當事的“康帕斯隔空喊話bot”已註銷賬號。有網友透露依奈的母親蔡女士已經報警，正在蒐集證據，聯繫律師提起訴訟。

網絡暴力需要更多關注

除了上述兩起接連發生的網絡暴力事件，向前回溯：染粉色頭髮的只爲拍畢業照好看的大學生、尋找親生父母卻被逼上絕路的劉學州、取快遞反而被造謠出軌的杭州女子……他們都曾經歷過鋪天蓋地的網絡暴力。

染粉紅色頭髮的大學生遭到惡意謾罵。圖源：社交平臺截圖

在網上發表具有傷害性、侮辱性和煽動性的言論、圖片、視頻的網絡暴力現象，已經成爲當下不可忽視的問題。爲什麼網絡暴力事件的發生呈上升態勢？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講師董晨宇在接受央視採訪時說：“互聯網之所以會成爲網絡暴力的滋生地，是因爲‘去抑制化效應’。在現實生活中，人們還會遵守一定的社交禮儀，但網絡的匿名化，讓人性中更陰暗的一面更容易被暴露出來。”

安徽省律協副會長周世虹補充說:“還有就是，從衆心理讓一些網民不關心信息的真假，只隨大流站隊。另外就是網絡平臺監督力度不夠。”

近幾年，中央網信辦多次就加強網絡暴力治理進行了專門部署。民法、刑法、行政法都有針對人肉搜索、個人信息泄露、造謠誹謗等網絡暴力行爲的法律規定。但目前有關網絡暴力的法律法規，確實存在缺乏操作性、針對性和時效性等問題。在此呼籲繼續給予網絡暴力更多關注，畢竟網絡暴力催生出的社會環境，最終可能會傷害到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