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玄寧

在過去一週,聖何塞似乎變成了芯片版的瞬息全宇宙。摩爾定律在其中一個宇宙已經死了,而在另一個宇宙依然“健在且活的挺好”。

這兩個宇宙的主宰者分別是英偉達英特爾

9月28日,英特爾在和英偉達總部隔着一個聖何塞機場的麥克內裏會展中心,舉辦了Innovation線下大會。在主題演講中,英特爾CEO帕特·基辛格(Pat Gelsinger)發佈了13代酷睿處理器Raptor Lake。其中i9-13900K款產品爲24核心(8個性能核,16個能效核),32線程。它們採用的是Intel 7製程工藝和x86高性能混合架構。而且,儘管此前曾提示會漲價,但新一代的最終價格和上一代基本持平。

但外界對當天演講的討論不只停留在新的CPU本身,在發佈這款被基辛格稱爲“史上最快最好的桌面處理器”之前,基辛格在演講裏首先提到了摩爾定律。

“過去數十年我都處在一個爭論之中,就是摩爾定律已經死了。”他說。“但答案是,沒有!”

基辛格對着臺下略顯誇張的張開雙手,背後的PPT顯示出幾行大字:

Moore’s Law: Alive and Well(摩爾定律活的很好)。

“我們期待單一芯片封裝上集成的晶體管從今天的一千億個,到這個十年的末尾達到一萬億個。”他說。

“在元素週期表被窮盡前我們不會停止,我們會繼續做摩爾定律的守護者。”

這段發言被諸多媒體引用,且被認爲是對一週前英偉達CEO黃仁勳在GTC大會後的一段發言的隔空回擊。

在此前9月21日的2022 GTC線上大會上,英偉達CEO黃仁勳發佈了RTX 40 系列顯卡,公佈了全新 GPU 架構 Ada Lovelace等產品技術和服務。在會後的媒體採訪中,當被問到充滿爭議的定價問題時,黃仁勳把其歸結於摩爾定律的死亡。

“今天一個12寸晶圓的價格不是貴了一點而是貴了超級多。摩爾定律死了,它結束了,結束的很徹底。芯片價格會隨時間降低的故事已經是過去時了。計算已經不再是個芯片問題,是軟件和芯片共同的問題。”黃仁勳說。

這其實已經不是黃仁勳第一次嘗試爲摩爾定律送終。黃仁勳認爲替代摩爾定律的方案是“加速計算”。也就是依靠AI,服務AI,通過更好的AI技術和針對具體場景更定製化的設計來解決性能提升的問題。

摩爾定律由英特爾的創始人戈登·摩爾在上世紀60年代提出,基本要義是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晶體管數目,約每隔兩年便會增加一倍。但隨着製程的不停突破,相關技術開始觸碰到物理極限,摩爾定律對未來是否同樣適用,也開始被芯片行業質疑。

人們都在尋找“續命”的方法,其中英偉達和英特爾的觀點鮮明而對立,而這種不同的態度已經被業界熟悉。英偉達的芯片由製造企業代工,它不太要自己擔心製造方面的瓶頸,而英特爾除了自己設計芯片,依然堅持投入龐大的資金在製造端。

這些不同的模式決定了兩者的分歧,但這場註定曠日持久的爭奪可不只是黃仁勳和基辛格什麼單純的技術討論,它更重要的意義,是爭奪對芯片行業下個階段發展模式的定義權。

摩爾定律從來不是什麼自然規律,不是什麼物理定律,甚至用摩爾自己的話說,他最初投稿給《電子學》雜誌(Electronics Magazine)時候,認爲這個雜誌就是一個沒人看的刊物,而這個定律只是他根據自己的經歷隨便推測的一個趨勢。

摩爾定律後來真正成爲芯片行業的“定律”,其實是因爲它定義了這個行業的商業成功與技術進步之間的關係——取得巨大的技術領先從此一勞永逸躺平賺錢在這個行業是不行的,因爲每隔幾年你的產品就會打對摺;只有不停的維持高頻的技術突破和創新,才能存活;而這樣的技術創新是可能的,誰做到極致,誰就不只是存活下來,更能獲得人類商業社會最有誘惑力的回報。

所以從根本上否定摩爾定律的嘗試,其實是一種希望改變整個行業的競爭與合作規則的嘗試。

與不停的突破工藝來改造最底層的芯片工藝相比,加速計算的路線顯然沒那麼“普適”。黃仁勳稱加速計算就是靠AI,而今天我們還沒有一個全能的AI,只有適合不同場景的AI算法,那麼加速計算提升的性能就更加具體。用黃仁勳的話說,就是“看起來英偉達的架構給所有東西提供加速,但其實我們只是碰巧用同一個架構加速了3000個東西,這是因爲我們用了25年一個一個搞定的。”

而這意味着要獲得這些性能提升就要能支持對應的AI算法模型,而今天,英偉達的CUDA能服務的算法比誰都多,同時它也無比封閉,並試圖變得更有統治力:“我們要繼續做的事情就是用一切可能的方法把CUDA塞到世界每個角落,讓人們可以用它開發應用。”

而按照黃仁勳的說法,英偉達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全棧加速計算公司:“一個加速計算公司必須是全棧的,因爲加速計算需要你理解應用,然後重新加工所有的棧來讓它跑得更快。”

