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創業資本匯

編者按

這其實是一個全球市場規模還不到千億元人民幣的產業,而僅2021年度全球該領域初創企業的融資額卻已經超過了千億元人民幣,高瓴、紅杉、基石等海內外PE巨頭紛紛追捧;在資本市場,真正屬於這個行業的上市公司可能只有區區兩三家,這是一個連指數都沒有的行業板塊,但相關概念卻已經火了好幾年。

合成生物學,這個炙手可熱的資本新寵,它到底是什麼?這個行業的面貌究竟如何?它會像新能源那樣,很快誕生千億市值的公司嗎?能否出現萬億量級的“巨無霸”?本期《對話投資人》我們邀請到瑞德林生物首席科學家黃華博士和基石資本PE組董事總經理魏婷,從產業和投資的角度共同爲大家一一解讀。

觀點摘要:

合成生物學是一個想象空間巨大的行業。它本質上是一種方法學,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

麥肯錫預計,未來全球物質投入中的60%和全球疾病總負擔的45%,最終可能通過合成生物學方式解決,在未來的10~20年,合成生物學每年帶來的直接經濟效益將達到1.8萬億~3.6萬億美元。

合成生物學是一個賽道足夠大、天花板足夠高的行業,完全符合我們對於大賽道、世界級的定義標準。

好的合成生物學企業要成爲“六邊形戰士”,這也是投資機構在選擇投資標的時需要權衡的多個維度組合。

可以預見,新的技術浪潮正在來臨。但從資本市場的角度來看,合成生物學行業在發展過程中依然會有波折,還需要包容看待。

市場空間高達數萬億美元

證券時報記者:根據Reportlinker發佈的《2022年合成生物學全球市場報告》,截至2021年底,合成生物學全球市場規模爲100.7億美元,預計2022年將以30.2%的年增速增至131.1億美元。另據DeepTech公佈的數據,截至2021年,中國合成生物學市場規模約爲64.16億美元,較2020年增長39.38億美元。從數據上來看,這個行業的全球市場規模也不到千億元人民幣,但近年來熱度卻越來越高。究竟什麼是合成生物學,大家其實還不太瞭解。可否從大衆比較容易理解的角度來給個定義或描述?它通常包含哪些常見的應用領域?

黃華:合成生物學這個概念的廣泛使用得力於近年來國內的推動,而在此之前,國外更爲業界熟知的叫法是生物技術(Biotechnology)。現如今,學術圈內關於合成生物這個概念所包含的內容界定仍然非常模糊。考慮到大家一致認爲合成生物技術將對人類未來的生產、生活以及自然環境帶來巨大的影響,如果要賦予它一個簡單的定義的話,我更傾向於這樣去理解:合成生物是基於現代基因工程技術衍生而來的各種生物技術應用的統稱,是一種生物的理性改造技術應用。

現階段,合成生物技術的成果已經在醫藥、能源、化學品、環保和食品等很多領域表現出了極大的應用價值。從技術方面來講,合成生物學可以分爲:基於全細胞層面的生物技術以及基於生命遺傳分子層面的生物技術;而其應用也對應着全細胞應用和生命分子的應用。

基於全細胞的生物技術可以粗略地分爲以下四個部分:一,我們熟知的生物製造領域的細胞工廠,該技術與傳統發酵技術有所不同;傳統發酵技術所用菌株是我們在不瞭解細胞內部信息的情況下經驗性地通過簡單模仿自然進化原理(隨機突變-高通量篩選)在實驗室馴化而來,而細胞工廠的核心部分是我們通過對菌株內部基因線路的理性設計與改造以實現特定化學品的高效發酵生產;二,微生物療法,例如利用噬菌體治療耐藥菌感染、菌羣移植(HMT)治療炎症性腸病IBD等;三, 轉基因農業,例如廣泛使用的在玉米、甜菜中表達Bt toxin基因抗蟲害,AquaBounty水產公司開發的能快速生長的轉基因三文魚等;四,其它動物細胞編輯應用,例如腫瘤細胞基因編輯進行治療或生產抗體等。

