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寒松
我父母给我的兄姐取名颇有用意。三兄弟的名字中都含有一个“成”字，他们希望我们成家立业，走向成功；给我三个姐姐的名字都有一个“莲”字，希望她们像莲花一样的洁身自好。
一九七八年，三姐菊莲与邻县湖区的汪周边喜结良缘，第二年夏天，他们又喜得千金，我带了一些礼品随姐夫来到滨湖看望我的姐姐和外甥女。
第一次从山区来到湖区，映入眼帘的是广袤的棉田和一望无际的荷叶。
夏日的棉树上，结满了绿色的棉果。听湖区的棉农讲，在农历十月，这些棉果吐出一团团柔软雪白的棉絮，随风一抖一抖的，像站在那里点头欢迎收获的人们。
那宽阔的湖面上绽放的荷花吸引着我这个山里人，只见满湖盛开的荷花，在夏日阳光的照耀下，真是艳丽多彩，碧绿的荷叶像个大玉盘衬托着荷花，万紫千红竞相怒放，把那片无际的湖区装点得斑斓多姿。这真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三姐婆家个个好客，姐夫的妹妹汪金荣与我年龄相仿，而且有许多相同的兴趣，所以我们说话投机，她带我去湖里撑船采摘一篮莲蓬。她一边采莲，一边哼唱《采莲曲》，莲花很美，她像莲花一样的美。
第二天清晨我起床很早，走到离村口不远的大湖岸边，看到一群鸭子已“嘎嘎”地涌向湖水中开始追逐戏闹。
只见一个青砖花墙小院座落在湖滨岸上，四处绿草如茵，蝉鸣雀噪。
再往前走，出现一片给大地投下了阴凉的竹林，林中一条小道，这是一条青砖砌成的小道，直通前面住的几户农家。
我顺着这条小道往前走，只见一名妙龄少女正坐在道上聚精会神地编织毛衣。那女孩听见我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微微朝我一笑。
她生得端庄秀美，排列组合在一起的五官特别精致：乌黑的头发，清澈如水的眼睛，软润的面颊，玉葱似的鼻，柳叶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的容貌让人怦然心动。就在我临近她时，闻到她身上洋溢着的青春气息，她起身挪动旁边的凳子准备给我让路，一团红毛线滚落在小道中间，正好挡住了我前行之路。
我弯下腰捡起那团红毛线，礼貌地递给她，女孩脸上荡漾起红晕，害羞向我道了声“谢”，并将身边另一只放置毛线团的小板凳递过来让我坐。
“请问，你是菊莲嫂的弟弟吧？”她笑问。
“你怎么知道呢？”我笑着反问她。
“听你姐夫妹妹金荣说，她家二嫂的弟弟长得英俊潇洒，见了你本人果然名不虚传。”她笑说。
笫一次遇到女孩当面夸奖，我窘得脸红，我笑着说：“我可没像金荣妹说的那般英俊？那是金荣妹妹有意抬举我罢了。”
“眼见为实，的确如此。”女孩笑着说。
接着，她又笑着问我：“你现在是在上学还是在上班？”我摇了摇头，如实告诉她：我在家务农而且家境贫寒。女孩听后眼角溢出了同情的泪水。
她叫汪岑荣，十九岁，正处于情窦初开的青春年少年华。高中毕业，之前学的是文科，去年高考时以三分之差落榜。
那天早上，我们聊得很开心。临别时，她委托我回家后帮她找一些高考复习资料，准备来年继续参加高考。两天后我回家了，立马设法弄到一些她急需的资料给她寄去。
一星期后，我收到岺荣的热情洋溢的来信，那字里行间浸透着一片感激之情，还有无尽的思念。开头语便是一首诗：
“远方的男孩，请放回手中的红雁，为我衔来一枚红叶，女孩愿与你携手走天涯……。”
我捂着心跳的胸口读完这封文字如画、情深似水的书信，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美妙的感觉充塞了我的心房。
那以后，我天天盼见风雨不误、穿着绿色服装的邮递员，书信来往就是我们俩传情达意的重要方式。一次次绿衣天使的微笑使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这里有一方属于我们爱的蓝天，这里有一片属于我们爱的沃土。
爱，像巨大的磁场一般，将我俩深深吸引，让我们陶醉。盼见的心情如此强烈，我从朋友那里借来一辆二八的旧自行车，在烈日下骑行五个小时，行程一百三十华里，赶往湖区。
在一个冬日，我去见岑荣时，正遇上隔壁村里在打谷场上放电影，电影名字叫《冰山上的来客》。隆冬的夜晚很冷，很多村民受不了那夜风寒，放弃看完电影。
