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正月初三,周英(化名)工作的村卫生室在下午时分暂无病人到访,今年过年期间,大概每天仅有10人左右就诊。在村民们热闹欢快地过春节时,这处略显简陋的村卫生室已经恢复了平静。

周英是安徽省池州市东至县瓦垅村人,从医近30年,当乡村医生也有20多年了。她表示,2022年12月末至2023年1月初,是她从医以来最忙的时候。在这差不多两周的时间内,村卫生室平均每天要接诊100多例患者,最多时一天要接诊200多例患者。如今,到村卫生室就诊的感染者很少了,春节期间来就诊的患者也很少。

“很多七八十岁的老年人也都平安度过了。我接诊的一个吊了几天水后形成白肺的老人,在进一步转院诊治后,最近也健康出院了。”作为一名乡村医生,周英的感受是,这次疫情的过峰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龙卷风”,“来势汹汹,却又去也匆匆”。

春节期间,由于外地返乡车辆扎堆,瓦垅村附近的公路出现了拥堵,周围的烟花爆竹声也从未停止,整个瓦垅村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由于病人很少了,周英也能和家人正常过春节。

周英表示,村卫生室、乡村医生对于农村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虽然(平时)没人关注,但是我们的工作还是有价值的。”

正月初三下午​​​​​​3点到5点,瓦垅村卫生室没有患者到访。实习生 张玲图

“确实是一场硬仗”

东至县瓦垅村位于丘陵地带,是我国中部地区一个普通乡村。该村的卫生室由一排平房组成,分别是治疗大厅、药房、档案室等,仅三四个房间撑起了村民们日常的就医需求。卫生室里没有一张病床,这意味着病人在这里接受治疗只能坐着,甚至是站着。

瓦垅村有3000多人,村卫生室常驻医生只有3人,一个是药房药师,周英和另一位医生则负责门诊和输液。周英说,如果患者比较严重,在村卫生室“坐不住了”,会送往镇医院、县里的医院。

1月25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探访瓦垅村及村卫生室发现,春节期间,村卫生室恢复了平静,不再像之前一段时间人满为患,村内到处洋溢着欢度春节的气氛。当地村民表示,多数村民之前都阳过,基本都康复了。

今年50多岁的周英也是瓦垅村村民,自1995年开始就在当地医疗系统工作。2001年,她开了个人诊所,并于2010年响应国家新型合作医疗政策,同其他几个个人诊所一起合并,组建成了如今的瓦垅村卫生室。

多年在村里行医,周英对乡村医生的理解是,虽“名不经传”,但也得是“全才”,不管是诊断、输液、开药、抓药,还是配合县乡统一部署的档案建档存档工作,都需要“一把抓”,样样都会点儿。

去年12月,瓦垅村卫生室也遭遇考验。“确实是一场硬仗,还是没什么准备的那种。”周英表示,去年的12月末到今年1月初,是她从业近30年以来最忙的时候。在这两周里,村卫生室平均每天要接诊患者100多人,最多时每天进出村卫生室的患者有200多人,“患者将这几间瓦片平房围得水泄不通,有时甚至连空地上都要支起几个杆子用来输液打针”。而在平常,村卫生室每天的接诊数字最多不超过30人,且多以常见的感冒、炎症、肠胃问题等疾病为主。

“最大的困难肯定还是缺药。”周英说,退烧药、止咳药、抗生素、抗病毒四类药物受前期防控措施影响,受到了相对严格的购买限制,受此影响,直到2022年底,瓦垅村卫生室对于这些药物的储备量严重不足。

根据当地规定,村卫生室采购药品,采用县总医院的统一药物采购系统,即从县总医院进药后再在系统中结算,并进行符合新农合程序的报销。去年12月开始,当地很多人陆续感染,患者增加,县总院的储备药量同样处于紧缺状态,无法保证下面村卫生室的药品供应。

周英透露,他们有一个药物供应配送群,疫情高峰的两周内,群内“缺药”“催药”的消息“从早响到晚”,“农村老人多,接触信息没有那么及时,压根不知道要买药备药,有药的家庭基本上都是子女从外地带回来、寄回来的。”

除了缺药,另一个问题是药品涨价,加重了村民们应对疫情的成本。“以前那种最普通的感冒灵颗粒,10块多一盒,那段时间我们从县医院进价就得20多块。那种好牌子的感冒灵颗粒,我们根本进不到。”周英介绍说,由于县总医院的药品储量不够,村卫生室面临“无药可用”的处境,他们只能通过个人渠道、网购等方式去买药,这部分的药品无法进行医药报销,价格也往往更高。

另一方面,由于药品贵,村民看病成本上涨,部分村民把怨气发泄在村医身上。

“我每天接诊这么多人,总能听到有人说药太贵。但是我们也没办法,我们都是零差利卖药,进价就是卖价,另外进来的药也根本不够卖,像布洛芬片这种退烧药,我们只能来了患者,发烧了,才零零散散地开两粒,恨不得一粒药掰成两粒用,多余的药是真的一点都没有。”周英说。

自己阳了,也坚持上岗

在应对疫情过峰时,人手紧缺是另一难题。在顶峰到来的那两周,瓦垅村卫生室几乎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门槛几乎都快被踏破了”。三名村医原本的分工被打破,3个人都得兼顾“接诊-输液-开药-抓药”的流程,忙得连轴转。