第二大類是基於遺傳生命分子的生物技術與應用,這包含了DNA、RNA以及蛋白質這三種具有遺傳特徵的生命分子相關的各種技術與應用,它具體包含了各種基因編輯調控技術、DNA存儲、DNA材料、RNA疫苗及療法、蛋白質與酶的發酵生產與改造應用等等。

魏婷:在討論合成生物學的時候,我們或許可以先從它和傳統生物學研究的區別着手。傳統生物學是一種自外而內、由大到小的觀察方式。比如以人爲例子來看,依照傳統生物學的研究方式,我們先看到的是人體,然後是器官,然後是組織,再然後是細胞,最後纔是DNA或更深層次。那麼合成生物學是怎麼看的呢?它是自內而外、自下而上地去研究和改造生物體,根據需要編碼的基因序列,人工合成生物大分子,將它們作爲零部件,合成需要的生物系統,再應用於多種產品的生產領域。

我們從投資人的角度給合成生物學的定義,可以稱之爲“設計改造生命系統”。比如重構細胞內生物催化系統,然後對產物進行分離純化,提煉出一個新的產品來。不同於傳統發酵,合成生物學的關鍵環節還在於它有一個前端的菌種改造過程,也即細胞內酶催化網絡改造。先經過菌種改造這個重要步驟,然後纔是一系列的發酵、分離和純化,實現規模擴大化的生產。

從產業的角度來看,合成生物學是一個想象空間巨大的行業。因爲它本質上其實是一種方法學,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合成生物技術的應用領域非常廣泛,包括化工產品、食品原料、環境處理、生物能源、藥物中間體等等。比如凱賽生物就是用合成生物學的技術規模化生產新型材料,包括長鏈二元酸(一種生物材料,可以用來合成香料、藥品、特種尼龍、聚酰胺熱熔膠等一系列高附加值的特殊化學品)、生物基聚酰胺等。而黃華博士所在的瑞德林現主要利用生物催化元件——酶的前端改造,擅長深度探索酶的產業催化應用。

在合成生物技術當中,把菌種改造好了,就可以使用新的生產工藝對各種材料產品、能源產品、藥品等進行生產,基因編輯、基因測序等等這些最前沿的技術,都是改造過程中的工具或者手段。

證券時報記者:目前有哪些已經在廣泛應用的合成生物產品?合成生物行業的市場空間如何?

黃華:由於合成生物工業應用歷史相對較短,所以當今市場上廣泛應用的產品仍以傳統化學工藝生產爲主,而大宗的合成生物產品種類並不多,比較典型的實例有胰島素、二元酸、玻尿酸、丙氨酸、1, 3-丙二醇、7-ACA等。隨着合成生物技術的不斷升級,該技術能規模化生產的產品種類也會越來越多,最近比較典型的實例有合成生物技術改造的工業菌度發酵生產青蒿素、麻黃鹼、紅景天苷、甘草次酸等傳統植物提取技術產品。然而,一個產品新技術從實驗室開發完成到其最終充分市場化應用需要一個漸進的過程;但相比於傳統生產技術,由於合成生物技術更環保、更可持續並且產品生產價格更低廉,因此可以預見,這個行業的產品市場佔有率將會逐漸增大。與此同時,合成生物技術爲我們開發市場上因爲傳統技術缺陷所導致的小品種或新品種的產品拓展提供了更多的想象空間。

魏婷:就像我們前面提到的,合成生物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過去人們的衣、食、住、行等生活中涉及到的各種物質大多數由石油化工法生產,但其實當中的60%~70%都可以用合成生物的生產方式來進行補充或者替代。換言之,我們可以用合成生物學的方法實現生產的技術變革。麥肯錫曾經發布報告預計,未來全球物質投入中的60%和全球疾病總負擔的45%,最終可能通過合成生物學方式解決,並預計在未來的10~20年,合成生物學每年帶來的直接經濟效益將達到1.8萬億~3.6萬億美元。

證券時報記者:在合成生物領域,國內被稱爲龍頭或者自稱龍頭企業的公司很多,令投資者眼花繚亂,究竟什麼樣的企業纔是真正的龍頭企業? 