我们被阿米尔和古兰丹姆的爱情故事所吸引，当我们看到在他们分别的时候，古兰丹姆在《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歌声中喊道：“阿米尔，别忘了我！”岑荣感动的流下了泪水。
当我们看到阿米尔含泪捡起古兰丹姆留下的那枝花时，我们就想起卓文君《白头吟》的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这个意思是说:爱情应该像山上的雪一般纯洁，像云间月亮一样光明。
为了抵御寒冷，坚持把电影看完，我和岑荣牵着手跑到草垛下，在周围堆了一些稻草，只留着四只孔，透过这些孔我们可以看到电影屏幕。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
电影散场了，但这首优美的歌声还久久在我们耳边回响。“纯洁的友谊和爱情”的词眼经常出现在我们后来的书信中，成了我们“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誓言的同义词。
她深知我在冬天易患手脚冰凉的毛病，她为我织毛衣、手套、围脖儿，倾注着她的深情。一次，她帮我织了一条深红色围脖，委托我二哥带给我。二哥临走时忘了，她骑着自行车在寒风中整整追了两个小时，终于追上我二哥，亲手将围脖交给他，由他转给我。她对我的那片真情让我二哥感动不已。
二哥叮瞩我：“这女孩对你是真心付出，你要好好珍惜这份真情！”
然而，我们的恋情在她家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当岑荣告知她父母我们相爱时，他们勃然大怒，要与她断绝关系，她的大哥整天站在我姐姐家门口破口大骂，并扬言：如果我们再继续交往，就要斩断我的双腿。其理由：我家在山区，而且家穷，每次来湖区骑的是一辆破旧自行车。
岑荣家的战火愈演愈烈，我们的信件遭到无情的封锁,对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她却没有妥协！
每一个人都有恋爱的自由，为了品尝爱情的滋味，岑荣以死抗争，她偷偷一次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被送往县医院进行抢救。
后来得知这一切时，我泪如泉涌。当我上门探望她时，被她父母轰出门外，并遭到她哥哥的谩骂和羞辱。
没有机会与她见上一面，我的眼泪流过无数的夜，眼泪像一块瀑布，倾泻而下，夺眶而出，在我脸上放肆的纵横驰骋。
我的冰冷之心遇上了“北风吹、雪花飘”的冰冷天气，雪花飘飘却没能带来她的消息，我只有独自回味昔日我们共同走在雪野上、手拉手的幸福场景。
隐隐中，我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与我息息相通，一起邀雪共舞。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总会有一天，她会归来，回到我的身边，轻轻牵起我的手，重续一个关于雪季的童话……
可是童话突然中断。春节后，姐姐带来一条坏消息：岑荣的家人逼她嫁给一个有钱人，可她死活不依，在她出嫁当天的清晨悬梁自尽。
我的泪水流干，真想随她而去，但我的亲朋好友对我极力相劝：“你要是真的爱她，就得好好活下去！”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往后，我在夏冬两季用她最喜爱的荷花和雪花向她祭奠，让岺荣在天之灵永不寂寞。与岑荣的那份爱恋，一直生根在我心里。
不久，我在八里镇一家村办企业当上了一名工人，在铸造车间学做模具。
坐在宽敞明亮的车间里与石腊打交道。这里与当初的生产队集体劳动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一个是闭塞的山村，一个是具有一定娱乐生活的城镇；一个靠在生产队里劳动、获取的每日工值的挣工分，一个在月底等着数钱的拿工资；一个上工时间无止境，一个每天只工作八个小时；一个是世世代代都在同样的土地上劳作的乡亲，一个是汇集着整个八里区各路精英；一个是 “面朝黄土背朝天” 耕作的辛勤，一个是有上下班的“坐着操作机器”、讲究作业环境的体面劳动。
我来到岺荣的坟头，对她说：“我跳出了农门！”
