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新民晚報

那年冬天,我又發了咳嗽的毛病。白天坐不安,晚上睡不寧,止咳的藥水喝了幾瓶效果還是不佳,母親着急跳腳。祖母來了,兩手交叉環抱,抱着幾個草把。草已乾枯,草葉褐紅色,草稈像柴幹,還沒湊近草把,一股中藥的腥味已先鑽進我的鼻子,腥味裏夾帶一點點棗子香味。祖母說這是脫力草,治我的咳嗽有用。母親伸手接過,問:阿媽,你哪裏弄來的,我這兩天找遍田頭路邊都沒找見。祖母說,我是夏日裏看見了,心裏記住了,所以一找一個準。

半小時後,廚房傳來了濃重的藥草味,那氣味有點苦、有點涼、有點澀。不一會,冒着熱氣的湯藥就捧在了我的手裏。湯呈紅色,像醬油湯,湯裏浮着一個水潽雞蛋,蛋白也被染上了湯的顏色。祖母輕聲說:喝吧,趁熱,一口氣喝完,雞蛋也得喫完。我皺着眉頭,嫌難聞,嫌味苦,祖母說:這是藥的味道,藥又不是糖,苦是對的。

脫力草對路,連喝三天,我的咳嗽無影無蹤。我要謝謝脫力草,可草長什麼樣呢?我不認識脫力草是不應該的,我讓祖母帶我去認認草。祖母說,你記牢那碗湯藥味,明年開了春,入了夏,草堆裏鼻子嗅嗅,就能辨認出了。祖母從不誆人,我帶着懷疑,將藥渣聞了又聞。脫力草,我先記住的是它的氣味,就如記住人的氣味一樣。

轉眼已是夏天,那日我和小蓮在弄堂裏避暑,我們學做女紅說着悄悄話。小蓮抽抽鼻子:這是什麼味,苦兮兮腥嗒嗒,不好聞。我反應極快:像去冬那碗湯藥的味道!對,是脫力草的氣味。

不停地抽動鼻子,尋着氣味一路找去,弄堂盡頭是竹園,竹葉沙沙,竹影搖曳,一時竟辨不明方向。小蓮說,別急,先用鼻子再用眼睛。我站在竹影下深呼吸,又一陣風吹過,鼻子裏鑽進一絲涼、一絲澀,一絲淡淡棗子香裏夾着苦。循着風來的方向看過去、走過去,我看到了一叢草,草齊腰高,青綠色,葉片寬大,一張葉片有幾個小葉片組成,摸上去有種毛絨感,草稈像農田裏的棉花稈。這就是脫力草?小蓮說不認識。小蓮怎知久咳不止的苦惱,又怎知苦藥入了口的甘甜。我蹲下身,伸手拉過草葉靠近鼻子,最後乾脆將頭鑽進了草叢裏,是的,是去冬祖母送來、母親煎熬的湯藥的味道,我想它們應該就是脫力草。可我年年來竹園,爲何今天才看見它們呢?

晚上,和母親說起竹園裏的草,她說:對,你沒記錯也沒認錯,那些是脫力草,你祖母今春才從別處挖了根種在竹園裏的,她說你的咳嗽是勞傷,到了冬天不小心還會發作,種些草,備着。祖母去年有心記草的住地,今年有心種了草在自家竹園裏。

如今,我的咳嗽毛病已斷根幾十年了,但我家樓下還種着幾株脫力草,這是母親從老家搬遷過來的,母親說:脫力草是藥草,我也種一些備着。而我,每次看見脫力草,就會不由自主地抽鼻子,有時會彎了腰、面孔貼着脫力草的葉子,聞了也覺神情愉悅,此時,我也一定會想起祖母,想起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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