魏婷:目前不管是國際還是國內,合成生物學其實都還處於一個比較初級的階段,大家的工作主要還是在和傳統生產方式進行PK,同行之間很難直接對標比較,而且大家技術創新的側重點、產品的應用領域也各有不同,所以也很難確認誰是整個領域的龍頭。

從一級市場的情況來看,能夠實現大規模產業化的企業其實並不多。很多公司之所以當下被稱爲龍頭,可能還是在於這些公司用生物合成的方法做出了成熟的產品或應用,具有了一定的規模體量,擁有商業化兌現的能力。比如,凱賽生物用合成生物法生產的長鏈二元酸,約佔全球市場份額的九成,從當前的市值來看也可以說是全球最大的合成生物學公司;華恒生物則被認爲是丙氨酸產品領域的龍頭。

證券時報記者:國外有沒有比較領先的、規模比較大的、有顯著的市場地位的龍頭企業?比如孟山都、杜邦算不算?

魏婷:孟山都是富有爭議的、世界有名的農藥和農業生物技術公司,該公司2016年被德國拜耳公司收購。拜耳、杜邦以及Sigma(現隸屬於默克公司)這類國際巨頭公司都建立了合成生物學技術部門,但總體上來看還是偏綜合性的,不能算是純粹的合成生物學公司。包括杜邦,這些公司目前的主要生產方式還是用傳統的化工方法比較多。狹義來講,現在大家談到合成生物學公司,主要還是指純粹做合成生物技術的。從投資界的角度來看,目前關注度比較高的海外公司其實主要就是這三家:Ginkgo、Amyris和Zymergen。但是從這幾家公司的市值上可能看不出它們有什麼顯著的市場地位,公認比較領先的Ginkgo市值目前也不過60億美元左右。

黃華:國外還沒有出現這種有顯著市場地位的、以合成生物技術爲主導的龍頭企業。究其原因,一是因爲合成生物技術本身至今還不足夠成熟,不能在各個生產領域以絕對的優勢碾壓現存的傳統化工技術競爭者;另一方面則是合成生物技術工業應用的歷史相對較短,前面提到的純粹做合成生物技術的公司還未能充分成長。當然,合成生物作爲一門現代工業生產技術可以被不同的公司融入應用,國際知名化工巨頭如杜邦、帝斯曼、丹尼斯克等都建立有相應的合成生物學部門以協助其傳統技術改造升級或開發新技術產品;由於這些大公司佔據了終端產品銷售市場,同時擁有足夠的財力可以直接收購相關合成生物技術新興公司,因此他們在未來不斷增長的合成生物技術產品市場中仍具有很強的把控能力。

當關注合成生物整個產業時,我們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美國市場之外、具有很強制造能力的發達國家上,因爲它們可能纔是我們最大競爭對手;由於美國製造業空心化同時也帶來了其合成生物領域製造業的弱化,因此我認爲,美國的合成生物技術公司競爭力主要體現在其前端研發,而在合成生物整個大的產業中的整體競爭力並不強。

證券時報記者:可否介紹下國內有哪些合成生物領軍企業?它們的優勢地位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 

魏婷:國內一、二級市場都有一些合成生物學公司,但一、二級市場看待合成生物學公司的視角可能不太一樣。從一級市場的角度來看,前端有菌種改造,後端有發酵分離純化的產業化過程,產品主要是用合成生物學的方法做出來的,我們纔會認爲它是合成生物學的公司,技術的難點和優勢體現在前端,但後端經驗值要求也非常高,目前一級市場的大部分合成生物學公司也還處於發展的早期階段,對投資人來說需要更多的立體空間判斷能力和風險承受能力。

