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三聯生活週刊

9月份以來,到達英國倫敦、曼徹斯特、格拉斯哥等地的中國留學生髮現,開學的第一個難題竟是找不到房子落腳,一些人甚至不得不在酒店或民宿過渡至今。

2019年,英國釋放出擴招國際學生的信號以來,前往英國留學,尤其是攻讀碩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就持續增長。一些學校的在校中國學生甚至達到了英國本土學生數量的一半,也由此引發討論,“去英國讀碩,到底水不水?

實習記者|張仟煜

在英國留學,一房難求

10月,開學一個多月後,小林和佳慧終於找到了一間可以長租的學生公寓,約20平,有窗,帶衛生間,在放下寬1.35米的牀,一張大桌子和大大小小的行李後,還有七八個平方的富餘空間。

儘管是合租,房間不大,但小林和佳慧都非常滿意。她倆是英國格拉斯哥大學(以下簡稱格大)一年制的研究生,英國高校一般不給碩士研究生提供宿舍,需自行租房,小林和佳慧的這間公寓來之不易。

小林是9月24日到達英國的,她在出國前已和佳慧約好合租,但沒找到長租公寓,就先租了3個月的酒店式公寓,從9月30日開始入住。兩人先在愛彼迎住了一週過渡,這期間,佳慧租到一間長租公寓,於是將3個月的酒店式公寓原價轉租了出去。

但就在搬家前一天,長租公寓的房東反悔了,兩人臨時搬進了另一箇中國學生的房子,湊合了20天。那個同學短租了房子,但推遲了到達英國的時間。20天期間,小林和室友四處看房,詢問了上百家中介和房東後,幾乎要下定決心租下一個同學轉租的2萬人民幣一個月的學生公寓時,無意中在公寓前臺得知,公寓當天會有一個房間空出來,問了一下前臺,185英鎊一週,雖然比去年同期貴了10-20磅,但不需要中介費,可以省下一筆約2萬人民幣的費用。

這些公寓並不是學校配備的,而是商業公司經營的,主要面向學生。小林記得,當時害怕臨到手的房子又飛了,她和佳慧愣是在公寓裏蹲了一天,蹲到簽了合同才定下心來。小林找房的曲折經歷並不奇怪,根據新東方《2022中國留學白皮書》,不光在英國一些熱門城市,如格拉斯哥、倫敦、曼徹斯特等地,學生公寓市場通常在新生入學前一年12月開放預定,至入學前的8月底結束預定,但這幾年,每年4月開始,公寓就陸續被訂完了。

開學前一個月,小林和佳慧就收到了學校的郵件:“如果找不到房源,就不要到校註冊。”開學後,小林甚至聽說,不少中國留學生租不到房子,只好跑去鄰近的城市居住,每天通勤一小時,往返上課。

小林說,自己當時選擇來格大留學,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覺得格拉斯哥的消費不算高。小林早在2015年就從國內一所二本學校畢業了,工作6年後,她已結婚,但還想提升一下學歷,去年還在國內參加了考研,當時想的就是考研與留學兩手抓,考研失敗後,就抓住留學的機會,完成心願。

做留學功課時,大多數的帖子都告訴她,四到六千元人民幣,就能住到不錯的房子了。但等到她真的找房時,才發現格拉斯哥的租房價格已大漲,四五千元人民幣基本租不到什麼房子了,普通單間價格都在800至1000英鎊一個月,摺合人民幣在6000多元到9000元之間。甚至公寓管理費都比前幾年貴了不少。

小林還觀察到,以前有學生轉租房子,基本都是原價,今年則普遍會加價,甚至有人加價到2500至3000英鎊,“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承擔。”因此,小林和室友第一次被房東毀約時,室友甚至當場就哭了,有種第二天就要流落街頭的感覺。後來她還了解到,很多人開學前沒租到房子,本想在酒店和民宿裏過渡一段時間,結果真到了格拉斯哥,至今仍在酒店和民宿裏過渡。

小林說,留學生租房困難,一是因爲留學生的選擇本就不多,需要離學校比較近,二是本地房東選擇租客時,會優先工作黨。

但在這之外,一個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跟英國大學的擴招有關。根據格拉斯哥大學公佈的數據,2021-2022學年,格大的中國留學生達到9100名,同比2021年增長了47.5%,比2020年增長了138.9%,人數接近英國本土學生的一半。

2012-13學年至2021-22學年格拉斯哥大學學生國籍統計數據

英國積極吸引海外留學生是從2019年開始的,當年7月,約翰遜就任英國首相,表示將爲留學生提供“最好的學生簽證待遇”。2021年1月,包含英國24所頂尖研究型大學的羅素大學集團發佈聲明稱,2021年繼續降分擴招國際學生。2021年7月,英國恢復畢業留學生的工作簽證(Graduate Route);2022年3月18日起,英國取消所有針對新冠疫情制定的入境限制措施。

這種背景下,過去5年,前往英國留學的中國學生增長了50%。根據英國高等院校招生辦公室(UCSA)數據,2022年,申請英國大學的中國學生創下新高,達到31,400人。

“反向留學”?

