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的熱搜,又被一位男星上榜了。

從“手”到“肚子”,演員的身體部位,何以討論度居高不下?

原因在於那部最近非常火的新劇,《東八區的先生們》。

曾經的霸總代言人張翰,低調多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不過關於這部劇的吐槽大會,我們下次再安排。

今天鋪子要聊的,是一羣與“東八區的先生們”截然相反的人——

《圓桌派》第六季

作爲一檔口碑常青的無劇本文化類聊天節目,《圓桌派》幾乎從不讓人失望。

這一季也不例外,迴歸不久便拿下豆瓣9.3的高分。

主持人竇文濤,依舊是那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情色小主播”。看似帶點自卑感,其實大局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常駐嘉賓周軼君,適度表達,引起舒適,一語中的。

第一期主題是“人藝”,即北京人民藝術劇院。

節目邀請來人藝的濮存昕、李光復兩位老戲骨。

圍桌探討關於話劇和表演的面子裏子,從表演方法,到人物塑造,從演員的自我修養,到戲劇與文學、社會的關係,乾貨滿滿。

不少網友直呼:務必把這期內容抄送給所有有事業追求的演員觀看!

節目開場還是一如既往的隨性。

聊演技,從“體驗生活”切入。

這個李光復最有發言權。

許多人只知道他是演員,卻不知道他曾當過導遊,賣過菜,幹過警察,練過武術。開了北京第一家個體複印店,甚至還在北京協和醫院當過三年大夫。

演醫生,不用演,都是經驗。

演警察,演商販,演小市民,也是信手拈來。

節目中,76歲的老爺子精神矍鑠,眼裏有光,講着自己當警察時抓“切匯(黑市裏一種詐騙手段)”的經歷,一人分飾兩角,渾身是戲。

豐富的人生經歷不但沒耽誤他演戲的主業,反而成了他創作的靈感。

正如娜塔麗波特曼在電影《黑天鵝》的採訪中所說的那樣:

把生活中所有的碎片,都拿過來,最後形成了我的表演。

想詮釋好角色,體驗生活是必不可少的。

但瞪着眼睛去找生活,肯定是找不到的。

濮存昕就拿自己演話劇《白鹿原》時的經歷舉例。

早先爲了演好白嘉軒一角,他專程跑到西安的原上,幹瞪着眼觀察農民的一舉一動。

烈日炎炎,天天下地,跟着農民幹活兒,跑人家裏做飯、採訪。

可待了五天,一頓折騰,愣是越來越找不到頭緒。

爲什麼呢?

因爲白嘉軒這類集農業文化、家族文化、鄉紳文化於一身的角色,在新時代的農民裏是不容易找見的。

琢磨着琢磨着,濮存昕才恍然大悟,眼前不就有一位現成的模仿對象嗎?

不是別人,正是《白鹿原》原著作者陳忠實。

陳忠實喝着酒、抽着煙,面部線條充滿雕塑感。

渾身透着一股忠直感,沒有一句奉承話,卻彷彿接納着你的一切。在他身上幾乎承受着傳統民族文化的全部負荷。

找對了感覺,濮存昕才得以找到了白嘉軒這一人物的塑造方向。

由此可見,所謂體驗生活,靠的不僅是演員對現實經歷的積累與調動,更需要對於文本與角色的理解與想象。

當然,對經驗、原型完全模仿照搬,也是塑造不出屬於自己的、讓人記憶深刻的角色的。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求演員付出實打實的苦功

跳舞的,壓腿拉筋,肢體會說話。

唱歌的,嗓子得好,講究共鳴。

而表演,卻似乎不好找到一個可量化的標準,以至於如今行業門檻一低再低,爛劇頻出。

那麼在老藝術家的眼裏,演話劇、拍影視的功夫在哪兒?

樹形。

樹的不是外形,而是從心理狀態到更深入價值取向的心形,也就是我們說的“神似”。

李光復曾在話劇《小井衚衕》裏飾演一個賣鹹帶魚的傻小子。

由於出身不好,傻小子一家人常被擠兌。

於是他的二叔就支招,“你呀,哪天冒充一個解放軍,上我們家來看看”,以顯示自己家裏有當兵的,出身也沒那麼差。

可賣鹹帶魚的這小子,又傻又笨膽子還小,即使換上一身軍裝,揹着新包穿着新鞋,凹出硬氣,也肯定沒有軍人的模樣。

如何表現這種違和?