八里镇是红安县南大门，它拥有一定规模的现代工业和现代都市人的生活节奏。新创办的企业里的优秀人才，给那个封闭很久的小镇带来生机，也给小镇上年轻男女创造了自由恋爱的条件。
以前，这里男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的北面河边，年轻男女在夕阳西下双双挽着手在河堤上漫步，在垂柳树下卿卿我我。
在第一次爱情中失去女友的我，不再对爱情有任何奢望，我将爱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就在这时，不时有爱的绣球向我抛来，但我却害怕去接，因为那时我家一无所有，家徒四壁，只有一间飘摇欲坠的土坯瓦房。
就在我的爱情之舟处于搁浅状态时，一位好友前来当红娘，要将她表妹介绍给我。
有一天我应邀去她家吃晚饭，刚迈进她家大门时，里面传出优美的歌声，那声音很美、很甜，宛如汩汩泉水叮咚作响，敲打着我的心房。当我走进去时，一位身材高挑、长相勾人魂魄的姑娘正麻利地在桌上摆放碗筷，只见她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我猜这位美丽的姑娘就是好友为我介绍的那位女孩！女孩见我的到来，十分热情，放下手中的活计，泡上一杯清香的热茶递了上来，客气地对我说：“你请坐！我表姐有事外出了。”
屋子里只有我与她，我们开始了扣人心弦的交流，随着交谈的深入，她的目光变得含情脉脉，看起来她对我是一见钟情！我感觉到我们爱情的种子开始发芽，听说我家穷而使一些父母棒打鸳鸯谱，她显得不屑一顾，她说：“家里穷，不是你的错，关键是如何去面对贫穷、挑战苦难、改变贫穷、改变命运！”
那晚，我们交谈很晚，谈话中我得知：她的家庭条件不错，父亲是名老中医，哥哥在省城当兵。临走时，她送给我一只手电筒，含情脉脉地对我说：“天黑路滑，你把电筒拿着，它会给你带来光明。”
我知道这是女孩对我的暗示，是在向我传递继续交往的信息。
第二天，我以还手电筒为由来到好友家，好友告诉我说，赵青对你很满意，给你的评价是：善良、诚实、帅气、灵光，是位能托付终生的男人。
从此我和赵青双双坠入爱河，在彼此相思中打发每一天，是前世的姻缘今生的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等扣人心弦的语句经常出现在我们的信中。
那天，我邀请赵青上我家看看，一路上我忑忐不安，生怕她目睹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后会拒绝嫁给我。出乎意料的是：赵青来我家后，正踫上我的瞎子老娘正在使用月牙儿梳子，她毫不犹豫地从母亲手中接过梳子帮她梳了起来，梳完头后，她又帮我二嫂打扫卫生。先把椅子放到桌子上，往地上洒水，拿起扫把，从里面扫到外面，特别是墙角和桌角，最后把垃圾倒在垃圾桶里。
那以后，她屡屡来我家帮我母亲梳头、洗衣洗被，陪我母亲聊天。
在我母亲的催促下，我带着求婚礼物去拜见赵青的父母，未来的岳父岳母满脸笑容的回应了我“爸爸！妈妈！”的胆怯呼唤，他们的表情告诉我：他们已经接受我为半个儿子。
岳母进了厨房，岳父和我聊天，问了我一些目前有关工作状况、未来规划、家庭情况以及我对他们女儿的想法等等！他的言谈表明他们对我的印象良好，他们可以放心的把女儿交给我！
每周在铸造厂工作六天，周六下午我便骑上自行车去离厂十二里之遥的赵青家，帮助她妈妈经营责任田，栽秧、割谷、犁田打耙，我样样精通，赵青妈妈逢人便夸我这个未来的女婿能文能武！每当我去她的家，她老人家总是笑逐颜开，为我煮些让我后来回味无穷的腊肉糍粑煮油面。赵青呢，将我看作她生命的全部，每逢周六的下午，她就站在村头那棵杨柳树下，等候我的到来。
一次我在铸造浇灌时，突然想起要笫二天要和赵青去县城买照相机的事情，当负责浇灌的师傅大声问我准备好没，我一时分心，师傅将铁炉里沸腾的钢水往模具中浇铸时，由于我们没对正，导致钢水都流在地上，我厚厚的帆布工作服被烧穿，大腿上烧了好几个大血洞，疼得在地上打滚。同事把我送到医院抢救，赵青闻讯从她家里匆匆赶来，看着我大腿上血肉模糊，她暗自流泪。
“他的伤情怎么样？”她忍住眼泪向医生问道。
“他的伤情很严重，可能有截肢的危险。”医生告诉
她说。
这时的赵青显得十分冷静，镇定自若，她低声对我说：“再大的苦难我会与你一起去面对，那怕你没腿没脚！我的脚就是你的脚，我会带你一起走天涯！”