擴招國際學生後,英國大學裏的中國學生就越來越多。就讀於英國諾丁漢大學會計金融專業的路明非告訴本刊,今年10月初的一節專業課上,他發現上課的200名學生中,絕大部分是亞洲面孔。他錄了個視頻發到社交平臺,自嘲“反向留學了屬於是”。

其實早在疫情之前,2018年入讀利茲大學攻讀碩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郭宇就發現,自己就讀的商科專業裏,學生基本都是國際留學生,亞洲人佔了大半,且中國人居多。

吳老師是一名教育服務領域的創業者,根據他的觀察,在英國的授課型碩士中,確實英國人少、中國人多。他分析,很多英國本土的本科學生都是貸款讀書或勤工儉學,如果就業,本科學歷也夠用了,除非有興趣或學術追求,否則繼續讀碩士的並不多。

而在衆多的中國留學生裏,而且因爲商科或人文社科相對容易入門,成了很多人的首選。

相比之下,非商科或社科專業的情況則有所不同。小林的室友佳慧學的是理工科,同專業裏,英國本土的學生佔了大半。軒軒2021年進入倫敦國王學院(KCL),攻讀藥學碩士,她注意到,同級大專業共60-70名學生中,中國留學生也只佔了12-13個。

在倫敦,軒軒一年的花費約60萬人民幣,包括25萬學費、13萬房租、4萬語言班培訓費和雜七雜八的生活費。小林所在的格拉斯哥和路明非所在的諾丁漢,一年留學費用則在40-50萬人民幣。

即便如此,對很多中國學生來說,去英國留學仍然是一個性價比很高的選擇。路明非說,他選擇申請英國的學校,就是因爲相比美國,這幾年英國的招生政策更友好,相比國內和澳大利亞,學制又只有1年,很節約時間。用吳老師的話來說,只要本科績點和雅思成績過得去,就有機會在英國上QS排名前100的學校,既避開了國內“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激烈競爭,又能在短期內獲得一個還不錯的文憑。

從“賣方”角度看,英國高校也需要留學生創收。由英國政府資助的羅素集團對外公佈的數據,其旗下的學校,每招收一名本土學生,就會虧損1750英鎊(英國政府規定每位本土學生的學費上限爲9250英鎊),甚至因爲種種因素,到2024/2025學年,這種虧損甚至可能增加到4000英鎊/人。

另一所英國公立綜合大學諾丁漢大學理事會的會議紀要則曾指出,“過度”招收本土學生和過少招收國際學生人數,讓學校損失了340萬英鎊。今年8月,《泰晤士報》發佈了一篇報道稱,各高校呼籲上調本土學生的學費,甚至希望至少上調40%至2.4萬英鎊每學年,以填補現在各高校的虧空。

學費上調的直接影響了英國本土學生人數下降。據University World News報道,即便英國各高校在擴招,但總體的入學人數卻一直在下滑,其中一個原因是本土學生大量流失。UCAS的前分析研究主管Mark Corver告訴媒體,今年各校將學費上調了5%,本土的入學人數減少了12%。

英國高校裏的歐盟學生也在流失。軒軒去年入學時,英國已完成脫歐,歐盟其他成員國的留學生原本享受英國本土學生待遇,那之後也需要像普通留學生一樣,繳納高於往年同期的學費。據不完全統計,英國正式脫歐前,全國有大概12.5萬歐盟內其他成員國的留學生學生,但脫歐當年,這個數字就減少了5萬。

與此相反,2021年9月,英國高等教育政策研究所 (HEPI) 發佈了一份《留學生對英國經濟的影響》,報告顯示,2018/19學年,國際新生爲英國帶來了288億英鎊的總經濟收益,合人民幣約2552億。一位本科和碩士研究生都在英國就讀的中國留學生告訴本刊,她在本科和研究生階段,學費都是英國本土同學的學費將近2倍。

留學生爲英國財政收入創收

截止目前,美國依然是中國留學生第一留學目的地。2022年裏,中國留學生佔美國國際學生總數的30.6%,數字依然龐大,但同比減少了8.6%,連續兩年下滑。與此同時,據某行業報告,2020年選擇英國留學的比例持續上升。

海外學歷通脹?

花錢留學,究竟能獲得什麼?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小林說,她很早就想擁有碩士學歷,因此去年結婚後,她就辭掉了工作,開始準備考研和出國,父母和丈夫都很支持她。她說自己實際上並不抱期望,留學回去後,工作就能再上一個臺階,“只是完成一個長久以來的願望。

軒軒的目標更明確一些,她本科是在國內一所二本醫學院讀的,畢業時原本打算考研,定下了衝擊頂尖名校的目標,考研失敗後,她開始琢磨出國。因爲本科期間一直在做化學試驗,比較枯燥,所以她給自己定下的職業規劃是偏新藥臨牀試驗。結果發現倫敦國王學院新設了一個專門針對藥企新藥臨牀試驗的藥學專業,“既然畢業想做這份工作,爲什麼不直接來學呢?”

