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的迪士尼人事劇變震驚四座，如今越來越多的內幕故事浮上水面。

71歲的羅伯特·艾格（Robert Iger）重回迪士尼CEO之位，其親自挑選的繼任者鮑勃·查佩克（Bob Chapek）出局，這本身就不尋常。

更不尋常的是他迴歸的方式：突然有一天，艾格與迪士尼董事會主席一道向內部發布郵件與備忘錄，宣佈了換帥的消息。在此之前，就連高層都並不知曉該消息。

事情發生的11月21日夜晚，衆多迪士尼高管正聚集在洛杉磯的道奇體育場，參加埃爾頓·約翰（Elton John）的演唱會。這位巨星正在進行告別巡迴演唱會，而這是美國的最後一場，迪士尼流媒體平臺Disney+上對此進行直播。

道奇體育場

查佩克原本計劃參加，並登臺獻詞，但當天他沒有出現。這場告別，居然不僅是埃爾頓的告別，也成了查佩克對迪士尼CEO職位的告別。

手起刀落，這場人事劇變以驚人的速度和方式展現在世人面前。

一個月以來，艾格已經火速解僱了查佩克的盟友卡里姆·丹尼爾（Kareem Daniel），並對外表示可能會重組公司的管理結構，恢復創意企業對創造事物的責任。此前迪士尼經過查佩克對公司的重組，削弱了創意相關部門的權力。

人們依然本能地好奇這出大戲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衆多媒體依然不斷揭露在劇變的內幕。近日，《華爾街日報》發佈了一篇報道，還原了迪士尼換帥前後的內幕故事，迪士尼首席財務官克里斯汀·麥卡錫（Christine McCarthy）是其中關鍵人物，而一通不尋常的電話成爲了換帥的前奏。

11月16日，艾格接到了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麥卡錫，這位迪士尼首席財務官向艾格提議，希望他能夠重返迪士尼，擔任CEO。

這一次打給艾格，她沒有走“標準程序”，既沒有向時任CEO查佩克質詢，也沒有經過董事會的批准。

麥卡錫對迪士尼有深厚的感情。她已經67歲，曾和艾格共事15年有餘。哪怕是在與癌症作鬥爭的時期，她都經常在化療之後直接回到辦公室。

一通電話，一次大膽的舉動，似乎是一場出於忠誠的背叛：忠於迪士尼，背刺在位的CEO查佩克。

麥卡錫已經邁出了決定性的一步，艱難的抉擇立在了艾格面前。

艾格已經71歲，這份退休生活自2011年起已經數次提起，又4次推遲。直到2020年他終於指定了接班人查佩克，並於次年年底正式退了下來。

羅伯特·艾格

但實際上，期盼已久的退休生活不如預期，爲此他多次向親友抱怨，麥卡錫正抓住了一個好時機。

艾格抱怨離開迪士尼後的日子無所事事，兩個月前乘坐他那艘45米長的遊艇“寶瓶號”環遊了斐濟羣島時，他的妻子忙於南加州大學傳播與新聞學院院長的工作，不能和他一起去。他甚至已經接到了私募公司紅鳥公司顧問的一份工作邀請。

更重要的是，艾格一直保持着對迪士尼的密切關注。

今年6月，迪士尼董事會以一致的表決結果將查佩克的合同延長到2024年。艾格在此後不久向一位朋友吐露看法，衡量CEO成功與否有三個重要指標：內部滿意度、投資者關係和消費者支持，而查佩克都失敗了。

一項針對迪士尼員工的內部調查發現，員工的士氣低落。此外，哈里斯民意調查公司（Harris Poll）對消費者信心的調查顯示，迪士尼的粉絲們已經不再喜歡這個品牌了。這一切，艾格都瞭解。

對於麥卡錫來說，她已經對查佩斯不滿很久，並多次努力想讓其走下CEO的位置。

就在這通關鍵電話的幾天前，11月8日，迪士尼2022財年第四季度財報公佈。Disney+增加了1210萬新用戶，超過了分析師的預測，全球用戶總數達到1.6億。然而，虧損比華爾街的預期高出38%，接近15億美元。