听到她的深情表白，我在日记薄上写下了对她的感激：“有您的爱默守在身边，寒冷的冬天也会很暖；有您的情跟随于左右，苦涩也变得香甜。”
那段时间，我每天发高烧，伤口疼痛难忍，赵青就用一块布放进我嘴里，让我咬着，她说那样可以分散痛苦。她还一次次拧着湿毛巾捂在我额头上为我降温。高烧过后，我身上衣服和被子都汗得透湿，她就守在床前为我擦洗更换。在爱情的呼唤下，我的伤口渐渐好转，三个月后终于痊愈！
我和赵青一路走来，经历了爱情的甜美与浪漫，也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不管岁月的更换，改变不了永远相爱的信念。
赵青喜欢摄影，喜欢站在山崖上拍摄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情景！那是一个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的清晨，我和赵青手牵手奔向龙王山，我们边爬山边唱歌；《太阳出来照四方》。
从半山腰向山顶看去，险峻的山崖藏在一片云雾中，那起伏的山崖宛如一条巨龙横跨在龙王山和凤王山顶，龙头在龙王山的上空高高抬起。我拉着赵青的手，慢慢向龙身上爬，雾水洒在崖石上十分滑溜。当我俩快爬到龙头脖颈儿时，远处北面河上，一轮红日从水面上冉冉升起，红彤彤的霞光洒在河面上火红一片，赵青突然看见这一壮美景观，高兴得又惊又叫。就在这时，她突然啊的一声，脚一滑，双脚跌落在悬岩下，双手还紧紧抱着龙石脖子，悬在空中左右摇晃，随时都有落入悬崖摔死的危险。
我迅速上前，左脚死死踩在她的手背上，正准备弯腰去用力拉她时，由于右脚打滑，感觉身体一歪，我俩双双向下坠落。
当我们随着山上石子一路哗啦啦地滚落半山腰时，也许是我俩的命大，阎王爷不收我们，也许是老天爷被我们的真爱所感动，正好被一张似救命网般的树藤把我俩紧紧兜住。惊魂未定的我俩，睁眼向下一看，下面是一片万丈悬崖。几只飞鸟在我们头顶盘转鸣叫，也许是为我们大难不死而庆贺吧！
这时的太阳越升越高，我握着赵青冰凉的双手，一个劲地安慰她：别怕，我们还活着，我们与死神擦肩而过了！
赵青惨白的脸上顿时出现少有的红晕。我见她情绪稳定后，我开始仔细观察身边地形，想办法采取自救。
我环顾四围，发现左侧两米多远的地方有一块空地，只要越过这两米宽的沟壑就有生还的希望。我身旁有一棵大树，上面吊着很多长短不一的藤蔓，有一根正好延伸在我们身边的一棵小树上缠着，那好像是上苍赐给我俩的一根救命绳。我攀上树杈将那根藤慢慢松开拉直，我告诉了赵青如何逃命的想法；我将树藤捆在我腰上，让赵青将我向前用力一推，我再借着张力跃过两米宽的沟壑。
刚开始，赵青不同意，怕我有生命危险。我告诉赵青，有尝试才有成功，如果我们不去尝试永远不会成功的！她见我说得有道理，同意了我的想法。
我系上树藤，赵青用力将我向前一推，我双脚一蹬，随着“嗖”的一声，我终于顺利落在左侧空地上。
找到逃生办法后，我重新返回赵青身边，帮她系上藤蔓，开始赵青不敢，她俯瞰山下的万丈深渊吓得浑身在发抖。我扶着她，鼓励她坚强，越过天堑，我们就能回家。我将藤蔓系在她腰上，我抱起她，将她向前方用力一推，她终于安全落越过天堑。胜利后的她，笑着将藤蔓那头扔给我，我也顺利到达安全地，我俩相拥而泣，对着群山大声喊着，我们胜利了，群山有回音，你们胜利了！
“我的脚就是你的脚”这句感人肺腑的心声把我俩的命运紧紧的系在一起；双双几乎粉身碎骨于万丈深渊的考验把两颗心紧紧的贴在一起。生与死的经历使赵青的眼神出现这几个字眼：你是一只能展翅飞翔的雄鹰，无论高山还是峡谷，你都会越过，你应该向更高更阔的天空去展翅翱翔！
作者简介
寒松，男，1958年出生于湖北红安县，现己退休于湖北省某省直机关。
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代表作有：《生命在死亡边缘灿烂》、《认一对父母双亲真好》、《大武汉让我有得又有失》、《李先念的秘书回忆李主席》、《真假美猴王》、《人生抉择》，发表散文、小说、纪实文学等作品共120万字。
根据他为社会所作的贡献，二OO八年一月，在武汉电视台演播大厅荣获“武汉市十大服务明星党员”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