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2年4月初,英国摄影师约翰·汤姆逊抵达浙江宁波,进入当地一支部队的营地,拍摄了数张照片。

汤姆逊记载道“在宁波这支部队里,普通士兵的工资(在宁波他们能如时地得到支付)是每月六元,约合每天一先令。此外还发给冬夏两套服装,夏装是白地蓝色镶边,冬装是深蓝色、绿色镶边,还有一条深绿色的头巾。

1872年宁郡卫安勇,约翰·汤姆逊摄。

这支部队在宁波近代史上小有名气,正式名称为宁郡卫安勇(后来改称宁防勇),因每个兵勇均用绿巾包头,又称“绿头勇”。他们不在清朝经制军序列,受宁绍台道台节制,但是军官却是外国人:英籍军官库克上校(Col. James E. Cooke)任统带,澳籍军官华生少校(Major J.C. Watson)任帮带。

卫安勇是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诞生的。1861年12月9日,太平天国侍王李侍贤的部将黄呈忠与范汝增率军3万人攻占宁波。当时,清廷与英法打完第二次鸦片战争,取得媾和,已开始共同对付太平军。

1872年宁郡卫安勇,约翰·汤姆逊摄影。

1862年5月,清军与英法军队合力击退黄呈忠与范汝增所部,夺取宁波。随后,浙江巡抚左宗棠、宁绍台道台史致谔秉承朝廷“中外会防”“借师助剿”的旨意,与英法驻宁波领事协商,仿照上海常胜军体制,分别成立了中英常安军、定胜军(统称绿头勇),由库克上校任统带、华生少校任帮带;中法常捷军(花头勇),由法籍军官勒伯勒东任统带、海关税务司日意格任帮带。出于维护在宁波侵略利益的目的,英法两国迫不及待地直接干预清朝的内战。

这几支军队都是从宁波当地招募兵勇,官绅出钱,用西法训练,装备洋枪洋炮。在外籍军官的指挥下,配合清军攻打太平军,属于雇佣军性质。实事求是地说,其战斗力不容小觑。编练成军后,绿头勇、花头勇征战浙江、江苏多地,直至太平天国彻底垮台。

1878-1880年,库克肖像。
1878-1880年,华生肖像。

1864年10月,常捷军解散。而常安军、定胜军汰弱留强,整编为宁郡卫安勇,平时仍称绿头勇,继续由库克统带、华生帮带,性质也从雇佣军转为地方常设部队。

从此,百姓们可以经常看到头裹绿巾的卫安勇在城墙根开展军事训练。据1873年《申报》报道:“宁城报德观卫安局绿头勇日逐在和义门内城下大坟滩操演,甚为好看。或扒墙壁,或钻坟坑,或卧,或奔,总要快疾为最,号令极严,阵亦齐整。”

由于官府资料缺失,我们无法获悉卫安勇的详细情况,只能通过报刊的报道和珍贵的老照片来了解一鳞半爪的信息。

1877年,宁郡卫安勇在和义门外训练。

从雇佣军转为常设的地方部队,卫安勇的人数飘忽不定,多时不超过1000人,少时仅100余人。人数的变动,取决于两个因素:任务和饷银。1884年中法战争期间,道台薛福成招募300名绿头新兵,安排在北门瑞喜庵驻防。等警报解除,因为“饷无所出”,他又把这些人统统裁掉了。上级听闻此事,表示不满:“卫安勇旧部仅百余名,不敷调遣,所招之勇,岂可遽行裁撤?”

1878-1880年卫安勇在和义门外训练。

相比于与太平军作战时期,卫安勇的职责变得更加多样化,主要任务包括:守卫城池与海岸线,维护主权;维护宁波及周边地区的治安,弹压作乱分子;扑灭火灾;担任地方官员的警卫,等等。由此可见,它以守城治安为基本职责,具有军警合一的特色。

卫安勇最为日常的任务,就是维持社会治安。根据1880年《申报》报道,这一年卫安勇被记录下来的治安行动,就有如下几宗:

南乡有串客演戏,道台宗湘文“即派绿头勇与湖南勇数十名捕获数人”;

黄岩游棍老李等人组织帮派在街头欺负良善,宗湘文“饬张委员率领绿头勇多名往拿”;

有人在真武宫前聚众赌博并因赌资斗殴,“陈邑尊亲带绿头勇往获到案”;

