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交易活躍度是帶動碳價的重要力量,而多元的投資參與主體以及多樣化的產品供給是歐盟碳市場活躍的核心因素,但目前國內碳交易還不旺盛,經常出現單日交易量幾萬噸甚至幾千噸的情況。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總裁格奧爾基耶娃日前出席第27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時表示,爲了實現到2030年前的減碳目標,屆時全球的平均碳價需要達到75美元/噸。掃描全球主要國家的碳市場,目前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等地區的碳配額售價不到30美元/噸,新西蘭碳價在48美元/噸左右搖擺,韓國碳價格低至15美元/噸不到,中國碳價格維持在58元/噸上下浮動。相比之下,歐盟目前的基準碳價達到了76歐元/噸,並且今年一度摸到了99.22美元/噸的歷史最高點。對此,完全有必要總結一下歐盟推高碳價的成功經驗,以助全球參考與借鑑。

碳減排的有力風向標

實現“碳中和”目標,除了大力發展太陽能、風能和水能等可再生能源外,更需全力降低傳統石化能源的使用佔比以助碳減排。但必須承認,減排是一個社會公共目標,作爲碳排放最主要實體的企業往往會基於經濟人的最大化利潤目標,而忽視或者損害碳減排的公共目標,或者當選擇承擔公共目標的機會成本小於實現經濟人目標的機會成本時,企業一定不會主動做出碳減排行爲,很多時候可能就是陽奉陰違與暗度陳倉。因此,在加大對碳排放違規行爲處罰力度的同時,非常有必要通過市場機制對企業減排形成鮮明的引導。

碳交易就是一種十分有效的市場機制安排。在碳市場中,碳排放權是最爲基礎的內容,這一金融品種的總量由政府控制,並向社會與經濟主體分配碳排放配額,其所代表的是企業可向環境排放的碳限額。不僅如此,企業等社會和經濟組織都可以自由參與碳排放權的買賣交易,那些減碳與控排較好且沒有用完自己手上碳配額的企業可以將碳配額的餘量拿到碳市場出售並因此獲利,而那些碳排超標的企業爲了生產需要抑或是免遭處罰,則從市場上購買更多的碳配額指標,由此實現碳減排的階段性以及終極性目標。

既然作爲碳市場的交易標的,碳排放權就必須有明確的價格標籤,而且如同所有市場中價格工具的重要性一樣,碳價格也是碳市場的核心風向標,且實際過程中碳價格的走高意義非常重大。高碳價意味着企業碳排放的高成本,那些重排大戶要想超標排放就必須花大價錢從市場上購買到碳配額,由此便可倒逼更多企業更好地進行自我減排,比如增加內部碳減排的設施投資等,因爲只有這樣,企業的最終所得方可大於購買碳指標的總體所失。同樣,那些自我控排與減排做得好的企業由此多出來的碳配額指標因爲碳價的走高而大幅增值,乃至通過交易最終獲得的收益也可抵消或者超過前期爲減排而投入的成本,也就是碳交易所得要大於碳設施投資的總體付出。長此以往,就會有更多的企業願意自覺減排與控排,人類碳中和願景便可如期實現。

推高價格的力量組合

在全球24個碳交易系統中,歐盟碳市場是做得最爲成功的一個,啓動至今已運轉17個年頭,覆蓋30個國家(包括歐盟成員國,以及冰島、挪威、列支敦士登和瑞士),控排量約佔歐盟45%的溫室氣體排放總量。但即便如此,歐盟的碳價格也走得異常艱難與崎嶇。2005年上線交易首日,歐盟碳價格爲20歐元/噸,金融危機時期,碳配額需求急劇萎縮,碳價一路降至只有7歐元/噸;新冠疫情暴發後,歐盟碳價格再次被打到15歐元/噸之下。不過,面對碳價格的起伏,歐盟總是以足夠的耐心在政策層面做着持續性改進,最終讓碳價回升到目前的歷史高位。全面地審視,歐盟推高碳價格主要來源於以下力量的組合:

第一,多層次交易平臺製造了歐盟碳價上漲的拱衛力。與全球其他國家與地區只有一個或者爲數不多的碳交易平臺完全不同,歐盟有歐洲氣候交易所、歐洲能源交易所、Climex聯盟、綠色交易所以及被收購但依然獨立運行的Nord Pool等五個主要碳交易平臺,五大交易所在職能上錯位發展,同時又互相連接,其中最爲重要的是碳配額可以在平臺之間自由流動與轉讓,由此更容易讓市場發揮價格發現功能;此外,也正是衆多交易平臺優質與完善的服務供給,使得歐盟的碳交易量和交易額長期高居全球首位,而活躍的交易是成就價格上行的最重要動力。

第二,多元投資主體制造了碳價上漲的託舉力。對於一個功能健全的碳市場來說,僅有交易平臺但沒有參與者的積極參與,也只能是一個好看的花架子;另外,讓政策框定的企業參與碳市場,某種程度上也只是發揮了碳市場的融資功能,如果沒有投資功能,不僅碳市場的結構不完整,整個市場也不會產生較爲樂觀的交易量與活躍度。正是如此,歐盟碳市場特別注重從融資與投資兩端爲衆多投資主體參與市場提供支持,由此培育出了多元化的投資主體陣容,其中既有企業,也有自然人;不僅有機構組織,也有個人,衆人拾柴火焰高,人潮湧動之下碳價焉有不漲之理?