在二級市場,公司產品只要其中有部分採用了合成生物學過程的方法,也可能被認爲是合成生物學的公司。二級市場上比較純粹的合成生物學公司,從我們投資機構的角度來看,目前可能主要就兩家:凱賽生物和華恒生物。當然,不論是從降低成本還是擴大市場的角度去考量,成熟企業去佈局合成生物學的方法可能也是一個大趨勢。華東醫藥現在也在搭建合成生物學平臺,發展合成生物學技術,但這個平臺本身在二級還未被給予更高的估值,目前市場對華東醫藥的認可主要還是源於醫美,以及過往在醫藥、醫療流通體系積累的商業兌現能力。華熙生物是全球最大的玻尿酸原料供應商,現在也運用了部分合成生物技術生產產品,所以很多時候也會被視爲合成生物學公司。

國內已經有一批發展得不錯的公司,包括黃華博士所在的瑞德林生物,擁有前端的技術實力+後端豐富的產業化經驗。目前國內的合成生物學公司主要有這兩類:一類主要定位於做產品,還有一些主要定位於做平臺。

產品型公司or平臺型公司?合成生物學仍在早期階段

證券時報記者:合成生物學目前在國際上處於什麼樣的一個發展階段?從發展階段來看,國內企業和海外企業差距大嗎?

魏婷:合成生物學是一個多學科交叉、多學科融合的前沿學科,搭建一個全流程的合成生物學體系還需要一定的時間。合成生物學是基於生命科學的底層技術發展起來的,大家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做創新,現階段國內企業和海外企業基本上還是處在同一個發展時期。從底層技術的積累來看,我們跟國外企業相比並不算落後,甚至還有希望追趕上來,因爲我們也有自己的一些優勢,比如在製造方面。

黃華:合成生物技術總體上仍處於早期應用階段。相比國內,國外合成生物學研究及產業化應用在時間上雖然要早一些,但由於華人一直是國外企業和高校合成生物學技術研究與發展的重要構建與推動者,因此當這些具有豐富經驗與技術的海外華人相繼回國執教或創業時,我們將在國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搭建好合成生物技術底層框架。最近回國的一個典型代表是西湖大學新引進的講席教授曾安平院士,曾院士具有深厚的合成生物領域學術研究與產業化實踐經驗,他的加入將有助於促進合成生物技術從實驗室走向工廠的系統科學實踐研究。所以,從技術背景和研發實力來看,我認爲國內企業和海外企業整體技術差距並不明顯,處於非常接近的起跑線上。

證券時報記者:國內合成生物企業的國際競爭力如何?還存在哪些短板?

魏婷:就國內企業的國際競爭力而言,我覺得大概可以從這樣幾方面去看:

第一,國內企業的工程化能力還是相當強大的,尤其是製造業,經過這些年來的發展,國內製造業已經形成了非常顯著的產業基礎和成本優勢。比如在合成生物領域,中國的發酵產能幾乎佔到全球市場的70%,我們在發酵分離純化技術上的工程化能力還是非常有競爭力的。

第二,前面提到的,我們有很多高端人才迴歸,這些人才在海外都具有非常好的技術積累,完全有能力指導和搭建合成生物學企業的底層框架和系統。此外,國內的科研單位也在合成生物學的基礎研究、產品開發、人才培養等各方面提供了幫助,包括中科院微生物所、深圳先進院、天工所等等。

黃華:對於產品型的合成生物學公司,由於國內產業化技術成熟及相關技術人才的充裕,尤其是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發酵產業基地,具有成熟的發酵產業化經驗,因此,國內產品型合成生物公司在國際上具有很強的競爭力。而對於平臺型的合成生物公司,該類公司競爭力主要體現在產品前端技術開發模塊,該部分需要不同學科領域的高端專業人才協同參與,同時一般也需要經歷一個相對較長的實踐試錯過程;由於國內在這種高端人才數量及其協作整合方面還不如國外,同時國內相關企業實踐試錯積累的時間更短,所以我認爲,短期內國內的平臺型合成生物公司與國外同行還存在一定的差距。

