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邢初

又一個“頂流偶像”破碎一地。

這只是過去數年來一個整體崩塌過程的局部,它揭示了這個過程還沒有結束,新的故事還會發生。

如果說有什麼新的特點,那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粉絲羣體劇烈變化、重組,一部分人覺醒,於是反彈,乃至反噬,並且在今年表現出來。

比如,爲丁澤仁豪擲300萬的站姐毫不猶豫甩出迴旋鏢,一口氣曝出丁的其他劣跡,比如私生活混亂、詆譭前輩和同事、態度敷衍且自大等等。

又比如,徐開騁劣跡曝光後,也有多年粉絲毫不留情唾罵:“我真是瞎了眼喜歡你”“你這種人不配擁有粉絲”。

真正的大浪出現在中秋時分。一個偶像倒塌,無數人崩潰。風聲初傳出時,先是多年老粉發博稱“很早就知道這件事”,呼籲大家不要再抱希望。更多粉絲緊隨其後髮長文哭訴自己“青春的衰竭”,漫長的追星歲月裏,她們寄託了大量生活信念、精神情感於這個人身上。失望、心痛、委屈、憤怒,彷彿一場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的戀愛告終。

很多人開始認識到“人設”與“人性”之間的鴻溝,衡量自己的喜歡到底值不值,終止自我感動。

如果將2015年左右視爲流量時代的起點,至今七年有餘,粉絲與偶像之間的複雜關係,正肉眼可見地正在發生嬗變。

而將視野放大。整個流量機制,偶像工業,過去十年內形成的演藝圈秩序,正在被一點點重塑。

一個個碎了,一次次夢醒,2022年會是流量時代的終結之年嗎?

看不見的深淵

近年來導致明星翻車的是兩大關鍵字——錢與性。

大部分人不能理解,“日均208萬”的他們,活在比多數人都要光鮮富足的世界裏,究竟爲何要鋌而走險、得寸進尺,當真有那麼多難填的欲壑嗎?

理解一個人何如此,通常會先探究他是如何成爲了今日的他。

2015年,古裝仙俠劇《古劍奇譚》爆紅,正式拉開流量時代幕布。這部劇的爆火程度,可見數據:播出24小時內高達490萬討論,沒幾天就突破88億播放量,成爲史上最高播放量電視劇。

“爆”的不僅是劇,還有人。其主角被推入第一批“頂流”梯隊,微博粉絲驟破千萬,彼時已經27歲的他初次嚐到了出道8年來從未感受過的爆紅滋味。

最新一次的崩塌正是發生在這一標誌性的“偶像”身上,大概正因如此,纔會造成如此廣泛的震動。就像某種隱喻,某種落幕,一個持續多年的現象的消逝,具有強烈的標籤性。

但在當時,我們還無法預測一夜成名對一個演員造成的影響,更無法感知巨大的名利甜頭持續餵養下,一個人的心態和行爲會發生哪些畸變。

其實“流量”本就是一個危險的詞語。它不屬於任何一個人,它僅僅只是一個位置,不具有固定的門檻和標準,被選中者也不需要擁有足夠服衆的藝能,不需要學歷和“背調”,連數字時代最好用的“硬通貨”顏值,也是可以作假和僞飾的。

任何足夠幸運的人,被選中,被放到那個位置上,TA便被懸置到了空中閣樓。高空風景獨秀,但一旦摔落,便常常遭到甚於常人千百倍的衝擊,不僅僅是名聲、財富、資源,也是自我價值和心態的巨大落差。

去年吳姓流量藝人東窗事發時,我們就曾分析過這類途徑:被虛幻泡沫淹沒的明星們,把流量當實力,把粉絲當做維護名聲的人盾。逐漸失去對自身價值的真實判斷。

時至如今,“一劇捧人”的走紅道路仍在被複制,仍有源源不斷的演員被偶然選中,而吳亦凡、李易峯等人的結局至少驗證了一部分事實:在漫長的、持續不斷的名利和呼聲面前,自我優越感、貪婪和野心,逐漸被商業需求、粉絲經濟喂得難以饜足,積重難返。

時過境遷,流量時代第一波寵兒,已所剩無幾。

但具有“流量”性質的演員仍然層出不窮:即那些作品大多乏善可陳,粉絲、代言和影視資源卻多得誇張的明星。

這些人當中,幾乎無不曾在拍戲時瘋狂使用配音、替身,接不住老演員的戲,頻繁參加綜藝,位於紅毯和圈內關注的聚光燈中心,享受着衆心捧月的特權和待遇。

從這個程度而言,“法制咖”們多是沒有演技的流量派,的確有理可依——他們的心思沒有用在事業和藝術上,井噴的名利和虛榮消化不了,巨大的慾望得不到釋放,遂轉向財富和人慾。

醒來的粉絲

值得一提的是,多次頂流翻車事件裏,有個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偶像發出的“闢謠”“聲明”根本不是給大衆看的,而是給他們自己粉絲看的。

因爲難以理喻的“深愛”,在最終實錘之前,任憑狂風海嘯,許多粉絲都不會相信那些“黑料”。偶像的一紙聲明,幾乎是支撐他們度過最後黎明時刻的唯一精神力量。

但凡偶像發出半個字否認,粉絲都會堅守陣營,死戰到底。一邊迎接成噸的冷嘲熱諷,一邊守在最後的信念防線以外,眼巴巴望着偶像灑下來的“光輝”,一點點黯淡下去,變成黑洞。