第三,豐富的交易品種製造了歐盟碳價上漲的牽引力。歐洲碳市場既有現貨產品交易,也有標準化減排期貨合同產品,同時還有圍繞着碳產品以及各種追蹤歐盟碳配額期貨的基金等零售產品,其中歐盟碳期貨交易量爲現貨的30倍,非常清晰與充分地發揮了引導投資者市場預期的作用。對於一些碳排放企業,除了藉助現貨市場解決自己碳配額供求問題外,也能通過參與期貨市場的做多或者沽空交易來獲利,同時實現風險的對沖;對於投資銀行、對沖基金、私募基金以及證券公司等金融機構而言,參與碳市場交易不僅可以豐富自己手中的金融產品,而且開闢了一條新的財源。各路資本將碳產品作爲理想的投資對象,巨量資金在碳市場集結,碳價不斷獲得空中加油的力量。

第四,市場穩定儲備機制(MSR)製造了歐盟碳價上漲的推動力。爲應對需求側壓制和配額過剩對碳價形成的衝擊,歐盟每年發佈截至上一年底碳市場的累積過剩配額總數,然後將過剩配額總數的24%轉存入MSR,實際操作則是在年度配額拍賣量中減去相應的數額,比如截至2021年底歐盟累積過剩配額總數14.7億噸,那麼下一年度配額拍賣將減少3.5億噸,也就是2022年的拍賣配額比當年年度配額拍賣總額少了近四成,由此向需求方傳遞出配額遞減與稀缺的信號,從而製造出碳價上漲的預期。

第五,“限額與交易”原則製造了歐盟碳價上漲的作用力。“限額與交易”原則是指在污染物排放總量不超過允許上限的前提下,內部各排放源可通過貨幣交換的方式相互調劑排放量,且該上限會逐年降低,最終實現減排目的。原來歐盟打算碳排放配額年度遞減率自 2021年起由原來的1.74%升至2.2%,但考慮到2.2%的年度遞減率無法幫助實現2030年氣候目標,因此限額遞減可能會提升至2.6%,碳配額供給小於需求的格局由此被進一步強化,反映到碳市場上碳價便獲得了上行的動力。

第六,碳稅制造了碳價上漲的策應力。碳稅與碳交易是歐盟碳市場的兩個重要支柱,除了覆蓋一切二氧化碳的重排放行業外,歐盟的碳稅機制還比較健全與完善,部分國家對不同燃料來源的排放實施不同稅率,同時超額排放與依規排放的稅率也完全不同,而從碳稅出臺至今,歐洲各國碳稅整體呈上升趨勢。作爲歐盟碳排放交易體系的有力政策補充,碳稅力度的加大,必然將更多的碳排放企業倒逼到碳市場中來,由此充實碳市場繁榮與碳價走高的微觀基礎。

第七,調高目標製造了歐盟碳價上漲的刺激力。從最初的30%,到後來的40%,再到今天的55%,歐盟確立的2030年氣候目標水平不斷提高。由於碳市場的配額總供給是由歐盟的總減排目標決定的,減排目標的提高必然會提高碳市場的減排力度和減少配額總供給。據歐委會發布的量化評估報告,在40%減排目標要求下,碳市場2030年減排力度爲43%,而在新的目標之下,碳市場減排力度大約會提升到62%~65%,也就意味着配額總供給下降得更多,由此引導碳價走高,而碳價的走高,意味着那些超額減排並有富餘配額的企業盈利增多,從而更廣泛刺激企業參與碳市場交易。

帶給中國的主要啓示

中國碳交易市場至今運行了一年半的時間,目前碳價格相比首日開盤價上漲21%,成績無疑可圈可點。但相對於歐盟碳市場,中國碳市場畢竟還顯年輕,如果能夠吸收歐盟較爲成熟的經驗,非常有可能打開碳價格的更廣闊上升空間。

歐盟千方百計地將碳價格推升上去,但碳價爬升顯然不可能一步到位,對此,政府一直在政策層面不停地慢火加溫。從國內碳市場看,碳價格上升趨勢還不穩定且波幅較大,有必要像歐盟那樣出臺靈敏性的碳價調控政策,包括在重污染行業開徵碳稅,倒逼更多企業進入碳市場,按照碳配額完成情況動態管控新年度的碳配總額,製造出二級市場碳價上漲的政策預期,同時有必要在碳市場引入做市商制度。

碳交易活躍度是帶動碳價的重要力量,而多元的投資參與主體以及多樣化的產品供給是歐盟碳市場活躍的核心因素,但目前國內碳交易還不旺盛,經常出現單日交易量幾萬噸甚至幾千噸的情況。另外,碳市場的交易主體僅限於控排企業,並且還是一對一的現貨交易,不僅可以匹配的流動性不足,而且交易效率較低。爲此需要引入更豐富的市場參與羣體,尤其是機構投資者。

與投資主體多元化對應的是碳市場可供投資者選擇的金融產品必須多樣化。具體來說,國內碳市場產品的構建與更新主要從三個層面展開。一是基金類產品,以目前的新能源基金、綠色基金、ESG基金等爲基礎,支持與鼓勵金融機構開發更多的專項碳基金品種,並實現新老碳基金產品標準的統一,同時融入更多的碳減排指標。二是債券類產品,包括在碳市場發行類似銀行間市場的綠色債券、碳中和債券等產品,同時支持銀行將各種符合標準的碳質押與碳抵押等功能產品進行資產證券化。三是期貨類產品,它們對控排企業與市場參與者來說既能提供較爲明確的碳價預期,也能通過對沖操作而獲利,從而降低交易成本,同時連續、公開、透明、高效、權威的遠期價格也能緩解市場參與者的信息不對稱,從而更好地進行交易風險管理。

(作者系中國市場學會理事、經濟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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