但隨着國家層面對合成生物技術研發及產業化應用的有力推動,且基於合成生物技術學科建設的大力拓展,今後國內從事合成生物學領域研究及產業化應用的專業人才體量將快速增長。與此同時,在政府與高校引導下的合作機制不斷完善情況下,這將有效促進合成生物學各學科領域深入合作,最終形成合力推動合成生物學整體產業快速發展。在合成生物領域儀器設備方面,現階段雖然大部分高精端儀器設備仍來源於國外,但近年來國內很多相關設備公司都陸續建立,參考以往中國設備製造發展歷史進程,我們不難判斷在不久的將來這方面的短板將逐漸補上。

證券時報記者:如果用大家比較熟悉的國內某個行業,比如手機行業、IT行業或者其他某個行業的發展情況來類比,合成生物行業大概處於什麼年代?或者說什麼樣的時期?

黃華:由於生物行業涉及面太寬,歷史上從沒出現過,因此很難找到一個比較好的、全面對標的行業。不過手機行業發展的歷程或許可以與合成生物學發展現階段進行簡單對比。手機發展的核心在於芯片技術的突破,之後有效帶動相應硬件層與軟件層的快速發展。合成生物學技術則包含了多個像手機“芯片”一樣的核心模塊,最近一波合成生物學應用浪潮是由基於DNA這個核心技術的階段性突破引起的。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基因技術模塊的突破(包含DNA測序、合成、編輯等)使得我們每個普通生物研究實驗室進行高通量基因研究成爲了現實,從而快速積累了海量的基因相關研究數據,這也直接造就了現階段合成生物產業應用欣欣向榮的景象,因此我認爲現階段合成生物產業有點像手機的3G時代。在這個階段,智能手機剛剛興起,市場上共存着不同品牌但技術類似的手機,如TCL、海爾、波導、熊貓等,同時各種手機應用APP也開始慢慢興起。但由於合成生物的複雜性及系統性,只有等到其它核心模塊,如基因精準調控、代謝網路精準動態表徵等一系列其他相關領域研究突破後,合成生物產業應用潛力纔能有效釋放出來,但這還需要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魏婷:我個人覺得可能比較像新能源汽車行業的早期投資階段,傳統汽車製造是主流,當前傳統化工生產仍然是主流,對於這個賽道的發展前景,市場上仍然存在着不同的聲音。就在幾年前,市場對新能源汽車的技術路線、是不是真的環保等等問題都還有很多質疑,但是等到特斯拉開放專利之後,整個行業有了一個明確的標杆,這時候就開始大踏步往前發展了。合成生物行業目前所處的階段大概就相當於特斯拉還沒有被市場廣泛認知之前。

證券時報記者:可否簡單介紹下合成生物學的產業鏈?如何看待平臺型企業?

魏婷:合成生物學產業鏈可以分爲上游工具層、中游平臺層和下游的應用層。從商業模式上看,合成生物學的上游企業提供了各種工具,更像是“賣水人”,競爭壁壘比較高,越往上游端也越集中,參與者不會多。但是中下游體大面廣,產業鏈的投資機會比較多,尤其是應用層公司會層出不窮。

中游主要爲平臺型公司,側重菌種的設計改造與軟件平臺系統開發,輸出技術和服務,比如美國的Ginkgo就屬於這一類。目前國內也有一些類似的平臺型公司。不過,由於合成生物學整體仍然處於比較早期的階段,市場規模不大,對產品研發的需求也不大,僅僅依靠平臺爲客戶提供研發服務,可能並不足以支撐平臺型公司的發展,因此也很難有產品落地。在國內,如果沒有產品落地、只做服務,要把企業發展起來非常不容易。在非全產業鏈的情況下,很容易出現下游“接不住”,或者改不好、“放不大”的情況。因此,平臺型企業現階段的盈利能力受限。

相比之下,下游應用型公司通過做產品打通了從基因改造、發酵純化到規模化生產的全產業鏈,近年來得到快速發展。比如凱賽生物、華恒生物都是全產業鏈公司,它們也較快實現了上市,得到資本市場認可。從實際情況來看,現階段應用端是比較好的產業階段,通常能有產品落地,能快速實現現金流回報。可以預見,應用層將會出現更多的合成生物學公司和投資機會。