靠一個肢體的細節

李光復扮的傻小子一進門,傻樂着衝二叔問好的同時,左膝微曲,右肩略沉,頭身稍稍向前一傾——這是清末遺留下來的禮節,打千兒。

正是這樣一個微不可察的動作,讓人物立刻鮮活起來的同時,還側面反映了歷史的更迭與變遷。

這種巧思從何而來?

李光復的方法很“笨”,演誰就“變”成誰。

那段時間不管是站着坐着還是臥着走着,他都以賣帶魚的小子的身份生活,見着誰都以他的語氣口吻與對方寒暄閒聊。

甚至還一邊騎車一邊用各種語調反覆唸叨着臺詞,聽得一旁經過的路人直罵他神經病。

已經達到了瘋魔的程度——有些反應,用小聰明設計不出來。而所謂信念感,從來不是靠空想就能得到的。

有人說,劇本是一度創作,演出是二度創作,在李光復看來,演員則是第三度創作。

每一個角色裏,都包含着演員自己的生活態度。

即便是反面人物。

話劇《茶館》裏,第一幕康六賣孩子。

十三四歲的黃花大閨女,五兩銀子賣給一個太監。

這裏有一個巧妙的設計,劇本里沒寫——康六下場的時候,舞臺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只有一個人睡醒了在抽菸,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

就這一個小細節,換了四五個演員來演,最後選中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演員張青山

因爲他打的呵欠極其舒服,誰都打不過他。

一個懶洋洋的呵欠,將當時羣衆的麻木不仁表現得活靈活現。

節目中,濮存昕舉了另一個例子——舒繡文,四十年代上海灘炙手可熱的大明星。

剛入夥人藝時,她從一個沒有一句臺詞的配角開始,演一名打字員。臺上列寧慷慨激昂地演講,臺下是羣情振奮的人山人海。

鏡頭給到舒繡文,她飾演的打字員就坐在樓梯下的小角落裏,熟練地敲擊着打字機,熱切而篤定。

她敲擊時的聲音與幅度,配合着列寧演說的節奏,烘托起一種激烈而昂揚的情緒。

看得蘇聯專家直誇:“這是好演員,儘管她的角色很小。”

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

即使是配角、羣演,也要烘托出表演情境裏的真。

竇文濤形容這些表演者是畫家,用身體描摹故事。

畫筆,畫的是外形。但好的畫家,能讓人窺見他筆下人物的內心。

濮存昕則將自己比作一株生長期長的植物。

在舞臺上站久了,就抓住觀衆的偏好了,就能在每一次表演中將觀衆融入進來了。

講到這裏他提到,京劇名家李少春先生曾分享過自己的從藝經驗:

每到一個場子,在飲嗓子時他就在臺上看,用眼睛作尺,衡量劇院座位的深淺寬窄。

場子大了寬了,他一定多墊半步才亮相。

“我亮相時不能讓一個觀衆看不着的。”

在他們身上,根植着對舞臺的熱愛,對觀衆的尊重。

不過,演員的主觀能動性再強,也離不開好戲成就。

這裏,節目帶我們走入了下一個議題——戲劇嚴肅的必要性。

什麼是好戲?

李光復引用曹禺的話來說:

不是劇場裏面觀衆熱烈的掌聲,也不是他們的嘆息流淚。

而是走出劇場的時候帶着思索,思考社會、思考人生、思考命運。

當然,藝術也必須是有趣的。

但同時它也可以是厚實、豐富、多樣化的。

濮存昕認爲,觀衆一定是追求娛樂性、有閒情才進劇場。但戲劇作爲文學的載體之一,也同樣應當啓示生活的真相。

回過頭來再看,《東八區》的空洞意淫,似乎完全是這種藝術追求的反面。

別說體驗生活,主創們甚至像經歷了十年斷網,顧自在油田裏流連忘返。

節目提到,在呂中老師爲人藝新演員培訓時,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疑問:

現在人壓力這麼大,進劇場就是想放鬆一下,戲劇還需要這麼深刻嗎?

而這場圓桌談話,恰好給了我們一種解答——

日子越難過,我們就越不能放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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