“我们原本是早上8点多开门,晚上5点左右关门。但那两周,我们早上7点半就得开门,中午也休息不了,一直连轴转给人吊水。有时要忙到八九点,什么时候给人吊完水什么时候下班。”周英表示,对于那两周的工作记忆,印象最深的是不停地输液、开药。三名医生都陆续“中招”了,都坚持上岗,手中“连轴转”的工作没法停下。

后来,村医们意识到即使奥密克戎的致病效果已经不高,但是长期高强度的工作依然会为身体带来不小的风险。

“从那以后,我就每天晚上5点半准时关门,要看病的,我就提醒他们早点来,关门以后我还要回家让我爱人给我打针。”周英笑着说,“还好我和我爱人都是医生,还能互相打针、互相帮助。”

新冠康复后,周英准备全力投入“战役”,此时来村卫生室的人也慢慢变少了。不知不觉中,疫情过峰了。“我们大概是2023年1月初就过峰了,粗略估算感染率在95%左右。村子里甭管是下地干活的,还是岁数大了在家嗑瓜子的,基本上都‘阳’过了,都集中在那两周。接诊的年纪最大有90多岁的老人,没有基础病,走动也很灵活,打打针,吃点退烧药,康复得也还不错。但是有心血管病之类的基础病的,哪怕才50多岁,我们治不了,就得往更高的镇卫生院、县医院送了。”周英说。

周英表示,相比往年,听闻当地老年人去世的情况要多一点。她所在的瓦垅村,因疫情离世的比较少,“很多70多岁、80多岁的老年人也都平安度过了。我接诊的一个吊了几天水后形成白肺的老人,在进一步转院诊治后,最近也健康出院了”。在周英看来,这次疫情的过峰就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龙卷风,“来势汹汹,却又去也匆匆”。

“我们的工作还是有价值的”

周英的微信加了很多群,配药送药的、卫生系统监督的、档案交付的……平时群里消息不断,疫情高峰那两周,除了求药的声音,这些微信群都陷入了沉默。周英和其他医务工作者一样,全身心投入战斗中。过峰后,这些群又开始热闹起来,周英意识到,大家的工作恢复正常了。

周英表示,村里的老年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闭塞,当他们来到卫生室就诊时,他们清楚这是新冠,通过看新闻、刷视频等对这个病有所了解,“这些老百姓还是相当了解自己的情况的,接诊的时候也没有出现特别恐惧的状况。”而周英的任务就是对症下药,“有炎症就消炎,有发热就解热,能做点什么我们都会尝试去做。”

86岁的刘彩兰(化名)是瓦垅村一名新冠康复的老人。由于年事已高,她不会使用网络,对网购、快递等均感到陌生,对新冠疫情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即便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还是被感染了。

在刘彩兰感染前,她在外地工作的小女儿李云(化名)和女婿已经感染,由于症状较为严重,两人只能在家躺着休息。当时,刘彩兰很着急,“没人给你们烧饭可不行!我去照顾你们!”李云担心母亲年纪太大了,不方便出行,只好憋着咳嗽,表现出一副“没什么事,很轻松”的表情跟母亲说,“我很好,这病一点也不严重,别来了!”

当刘彩兰感染后,李云的症状已经好转,她想回村照顾母亲,但怕传染给村里的其他人,甚至发生交叉感染。此时,刘彩兰反过来安慰女儿,“一点也不难受,就是小感冒”。

实际上,刘彩兰可没少吃苦头,“突然爬都爬不起来,痛得不行。”但幸好,她的子女提前寄回了一些药品。康复后,刘彩兰说,“刚开始发烧的时候,别人说是新冠,我还以为自己要不行了。难受是真难受,每天躺着,也不能动,实在是痛,吃药也没什么用,只能去打吊针,打完针,不那么痛,又能挺一会儿了,这么挺着挺着,就好了。”

周英接诊过刘彩兰,她表示,像刘彩兰这样的老人,虽然没有基础病,但是身体机能退化,症状反应也会很严重,“别人可能就是咳嗽,老人的话可能发烧胸闷气短痰多,喘不上气,演化成肺炎的可能性也更大。”

顺利过关后,刘彩兰把子女寄来的药品分给了邻居、亲朋好友等。她的女儿得知这一举动后,也非常赞成,“人嘛,不是帮别人就是被别人帮,没有守望相助,就没有渡过难关。”

这个春节,当地很多人返乡了,瓦垅村附近的公路出现了大面积拥堵,周围的烟花爆竹声音从未停过,昔日的春节气氛和年味又回来了。

在儿女无法回家的那些日子里,刘彩兰曾偷偷流泪。这个春节,李云举家回乡,陪在刘彩兰身边。李云表示,“只要父母还在,家还在,日子还是能照常过,家的味道,年的味道就在。”

“孩子们能回家了,就是好的。”如今,刘彩兰身上几乎看不出疾病侵袭过的痕迹,腿脚依旧很麻利,春节期间还一直忙碌着为回乡的儿女们做饭。

在这次考验中,周英和她的同事们挺了下来,用他们的辛劳守护了村民们的健康。周英表示,作为乡村医生,他们的事很多,既要看病,也要写材料,忙起来没日没夜的,但工资也不高,大家也有怨言。

“村镇卫生系统对于农村人来讲还是很重要的,虽然(平时)没人关注,但是我们的工作还是有价值的。这次疫情显而易见嘛,没有我们,这些农村老百姓怎么办呢?”周英说。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