她原本是在2019年申請的倫敦國王學院,接到了藥物開發科學專業的offer,但趕上2020年疫情,國內雅思考試取消,她第二年又重新申請,被調劑到了現在的專業。在這個專業裏,軒軒感覺學業壓力很大,“我們沒有大學期之說,每個月一篇論文,一個考試,一直這樣循環。”

按計劃,禾禾本應該在今年8月底提交畢業論文,但今年五六月份,因爲壓力太大,她申請了延期到10月提交論文。這之後,原本打算畢業就回國的禾禾再次改變職業規劃,希望留在英國工作。在搬家的一系列事宜中,她再次申請了延期提交畢業論文。

但對軒軒來說,她很慶幸選擇了現在的專業,“它(課程設計)跟藥物臨牀試驗整個流程非常契合”。她說自己的老師中,除了有本校的教授,也有世界頂級藥企的高管,平時也大多是一二十人的小班教學,算是理想狀態。她的同學中,不少人都有行業經驗,但依然選擇再次充電,甚至在課堂上,平時偶爾也有藥企的員工前來聽課,平時的作業實操性也很強,“根據現有的法規來設計臨牀試驗流程。” 出國前,軒軒原本打算畢業就回國,但經歷了一年的學習之後,她打算留在英國工作。

不過像禾禾一樣,直接衝着職業規劃選擇專業的學生並不佔主流,對更多的中國留學生來說,文憑依然更重要。路明非2021年從國內某三本院校畢業時,就是仔細權衡了國內考研難度後選擇申請英國學校的。在他看來,“(出國)本質就是拿到文憑,無非一個在國內,一個在國外。”

路明非也不期待海外經歷給自己帶來更好的待遇,“這是不切實際的,文憑就是一張紙。只不過有時候本科文憑確實不夠,比如管理崗的升遷,也是需要文憑的,所以我的目標很明確。文憑就是個敲門磚,放平心態,回到工作崗位還是看能力的。

謝強曾在新東方北京分校做校長,在他看來,英國客觀的確是國內考研學生失利的拯救地,因爲除了牛津和劍橋,英國碩士的申請門檻相對低,可以在沒有語言成績的情況下先獲得有條件錄取資格,再完成語言考試。相比之下,美國的碩士錄取對數理化有一定要求,且必須語言成績先達標,才能申請。這樣的差別,也讓“英國水碩”在互聯網上流行起來。

Nancy是一名資深人力行政總監,在她看來,“水碩”其實是個僞概念。她說,“國內的孩子們讀書,通過應試訓練,會形成一種慣性思維,覺得(入門考試更)難的比容易的更有價值,含金量更高。但反過來說,所謂的含金量,就業市場上認不認,這是要打問號的。”

她舉了個例子,比如今年,招聘市場遇冷,校招階段甚至沒有開設提前招場次。這讓她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往年會有鄙視鏈,什麼清北的瞧不上985的,985的瞧不上211的,211瞧不上雙非的。但今年大家就說,除了清北,大家都別誰瞧不上。”但沒選上的人就比選上的人差嗎?Nancy覺得未必,“企業是根據供需關係來看的”。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來說,Nancy記得,2016年以前,她在十個簡歷一般只能看到一兩個或者兩三個海外留學的學生,現在則變成了十個裏面有三五個。客觀上來說,海外留學回來的人確實更多了,但在這些人裏,她見過有人英語都說不利索的,也見過非常優秀的,方差很大。

但同樣的情況,對國內讀研的學生來說同樣存在。Nancy以前碰到過一個網友,說自己同學大專畢業的,通過海外留學,獲得了更好的發展機會,有所不平。她說自己當時還回帖,“在(國內)考研的過程中,大家是特別努力的,但讀研的過程中,也是有的卷,有的水,不對嗎?核心的點還是在於自己。”

相比英國留學生是不是水碩,Nancy感受最深的是學歷整體內卷。她說,做人力工作,用同樣的標準,在一堆簡歷裏,十年前,也許能篩選出10份簡歷,現在則能篩選出100份簡歷。在需求數量變得更少的情況下,供需關係直轉直下,那不少企業爲了招聘效率,繼續添加關鍵字也是企業的常見方式,“所以其實含金量沒什麼下降,因爲學制、師資、課程時間,都沒什麼變化,只是供給量變大了,大家誤以爲它含金量下降而已。”

(感謝記者吳淑斌,實習記者明雪菲、傅饒、陳楠對本文的幫助。)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