當然,平臺型公司與產品型公司也可以互相轉化,平臺型公司同樣可能孵化或生產產品;產品型公司打通某一代謝通路後也可以成爲平臺公司。

黃華:對於平臺型企業來說,有一個比較核心的問題是,它的技術實力、技術延展性和其他非平臺的企業相比,到底有多大的優勢?產品型企業的技術兌現能力,在產品的商業化過程中可以得到驗證;但是平臺型企業的產品能否商業化,卻不一定能夠得到驗證。從實驗室產品到量化投產,當中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就像汽車行業,概念車不一定都能量產,而從概念車到量產也通常需要比較長的時間。

還有一個問題,國內很多高校、研究所裏面都有小團隊各自分頭在做研發,這些小團隊其實都是平臺型企業的競爭對手,他們可能沒有商業化的壓力,可以長時間專注於一個特定品種的開發,那麼,平臺型企業開發的產品和這些小團隊開發的產品相比,能否更有優勢?

換言之,相比於產品型公司,平臺型公司有兩個現實問題是必須考慮的:一是公司產品開發技術的顯著先進性,二是與下游生產型企業合作的商業模式。

對於前者,往往需要長時間的實踐積累才能形成;而對於後者,由於下游產品規模化生產需要大量資金投入,並且承擔了巨大的風險,所以平臺型公司開發的產品必須足夠讓利給下游企業才能順利交接;以上兩者合併的最終結果是平臺型公司不可避免地需要經歷一個長時間、低盈利的成長期,因此我認爲怎樣順利渡過這個成長期而倖存下來則是平臺型公司應該要重點考慮的問題。

大賽道、世界級,龍頭公司千億市值可期

證券時報記者:數據顯示,目前國外從事合成生物學領域的相關企業已達500多家,國內相關公司也有數十家。今年以來,高瓴、紅杉等PE巨頭都在投資生物合成企業。從投資活躍度來看,比如投資、併購等方面來衡量,國內這個領域目前的投資活躍度如何?是否到了行業爆發的階段?

魏婷:合成生物領域的投資確實是相當活躍的。據SynBioBeta統計,2020年全球合成生物學領域融資金額爲78億美元,是2019年的兩倍以上。2021年這個金額達到了180億美元,是2009年~2020年的融資金額之和。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全球合成生物行業可能不僅僅是爆發,而是火爆。

在國內,隨着技術的發展、政策的支持、資本的加持,新興的初創公司不斷成立、成熟的傳統公司也在佈局或轉型合成生物領域、甚至還有蹭“概念”的情況。總的來說,當前階段,合成生物學在一、二級市場的關注度都非常高。

國內合成生物學現階段的爆發有它的背景因素:第一個是全球“碳中和”的契機,各國在低碳背景下越發強調綠色製造,國家從政策層面相繼出臺生物經濟相關的產業規劃,今年5月份國家發改委發佈《“十四五”生物經濟規劃》,明確提出了生物經濟發展的“路線圖”,也被稱爲生物經濟的首個頂層設計;第二個是上游生物基因技術的精進、“工具包”變得更豐富;第三個是後端發酵分離純化過程有很強的製造業屬性,而中國有產業基礎和成本優勢;第四個是大量頂級人才的迴歸,快速指導構建合成生物底層框架,推動前沿技術研究快速與國際接軌;第五個是科研院所科研促進等。

海外市場的爆發可能更早一些,大概是從2013年開始,當時湧現出的新技術和工程手段推動合成生物學的研究和應用領域大爲拓展,特別是人工合成基因組的能力提升到了接近染色體長度的水平,基因編輯技術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突破。隨着底層技術的進步、工具成本的大幅下降,關鍵技術開始實現大規模商業化,初創公司門檻降低,投資機會更多,融資開始加速。

國內的投資機構主要是在2020年前後開始關注這個產業,隨着凱賽生物、華恒生物以及Ginkgo等海內外企業的陸續上市,讓投資機構對這個行業有了比較清晰的市場預期。可以預見,新的技術浪潮正在來臨。但從資本市場的角度來看,這個行業在發展階段過程中依然會有波折,還需要包容看待。

證券時報記者:從一級市場的角度來看,合成生物行業的痛點是什麼?目前國內合成生物領域的可投資企業主要集中在哪些階段,早期VC、PE還是Pre-IPO階段?市值規模如何?