在財報電話會議之前，麥卡錫建議查佩克直面嚴峻的現實。

但查佩克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在電話會議上，查佩克試圖避開流媒體近15億美元的虧損問題，轉而用更多的時間讚揚線下活動的迴歸，比如主題公園的萬聖節派對。

第二天，迪士尼股價暴跌13.2%，是公司21年來最大單日跌幅，當日市值蒸發超過200億美元。美國億萬富翁、激進投資者尼爾森·佩爾茨（Nelson Peltz）開始購買迪士尼的股票。

CNBC財經主持人吉姆·克萊默（Jim Cramer）和麥卡錫交往甚密，在電話會議之後兩人互通短信，克萊默對麥卡錫稱財報帶來的後果是“毀滅性”的。迪士尼股票次日大跌，克萊默在節目中直接批評了查佩克。

這已經不是麥卡錫第一次和查佩克“不對付”。

在9月底的一次迪士尼董事會開會時，因爲公司股價全年下跌了40%，這次會議很快成爲了對查佩克的討伐。

作爲首席財務官，麥卡錫在會上告訴董事會，迪士尼流媒體的虧損在增加，主題公園的利潤在縮水，迪士尼有在下一季度的收入和利潤很可能很大低於分析師預期。

繼而，董事會多位成員現場對查佩克提問，麥卡錫回答了大部分問題。

事後，麥卡錫告訴同事，查佩克的很多回答都是錯誤的。而查佩克則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向同事抱怨，麥卡錫在會上給出的數字之前沒有討論過，而且讓他看起來很糟糕。董事會成員受到了相關簡報材料，其中包括麥卡錫在會議提交的資料。

到了10月份，麥卡錫和查佩克的關係愈發緊張，以至於查佩克沒有讓她參加董事會會議。麥卡錫後來從同事那裏得知，查佩克告訴高管們，由於丈夫健康狀況不佳，她已經失去了注意力，情緒變得不穩定。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這樣的說法，一些人對《華爾街日報》表示，這聽起來不符合查佩克的性格。

11月，麥卡錫此前在董事會上的預言成真，一週以後，她撥通了老朋友艾格的電話。

查佩克也是迪士尼的一員老將，早在1993年就加入公司，在艾格手下工作了十多年。在查佩克被任命爲CEO的前幾個月，艾格還爲他寫了一封推薦信，以支持他從母校印第安納大學獲得榮譽學位。

“鮑勃的商業頭腦出衆，他已經不斷證明自己有着做出非凡工作的能力”。艾格在推薦信中寫道，他還盛讚了查佩克在上海迪士尼樂園方面的工作，這是艾格標誌性的項目之一。

在接受迪士尼CEO的任命之前，查佩克是迪士尼樂園體驗和產品部門的董事長。

2020年2月，艾格宣佈查佩克將接任迪士尼CEO。

如今回頭再看，兩人之間從彼時生出嫌隙。

艾格還沒有搬出他在加州伯班克迪士尼總部的辦公室，就在新CEO沒有出席的情況下和下屬召開戰略會議。查佩克告訴身邊的人，艾格似乎就是在表示：“他們爲我工作，而不是爲你。”

疫情之下，主題公園關閉，兩人曾爲是否先把超過10萬名迪士尼員工先解僱而爭論不休。艾格希望等待美國國會對疫情對經濟影響的相關立法出來，而查佩克試圖迅速採取行動以保留現金。最終，艾格說服了董事會。

查佩克對此不滿，他向副手抱怨自己沒能控制局面。

2020年4月，艾格告訴《紐約時報》，他退居二線的計劃被2019年新冠疫情破壞了：“這種規模的危機及其對迪士尼的影響，必然會導致我積極幫助鮑勃（查佩克）和迪士尼應對危機，尤其是在我經營迪士尼15年之後。”