說白了,黃仁勳希望大家都到它的規則裏來競爭。就像英特爾過去50年做到的那樣,他希望從摩爾定律,改爲黃氏定律。

而英特爾顯然不希望事情就這樣扭轉了。

與黃仁勳說自己“全棧”一樣,基辛格也在全力重塑英特爾唯一正統摩爾門徒的身份,他在此前的一次採訪中稱,英特爾是唯一有全方位能力來保證摩爾定律存活的公司。

在演講中他也再次強調了讓英特爾如此有底氣的新的技術,並透露了其中一些進展。

“晶體管上的技術突破—— RibbonFET,能量傳遞技術上的突破——PowerVia,半導體制造的核心技術光刻上的突破—— High-NA 光刻機,以及封裝技術上的先進技術。這些都讓我們期待在2030年前,一個芯片上可以封裝1萬億個晶體管。”

“我們制定了4年交付5個製程節點的大膽計劃,一般需要兩年突破一個節點,但我們4年就要完成5次突破。”他說。“一切都在按計劃,甚至比計劃更超前的進行中。”

這五個節點分別對應Intel 7、Intel 4、Intel 3、Intel 20A和Intel 18A,明年首次使用EUV工藝的Intel 4將會進入量產階段,而基辛格也透露,Intel 18A(相當於臺積電1.8nm)製程的PDK 0.3版本已經在開發者手中了。

“我們期待第一批測試芯片在年底前完成流片。”

此外,英特爾還介紹了在繞開電子的物理限制,從光的角度來延續摩爾定律的技術進展,簡單介紹了一個名爲可插拔式光電共封裝(pluggable co-package photonics)解決方案上的突破。

光互連理論上能解決很多卡住摩爾定律的問題,但製造難度帶來的成本讓它無法被產業界真正使用。基辛格邀請實驗室的研究人員展示了“一種堅固的、高良率的(high-yielding)、玻璃材質的解決方案”。它通過一個可插拔的連接器簡化了製造過程,有望降低成本。

守住摩爾定律在行業的地位就是他迴歸的最重要任務,這些年對於摩爾定律有很多發散的解讀,從晶圓到整個產業的合作模式等,都被框入摩爾定律的架子裏,但基辛格顯然是個摩爾定律“原教旨主義者”。在此前的一次採訪中,他明確表示,今天他所說的摩爾定律和摩爾沒有任何區別:

“我就是用晶體管數量翻倍來定義它。”

甚至對於這些新的超越芯片設計本身的技術,他也強調了這些路線都是摩爾在當年就預見到的。

“摩爾最初的論文裏就預見了這個清算日(day of reckoning),到這時候我們就需要用各種異構的和定製化的小的技術來構建更大的系統。”

對於先驅摩爾的極端忠誠也要體現在對“異教”的應對上。在發佈會演講前還在後臺俯臥撐蹲跳起的基辛格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有進攻欲。

在這場發佈會上,在拿出酷睿13系列芯片前,基辛格第一個發佈的產品,是GPU。“不是一款,是很多款GPU。”他說。“圖形計算一直是我的一個激情所在,12年前當我離開英特爾時,它是我唯一沒有完成的目標,現在我回來了我們也要完成它。”

這些GPU包括此前公佈的代號爲 Ponte Vecchio 的英特爾數據中心GPU的刀片式服務器,基辛格表示它已出貨給阿貢國家實驗室,服務極光超級計算機。而更受關注的是面向高性能遊戲市場的Arc系列的最高端獨立顯卡Arc A770。

按照英特爾的思路,這款爲遊戲玩家提供的GPU,瞄準的就是黃仁勳希望用摩爾定律已死來解釋的GPU高定價問題。

“過去數年遊戲GPU變得超級貴,你們作爲遊戲玩家卻是應該感到困擾,因爲遊戲羣體遭受了損失。今天我們要解決這個問題。”

英特爾的展示中可以看出,這款顯卡對標英偉達上一代的RTX 3060顯卡,它的定價爲329美元。

此外,數據中心市場的變化也是決定摩爾定律生死之爭的重要指標。

2021年英偉達數據中心業務首次超過遊戲業務,當時的營收爲17.52億美元,但最新的2023財年第一季度財報裏,數據中心收入佔比已提升至45.2%,營收達37.5億美元,同比增長83%。而英特爾2022財年第二季度財報顯示,其數據中心和人工智能業務(DCAI)同比下滑16%,營收爲46億美元。

面對這樣的追趕,英特爾也在大會上更新了數據中心產品和技術的進展,爲第四代英特爾至強可擴展處理器內置了一系列加速器,可以通過按需激活模式,可以在原始SKU的基本配置之外,給人工智能、數據分析、網絡、存儲和其他高需求的工作負載開啓額外的加速器組合。同時Agilex FPGA 的產品線也更新了路線圖,從邏輯結構性能到功率效率都做了提升。這些更新都是對黃仁勳“加速計算”路線的回應,它們會用來爭奪同一批用戶。

一個越來越明顯的趨勢是,芯片大廠的競爭變得犬牙交錯,伸向各自腹地,正在成爲一場新的全面戰爭。在快速鋪開的戰鬥裏,沒人能夠大意——哪怕是在自己的優勢技術領域。而至少在這個層面上,摩爾定律依然籠罩着每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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