冬季匪徒容易滋事,宗湘文“于各城门又添派绿头勇四名以资查缉”。

1878-1880年卫安勇在孔庙西侧训练。

根据资料,自从敉平太平军之后,卫安勇就没有再参加过实质性的战斗。即便在1885年2-3月中法镇海战役期间,也未到前线参战,只派了50人驻扎甬江北岸,对法国传教士实行“拘守”,以防谍报走漏。

我们有理由相信,由于久疏战阵、兵勇频繁更替以及训练松懈,卫安勇已经不复早期的战斗力。虽说属于经制军的绿营早就不堪大用,但是相比之下,“其步伍之整齐、施放(枪炮)之纯熟,较之卫安绿头勇实有过之”。两个“学渣”比较起来,卫安勇更差一些。

宁郡卫安勇,拍摄时间不详。

1893年,道台吴引孙在小教场检阅卫安勇,不料一位炮手误击了自己的战友,搞得战友全身起火,左手焦黑、右手失去三根指头,被急忙送到北门大英医院治疗。阅兵仪式只得悻悻而止。

可想而知,卫安勇平时训练该是多么敷衍。同治年间,尚有人称赞他们的操演“号令极严,阵亦齐整”。等到光绪年间,其训练状况就一塌糊涂了。1891年农历五月廿二日,绿头勇在小教场训练,一名炮兵违规操作,先装填弹药再刷炮筒,炮弹爆炸,他被炸成重伤,血流如注;同时,一名步兵往枪支里装子弹过量,导致枪管爆裂,击伤他的一只眼睛。一时间,训练场上鬼哭狼嚎、遍地狼藉,将官立即传令停止训练。

即便在维持社会秩序时,绿头勇也是出尽洋相。1878年农历三月初一,宁波一座庙里演戏,当天观众甚多,人山人海,绿头勇10多人在现场维持秩序。有人跳上戏台打算借路出去,遭到绿头勇鞭打,结果观众“同声呐喊,众抱不平”,那些绿头勇见状不妙,赶紧将缠头绿布和号衣脱掉,混入人群逃脱,才免遭一场围殴。

宁郡卫安勇,拍摄时间不详。

不得不说,卫安勇的军纪很差。光绪时期,不仅不能保境安民,反而成了当地百姓的祸害。强占人妻,开设赌场,包庇案犯,勒索钱财,好勇斗狠……做下种种坏事,不一而足。《申报》几乎每年都有关于其兵勇为非作歹的报道,我们拾取几则作为说明。

1878年,绿头兵勇李某诱骗南门外段塘一已婚妇女到江东同居。这位妇女的丈夫某甲侦知,前往理论,不料李某不仅不讲理,还把他打了一顿。某甲大受屈辱,到县衙控告。最终李某被逐出卫安营。

1879年,玉泉轩茶馆有甲乙两人斗殴,甲吃了亏,于是请一个绿头勇帮忙。这个兵勇收了钱,用枪托砸了乙的面部,使其受伤,此事也闹到县衙。

1888年,绿头勇某甲新年以来每天与同营之人赌博,通宵达旦,屡战屡败,欠下很多钱,因为无力归还,悬梁自尽。

1908年,有人在双凤轩茶肆打麻将。一队卫安勇“入内索取费项,肆主不允,互相口角,继以彼此殴斗,某勇被某用刀戳伤,而该肆什物均被勇等捣毁靡遗”。鄞县黄县令奉道台之命查办此案,他查知,“卫安勇平时索诈滋事劣迹多端”。

1878-1880年卫安勇在训练间隙休息。

卫安勇曾经“锐不可当”,后来变得暮气沉沉,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晚清时期,各地官府一天比一天腐败,一天比一天不得人心,这样的官府怎么可能练出纪律严明、战力强悍的军队呢?1906年,道台高英侵吞税厘数万两,被宁波商人告发,你能期待他管理好这支规模不大的军队么?

再者,那些入伍的兵勇鲜有淳朴老实之辈。1908年,《申报》一针见血地指出,“卫安勇皆以本处无业流氓招充入队”,而且“管带戴锦堂约束不严”,当他们获得武器和执法权,能对老百姓做些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宁郡卫安勇(宁防勇)与清朝命运相始终。至于它是如何退出历史舞台的,没有详细记载。不过,根据1911年8月10日《申报》针对藩司划拨宁防勇饷银问题的报道,我们推测,它存续到了清朝灭亡的最后一刻,在辛亥革命期间溃散,很可能听到了革命的枪炮声即作鸟兽散。

这样一支存在了半个世纪之久的地方武装,正史上见不到完整的记载,若不是刻意寻找,那些零星的信息也烟消云散了。如此结局,其实并不奇怪,没有把百姓装在心里的队伍,终将被时代大潮无情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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