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军校同学张官太烈士(下)

作者:李跃齐

张官太,1962104日出生于云南石屏县,汉族,19799月考入云南大学数学系数学专业,19837月毕业后入伍,桂林陆军学校83126班学员,19841122日傍晚牺牲在云南老山前线150号高地,追记三等功。

张官太在军校

(一)知耻而后勇

1984年元旦过后,大学生队的训练进入了单兵战术科目阶段。

在寒冷的红岭野外战术训练场,单兵战术动作一个个地需要我们去学习,去掌握。训练间隙,为了活跃气氛,调动练兵热情,教员组织开展了小比武,要求每班选定1人参加30米低姿匍匐竞赛。当时我是班长,官太主动找到我要求参赛,班里其他同学了解官太的情况,都不赞成,怕影响全班的成绩。

看到大家都反对,我想应该激励官太树立自信心,知耻而后勇,勇于挑战自我,便坚持让官太代表全班参加,还给了官太一个鼓励的眼神。

得知能参赛,官太很高兴,很珍惜这机会,比赛时格外尽力。结果虽没排名前列,但也没当“副班长”赶鸭子。就这,官太还觉得对不起我的信任,对不起全班同学,自责了好几天呢。

在军校的所有训练中,属于智力型的理论科目对我们都不成问题,射击、战术科目虽学好不易,但学会也不难,最难的是属于体能加技能型的军体科目,而百米障碍则是官太最弱、最怵的项目,特别是第一个障碍跨越壕沟,简直成了官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吃了不少苦头。

官太的“心理障碍”,也让王广队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帮促,甚至在障碍场上,对已经腾空准备跨越壕沟的官太采取了常用的“助推法”。殊不知这“助推法”对我们管用,却让本就有“心理障碍”、此时又毫无心理准备的官太身体重重地砍在了壕沟壁上,幸好有胸前的子弹带缓冲起到保护作用,没造成大伤。

当我们从壕沟中将官太拖上来时,紧锁眉头的官太脸上带着几分无耐而又不屈的神情,瞪着壕沟看了半天没说话。但王广队长的这一推,却彻底激发出了官太心底深处的男儿血性来。也许,这正是队长所要追求的效果。

接下来的几天,只要饭前还点时间,官太都会提上木枪,邀约我们几个同学,来到饭堂前的障碍场开展“饭前三两枪”活动,专门练习跨越壕沟,先从放在壕沟边模拟沟宽的木枪上跨过,确信自己的单腿弹跳能力完全没问题后,又一次次地试着飞越壕沟。在大家的一再鼓励下,在不知跌过多少跤、碰破多少皮、伤过多少次后,官太终于鼓起勇气、闭着眼睛、甚至咬紧牙关实现了第一次突破,跨过了一年中最大的训练障碍和“心理障碍”。这标志着官太已经艰难地完全了“第一个转变”,让我们全班都为他感到高兴。

从这两件小事上,使我感到平时话语不多的官太,其实内心深处也是极有自尊心和进取心的,这种自尊心和进取心,促使官太时刻保持着“笨鸟先飞”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在整整一年期间,始终以一种追赶者的姿态在努力着,拼搏着,生怕自己掉队了完不成“两个转变”。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训练场上的官太,虽然一直是个追赶者的角色,但也有出彩的时候。

开始学军事地形学时,我们最高兴的是又可以跑到野外看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了。可到野外对着军用地图一看才知道,这跟看山水完全是两码事。桂林山区的地形,在军用地图上全象小蚂蟥似的一圈一圈,非常不好判定。难怪教员说,79年对越作战时,我们有些部队在识图用图上吃了很大的亏呢。

也许是学数学的原因吧,官太生来对数字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一看到军用地图上那些数字标高和小蚂蟥似的等高线,似乎突然来了灵感或被激活了,几次野外作业包括夜间识图用图,面对地图上桂林那些难以辨认的小拇指形山,官太都能细心、准确地判定出来,而且误差多在允许范围之内。面对这样的好成绩,官太只是轻轻笑笑,并未特别得意。我有时甚至在想,这小子在这方面是不是有点“特殊天分”呀?