這下，查佩克需要在艾格的“控制”下行事更久，直到艾格2021年底全然退出。

流媒體是兩人少有的和諧之處，Disney+成爲查佩克的戰略重點。但是很快，兩人在流媒體業務上也出現了分歧。

艾格偏向於承諾少但兌現多，給投資者驚喜，對外的表態相對保守。2019年時艾格告訴投資者，迪士尼的流媒體服務將在頭5年擁有6000萬~9000萬用戶註冊。

但查佩克顯然喜歡承諾更多，以期給人以信心。2020年底，查佩克宣佈將提高艾格設定的流媒體目標，在2024年達到2.6億用戶規模。

私下裏，艾格質疑這個預測，認爲提出如此雄心勃勃的目標是不明智的。

不過論用戶量，查佩克的確拿出了不錯的成績。到2021年3月，迪士尼宣佈流媒體在16個月達到了1億用戶規模，並在此後達到了201.91美元每股的歷史最高股價水平。

對待創意內容的不同態度，則是查佩克和艾格之間更根本的不同。查佩克更看重數據和收益，而艾格則是內容行業的老手。

而這一點，在查佩克的一些決策中有所體現，最終也導致了公司內外部更多人反感查佩克而懷念艾格時代。

艾格出身中產階級家庭，在紐約長島郊區長大，一直在內容行業打拼。1995年迪士尼收購ABC廣播公司時，艾格已經在ABC工作了20年。一直以來，他對演藝明星、經紀人和創意主管應付自如，和好萊塢關係緊密。

但查佩克不同。查佩克自稱兒時是個“鑰匙兒童”，父親是一名機械師。在1993年進入迪士尼之前，查佩克在亨氏公司的海鮮和寵物食品部門工作。加入迪士尼後，他進入家庭娛樂部門，後升任消費品部門負責人，負責零售和許可協議，後來又負責公園部門。

2021年底，艾格在卸任CEO又“陪伴”查佩克近2年後，終於要去過自己的退休生活。臨別時，艾格對查佩克以及公司提出建議，核心就是“不要用數據去解決創意的問題”。

這似乎是直接對查佩克提出的忠告。

2020年時，剛剛接棒迪士尼CEO的查佩克成立媒體和娛樂發行部門DMED，由他的高級副手卡里姆·丹尼爾領導。

而在這一架構下，丹尼爾對電影和電視節目如何在影院、網絡電視或流媒體上分銷上有最終決定權，對迪士尼電影公司的預算有很大的影響力。

這讓創意相關人員非常不滿，他們手中的權力被稀釋。

今年6月，查佩克又解僱了彼得·賴斯（Peter Rice）。賴斯是迪士尼通用娛樂內容（GEC）的董事長，在迪士尼備受尊敬。由此可見查佩克與創意高管之間的緊張關係。

到了今年10月，隨着包含麥卡錫在內的公司高層內部環境的惡化，越來越多的公司管理層人員在電話中向艾格表達了擔憂。他們開始擔心其他一些重要的創意人員也會辭職。

除此之外，2021年迪士尼與演員“黑寡婦”斯嘉麗之間的不快也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當很多影院歇業時，迪士尼將電影放在流媒體平臺上。而這一決定致使演員斯嘉麗要求重新談判她的合同，以彌補票房獎金損失。

經過幾個月的反覆，斯嘉麗起訴了迪士尼，迅速將後者拖入公關危機之中。最終迪士尼與斯嘉麗和解，迪士尼發佈通訊稱斯嘉麗已經獲得2000萬美元的賠償，她的訴訟無視了新冠對全球造成的可怕而長期的影響，是“尤其令人悲傷和痛心”的。

此言一出，引起了斯嘉麗粉絲及好萊塢內部人士的強烈不滿。對查佩克的批評由此更爲激烈，在反對者看來，這個事件恰好說明了讓一個好萊塢局外人擔任一家娛樂公司CEO是有風險的。