這個時候,請別嘲笑她們,那些實實在在追隨、仰慕、引以爲情感精神力量的歲月,對於她們而言是真實存在,且不可替代的。

粉絲,一個既堅強又脆弱的羣體。

在他們的偶像最終被官方通報劣跡之前,很早就有了“黑料”在網上流傳。但那些未經證實的“小道消息”,幾乎不可能進入公衆視線,因爲它們往往在萌芽初期,就被數以萬計的粉絲沖洗乾淨了。

在飯圈內部,這種洗刷行爲被稱爲“反黑”。

在虔誠的粉絲眼裏,關於偶像的事沒有真與假,凡負面皆爲假,也沒有對與錯,只有“白”與“黑”,當然,這裏的“黑白”並不是“明辨黑白”的黑與白。

粉絲達到一定數量的明星,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可以引起大面積粉絲狂歡。一句發言、身體的一個部位,都可以佔據一條微博熱搜,點進去,裏面盡是粉絲們的尖叫和滿足,照片裏的任何一個細節都被粉絲掘地三尺,出露的任何一個日常用品立刻被搶斷貨。

粉絲相互之間會“互撕”“對戰”,不能直呼藝人大名,各種自帶加密的縮寫、簡稱漫天飛。類似的羣體性狂歡,在過去幾年的娛樂圈裏成爲常態。

當頂流如日中天的時候,一些粉絲呈現出來的狀況,就像一個深陷愛情漩渦的人,散發着不可理喻的、瘋狂的氣息,甚至招人厭惡。

但當一個頂流倒下,粉絲們真切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又是真實的。

從這個角度看,追星和戀愛確實相似,都是不講道理、不講條件的。

2022年,一名日本女大學生根據自己的追星經歷創作的小說《偶像失格》獲得日本芥川文學獎。作者以一個年輕女孩兼多年追星族口吻在書中描述了偶像給自己帶來的精神力量,只有仰望着舞臺上那個閃閃發光的人,暗中的自己才能感受到光芒和溫暖。

當偶像轟然倒塌,光芒一瞬間被收回,多年來不斷仰望着他的粉絲被迫痛苦地不接受現實:所謂的偶像,只是一個有污點、有缺陷,甚至有不可原諒之過錯的普通人。

主人公將自己的心理活動描繪得細膩可感:“首先感受到的是心臟瑟縮了一下,然後像是摩天大樓轟然倒塌,挺直地朝我頭頂而落,一陣眩暈。”“我做不到像大多數人那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法輕易地應付生活,也因此痛苦不已。應援偶像是我生活的絕對中心,唯有這一點,無論附加什麼條件都很明確。不僅是中心,甚至可以說是脊樑。”

因爲投入了感情,所以不可能平靜離開,對所愛之人的糟糕面目,不可能無動於衷。無數小偶像翻車後的站姐回踩,就是感情覆滅的一種發泄和報復。作爲投入時間精力最多、最可能近距離看見偶像全貌的羣體,站姐往往同時承擔着維護偶像形象與聲譽的責任。

她們任勞任怨,拍出一千張照片,只會把最好看的挑出來,認真篩選、修圖,然後公之於衆,致力於將偶像最光彩帥氣美麗的一面公諸於衆。

啼笑皆非的是,在過往,所謂偶像的“失格”,可以是談戀愛、營業不認真、抽菸喝酒等不夠完美的舉止行爲,近幾年,出軌、吸毒、家暴、偷漏稅等違法違規行爲也頻繁出現在偶像明星身上。

這些都不是粉絲的錯,喜歡不是錯。至於偶像,從個體或是從羣體切入,又能看到不一樣的景觀。

紙糊的燈籠

什麼人會去追一個還未被商業包裝齊全的“糊咖”?他們究竟希望從TA身上得到什麼激勵和感染?

這其實是一個“反追星”的問題。

傳統意義的追星,往往是前者擁有絕對引導權,其姣好的外形、具有感染力的氣質、獨特的才藝技能,決定了粉絲數量和粘性。

對粉絲而言,TA往往扮演一種精神榜樣的角色,併爲自己提供情感需求的滿足。

世紀初,隨着選秀、少年少女團等海量偶像的魚龍混雜,文娛產業年輕羣體的消費能力增強,“養成系”,作爲一種異軍突起的追星模式,存在感逐漸增強。

“養成系”的概念多借鑑於日本遊戲、動漫,陪伴一個年紀輕、資歷淺的小人物,目睹TA通過自己的努力(當然其中也包括大量的際遇、運氣等等客觀因素),一步步走到舞臺中央,從一粒塵埃漸漸變成閃閃發光的明星。

與其說追星者迷戀的是這個人從始至終本身,毋寧說是爲這一“成星”的過程着迷。就像TFboys早期傳達的“我來經歷,你來見證”,通過營造“陪伴”和“參與”感,讓粉絲把自身代入到這份成長和蛻變中。

2013年TFBOYS三位成員向粉絲們許下的十年之約

說到底,這同樣是一種情感需求的滿足。在精神和經濟支持的過程中,粉絲感受到自己處於一種特別的位置,並非因爲對方的人氣和流量而追星,反而證明了自己的眼光好。

情感的投射自然需要回應,對粉絲而言,最好的回應就是偶像持續“發光發熱”,照亮他人。而時至如今,偶像變得越來越像紙糊的燈籠,一旦戳破就“自燃”。

如今看來,最合格的偶像,不是那些名氣最旺盛、活躍度最高的,也不是與粉絲互動最頻繁,人設最討喜的,而是懂得隱藏自己,留下作品的。

《十三邀》對話于謙:誠實是最好的方式

但隨着越來越多明星“煙消雲散”,從公共層面來看,整個社會對“娛樂明星”“當紅明星”的認知,正在祛魅。

道理和事實都越來越清晰了:他們不值,甚至不配,因爲自我暴露而一一出清,只是早晚的事情。

責任編輯:劉萬里 SF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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