【张官太及全班同学在桂林陆院战术训练场,图中右一为张官太】

(二)毕业写“血书”

1984年6月26日,《人民日报》刊登了桂林陆校大学生队的训练和生活情况,说我们经过近一年严格而艰苦的训练,政治思想觉悟提高不少,基本实现“两个转变”,初步具备了部队基层干部必备的军事素质,不少同学积极要求去边疆,去海防,去前线,去最艰苦、最危险的地方去。

7月7日,历时半个月的毕业考核开始了。经过近一年的艰苦努力和不懈追赶,官太终于没掉队,军体成绩也达到及格,如期完成了“两个转变”,这使官太非常开心,内心里也非常理解一年来队领导的良苦用心和严格要求,非常珍惜全班同学的帮助之情,脸上也终于洋溢出青春的笑容,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相当阳光的官太。

其实,为了完成这该死的“两个转变”,官太付出了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和汗水,这一点,我们全班最清楚。而在桂林期间,官太的多数训练科目成绩最后都居良好水平,主要弱在军体、特别是百米障碍上,这也是官太留给大家的最深刻印象。

就在我们接受毕业考核的同时,昆明军区派人到军校来了解我们的学习情况,调阅我们的学习档案,告诉全体学员将全部分配到11、14军去,部分学员还要做好上老山、者阴山参加“两山”作战的思想准备,这是我俩第一次听说老山、者阴山之大名,却并未放在心上。

7月25日上午,队长宣布了分配方案,经过一年严格训练已完全摘掉“面条兵”帽子、又如期完成“两个转变”的官太,知道自己分在14军后,回到宿舍高兴地告诉我:这下可以回家了,自己家乡就驻有14军的1个团呢。还开心地说,自己一年来体重长了4公斤呢,说着向我展示了一下他那有点成形的肱二头肌。

当天下午,队里逐渐传出有同学交了请战书决心书等“血书”要求上前线的后,全班都在议论此事,搞不清楚这是来真的还是表个态而已,官太当时没多说话,但不知何时也写好并很快上交了决心书,要求上前线接受考验。我一看连官太都写“血书”了,也赶紧写好交了上去。

知道官太要求上前线后,我开玩笑地提醒他,到部队跟战士下命令还打“点射”吗?官太瞪了我一眼:“我是该、好好练练、语言表达能力了。”说完真开始大声练起来,不过,现在已经成流利的长点射了:“你排配属、八二无1门、重机枪1挺、工兵、防化各1个组,担任连的主攻任务……”

听着这熟悉的步兵连进攻战斗口述命令,看着官太硬朗不少的身体,我觉得,凭着官太在军校表现出来的顽强毅力和坚毅韧劲,其实担任防御作战任务更适合这小子,至少,不会再有通过障碍的恐惧了。还有,凭着官太的数学基础和军事地形学“天分”,当个作战参谋给穿插部队带路也是个好手,只是上报战果时会有点为难,因为官太对数字太认真了。

告别桂林前,队领导对我们的管理稍微放宽了些,可以不受“每周外出人员不得超过10%”的限制,特批我们外出跟桂林作个告别。班里的同学都利用这难得的“放风”机会,抓紧往桂林街上跑,再看看七星岩、象鼻山等景区。只有官太,没有争着要出去,只是在默默整理着自己的学习笔记和生活用品。

临出发前,我和官太一直都以为交“血书”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内心深处并未完全做好参战的心理准备(至少我是这样的),8月2日中午在文山分手时还相互道了声“保重”。

但到部队跟着上阵地后,才知道这“血书”写了是要兑现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官太从14军41师调换到了11军32师,成为老山作战首支接替防御部队的一名见习排长,还光荣地坚守在了老山最前沿。而我,则分配到了者阴山主攻团。

1984年11月22日20时左右,官太奉命带领两名战士前出执行潜伏任务,不幸牺牲在老山前线150号高地,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22岁的青春芳华上,并绽放出绚丽的花朵,成为祖国南疆永远的守护神之一。

得知官太牺牲在老山战场时,我已随者阴山主攻团从前线安全撤回滇西营区,远离了战争死神的威胁,但一时还是难以接受这噩耗,陷入了深深的怀念中。

现在,只要一说起桂林陆校、“两山”作战或听到《怀念战友》《相会在攀枝花下》的歌声时,我都会眼含热泪地再次想起官太,想起我们在军校共同度过的难忘岁月:班务会上的“点射发言”、患病之时的温暖关怀、“突击队员”的“十个一百”、障碍场上的不屈表情、射击场上的专注眼神、地形判定的“独到天分”,战术训练的谋略观点……

官太:我的好同学,好战友,南疆边关的巍巍青山作证,红土高原的碧蓝苍天作证,桂林陆校的领导同学作证,虽然你只是麻栗坡烈士陵园中的普通一员,但永远是大家心目中真正的南疆勇士,但愿你在天国一路走好,永远走好、走好……

最后,借用朱德元帅的一句话,告慰天国之中的官太、立昆、弘耀和智基同学——

你们永远活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们永远活在你们的事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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