魏婷:說到行業的痛點,終局還是企業的市場變現能力。我們還是希望投資那些選品場景清晰、具有商業變現能力的企業。

就投資的階段來說,因爲合成生物整體還是處於比較初期的發展階段,所以目前階段的投資可能主要集中在早期階段。在這個階段,我個人更傾向於投資應用層的企業,也就是從產品的維度去篩選企業。

至於市值規模,跟市場行情也密切相關。比如基本面差不多的企業,如果是在去年融資,和今年的情況可能就不太一樣。畢竟現階段合成生物企業大多還處於以研發爲主的階段,收入規模都不大,利潤也比較少,投資決策時主要還是根據商業模式判斷如產品的市場回報預期,以及企業的絕對估值橫向比較再進行定價,會比較看重團隊的綜合實力以及公司的未來前景。

證券時報記者:在合成生物領域,基石目前投資了哪些企業?主要集中在哪些領域?

魏婷:我們目前投資應用端的公司多一些。我們在早期還投資了華恒生物、柏垠生物、軒凱生物等。在工具端,我們主要投了華大智造。

總體上,我們傾向於選擇團隊綜合實力比較強、處於蓄勢待發狀態,或者說看得到商業化前景的公司。從投資風格來說,我們一直以來都是堅持集中投資、重點服務的策略,即便再看好一個賽道,也是會有選擇性地、重點去投資幾家我們從價值觀上能夠認可的公司。

證券時報記者:基石在選擇行業投資時,有兩個重要的標準:大賽道、世界級,合成生物是否符合這樣的標準?您認爲,國內什麼時候會出現千億級的生物合成企業?能否出現類似新能源領域“寧王”這樣的萬億級企業?

魏婷:合成生物學作爲一種新的生產方式,在很多場景下能夠很好地補充和替代現有的工業生產方式。在全球低碳發展的大趨勢下,將成爲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必備工具。因此,合成生物行業是一個賽道足夠大、天花板足夠高的行業,完全符合我們對於大賽道、世界級的定義標準。

能否出現千億級別的企業?因爲合成生物學的本質其實是一種方法學,它通過應用端、以產品形式出現的可能性更大。有些市場容量巨大的單品,比如大化工產品、能源、材料等等,換成用合成生物學的方法去做,終端利潤空間很大,完全有機會出現千億級別的企業。又或者,當行業足夠成熟的時候,也可能像醫藥行業出現千億級別的CXO企業那樣,誕生合成生物學領域的千億級別CXO平臺公司。也有可能通過橫向拓展的方式實現千億規模,比如企業收購不同的平臺和產品迅速壯大。至於能否達到萬億量級,可能還是要看能否有這個量級的產品出現。

黃華:我個人認爲,出現千億級別的企業概率較高,但是萬億級別不太容易。你可以想象一個企業要成長爲萬億級別需要壟斷多少產品市場,同時可以想象它的成長之路是多麼艱辛與漫長。

從市場的角度考慮,每個大宗品市場都存在固有的主導企業,並且這些企業都有充足的財力維持自己的市場地位,所以在存量市場上成長爲萬億級別企業基本上不太可能;假如是在增量市場,利用合成生物技術開發出一個超大市場容量產品,譬如能顯著緩解人類衰老的產品等,同時該企業在這類產品技術上還具有絕對優勢進而壟斷市場,那麼,在以上條件都滿足的情況下,這家企業有可能成長爲萬億市場級別。

通常構建特定產品的絕對優勢技術壁壘需要花費很多精力與時間,並且不同類產品技術開發差異性很大(通用性並不高),所以我認爲通過技術壟斷多個大宗品實現萬億級別企業的可能性也很渺茫。

證券時報記者:基石在投資生物合成企業時,主要有哪些衡量標準?或者說,主要從哪些角度和因素去選擇合成生物企業?