除了與創意部門和麥卡錫的不合之外，查佩克在主題公園業務上也失去了人心。

一方面，查佩克在佛羅里達州“不要說同性戀”法案上的優柔寡斷，又給其本人及迪士尼公司帶來了公關災難。

彼時輿論對佛羅里達州的該項法案批評聲此起彼伏，並呼籲迪士尼表態。但查佩克對內部表示“我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企業聲明對改變結果或想法幾乎沒什麼作用”。

那邊查佩克拒絕讓公司站出來表態，這邊公司一些員工還在表達不滿，查佩克的副手不得不紛紛在郵件中安撫員工。

鮑勃·查佩克

艾格在爭議還很激烈的時候，曾在採訪中表示：“CEO的責任之一是，他們必須得在一些問題上做出權衡，即便就問題發表意見可能會使業務處於危險之中。”

艾格顯然不憚於明確表態，他之後也的確在推特上這麼做了。

很快，查佩克也服軟，對該法案表達了批評，但爲時已晚，落了個“裏外不是人”。

佛州州長不開心，並宣佈終止迪士尼的特別稅區待遇；迪士尼的市場調查顯示，55歲以上的白人遊客對迪士尼不滿，認爲它太政治正確了；保守派人士因爲查佩克最終的表態不滿，而進步人士則因爲查佩克太晚表態不滿。

查佩克的確比艾格偏保守派，他聘請了小布什政府的前成員進入公司政府關係辦公室工作。

也是在這次危機之中，董事會開始私下討論查佩克是否還有能力掌舵。他們曾經考慮的一個選項是，由董事會成員馬克·帕克（Mark Parker）取代查佩克，成爲臨時CEO。帕克曾長期擔任耐克公司的負責人，但是帕克本人表示拒絕。

此外，查佩克時代樂園的價格也令遊客心生怨氣。在新的預訂系統中，遊客可以支付額外費用免於排長隊，而這還是在樂園門票價格不斷上漲之後。

今年9月，查佩克在迪士尼D23大會上亮相，當他在後臺與一些明星會面的時候，引來了粉絲的一陣噓聲。而在TikTok、Instgram等社交媒體上，查佩克甚至被當成梗使用，遊客稱因維修而關閉的遊樂設施“被查佩克”了。

即便如此，查佩克在10月底在紐約與投資者見面時，還給銀行提供了樂觀的報告。一名高管表示，查佩克的行爲似乎有點脫離顯示，就好像迪士尼還在大殺四方一樣。

如果對比查佩克和麥卡錫在迪士尼財報電話會議的講話也不難看出，查佩克總是習慣於“誇誇”，而麥卡錫則一直在提醒未來的風險。

從外部到內部，從樂園遊客到內部高管層再到董事會，查佩克一步一步失去了幾乎所有人的支持。直到11月8日迪士尼發佈2022財年第四季度財報，故事在這裏迎來爆發點。

11月16日，麥卡錫撥通了艾格的電話，邀請艾格迴歸迪士尼。兩天後，迪士尼董事會主席蘇珊·阿諾德（Susan Arnold）也向艾格發出邀請，她知道，艾格會同意的。

11月21日，換帥消息正式宣佈，查佩克有可能並不知情。不出兩日，艾格宣佈取消查佩克2020年初重組創辦的部門DMED，被查佩克安排管理該部門的高級副手丹尼爾也被解僱。艾格還並表示，計劃賦予迪士尼的內容創作者權力。

艾格的重組計劃已經提上日程，將圍繞創意團隊設計。而該計劃的牽頭人之一，正是麥卡錫。

“我打算以一種尊重創造力的方式重組公司，因爲創造力是我們的核心和靈魂。”在11月底給員工的一份備忘錄中，艾格如是寫道。

參考資料：

1．華爾街見聞：《麥肯錫操刀，迪士尼將進行戰略重組》

2．中國企業家：《上海迪士尼閉園，傳奇CEO再出山》

3．極客電影：《積怨已久，暗中勾連，突然決策，迪士尼連夜“換帥”背後大量細節浮出水面……》

4．綜藝報：《董事會技窮？迪士尼退休老將重出江湖》

5．財聯社：《迪士尼資深電視內容主管突遭解僱 理由是“與企業文化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