魏婷:合成生物學是跨學科交叉的領域,雖然技術的發展降低了行業進入的門檻,但對於企業仍然有比較高的要求。好的合成生物企業要成爲“六邊形戰士”,這也是我們作爲投資機構,在選擇投資標的時需要權衡的多個維度的組合,包括:

1、團隊的綜合實力。包括團隊成員的知識結構、成長型思維、綜合管理的能力等等。

2、產品的選品邏輯。合成生物學企業能否獲得成功,選品是關鍵。從消費端的角度來看,人們不會在意企業用什麼樣的工藝或技術路線把產品生產出來,而只會看產品本身的優劣和價格,所以產品是否有足夠大的市場容量、是否有顯著的成本優勢或品質優勢就非常重要。比如有些產能過剩的行業,企業再怎麼做可能都無法具備競爭優勢和市場價值。

3、技術創新能力。企業需要有足夠的技術儲備和底層構建能力來支撐其選品的落地。

4、產業經驗。合成生物行業本身也是基於環保+製造業基礎+工程師經驗發展起來的,所以企業的工程化製造能力也非常重要。

5、商業路徑。企業的定位是立足於平臺還是產品,是做產品還是做服務賺得多,是選擇直銷還是代理,這些都是企業在兌現商業化價值時需要考量的重要因素。

6、運營保障。從長遠來看,新的領域在技術成熟後終將趨同,自動化、數字化、AI等技術將逐漸成爲合成生物學企業的標配,通過自動化平臺節省研發時間、通過高通量來降低研發成本、收集海量的研發數據進行機器學習等,這些技術手段和運營方式未來會成爲合成生物企業的通行模式,也是必不可少的運營保障。

證券時報記者:合成生物領域是否有其特定的投資風險?有哪些投資陷阱或者容易踩坑的地方?

黃華:從技術的角度來看,如果說有什麼投資陷阱,可能是概念陷阱,或者說“講故事”。生物領域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新技術出現,也帶來了五花八門的新概念,這些技術是否真的能夠實現?能否做出成型的產品來?能否真正實現量化生產併成功投放市場?這裏面都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

從實驗室的技術或者“概念”跨越到規模化的產品生產技術,是很關鍵、也是很艱難的一步,中間的淘汰率非常高。我認爲前沿技術最終能成功走向市場被大衆廣泛應用的概率甚至比中彩票還低,很多聽起來、看起來很不錯的技術其實包含了巨大的缺陷與風險。相反,最終被市場驗證的技術往往都具有很長的研究追溯歷史,該技術經過了多年的不斷改進和完善,從而變得越來越成熟、可靠,最終成功走向市場。

魏婷:從投資的角度來看,這可能也是比較容易出現問題的地方。合成生物領域的投資總體上都投在比較早期的階段,不可避免會涉及到對技術的判斷。如果遇到選品不行、有路徑依賴的公司,那麼“踏坑”的概率就很高。

另外,我們也會擔心市場過熱。在投資過熱的情況下,往往估值先行,企業的商業兌現能力被高估,投資窗口期變短,這對於投資機構來說,可能就意味着低的回報甚至是虧損。比如像早期的光伏、創新藥,雖然行業趨勢看起來非常清晰,但是企業的淘汰率也很高,我們現在看到的光伏龍頭公司大部分都不是最初的那一波了,甚至有不少公司都已經退出了這個市場,這也意味着最早投資光伏的機構可能有很多都沒有賺到錢。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合成生物行業還處在比較早期的階段,需要我們用更包容的心態去看待,需要有一定的容錯空間,但核心還是要回歸企業自身健康成長的基本面。

編輯:嶽亞楠

責任編輯:凌辰 SF179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