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白

編輯/周雄飛

“享受工作以外的時間”。

今年1月中旬,時任豐田汽車社長的豐田章男在新春年會上提了新年願望,這句話說完不久,他就決定實現這一願望。

根據第一財經等媒體報道,豐田汽車近日突然宣佈了一項人事調整,表示這項任命涉及公司內部最高負責人的變更,豐田社長豐田章男和會長內山田竹志雙雙卸任,社長一職將由執行董事佐藤恆治接任,而豐田章男則會擔任會長一職。

這一人事調整公佈後,豐田汽車也藉此機會向外表達了兩重事實:一是豐田章男接任豐田社長13個年頭後,主動把豐田汽車掌門人的位置讓了出來。

另一點更爲重要,豐田汽車或許要進行一次“不破不立”的嘗試。

豐田汽車此輪人事調整詳情,圖源ITmedia NEWS

提起豐田汽車,自全球汽車工業發展以來,就成爲了全球範圍內的知名汽車品牌,而在新能源領域,豐田汽車起步其實並不晚。早在上世紀70年代,豐田就已啓動了新能源技術相關的研發,並且同時向純電動、插電混合動力和氫燃料電池三條路線進發。

但到了去年,豐田汽車卻陷入兩難的困境中。據乘聯會數據顯示,去年豐田汽車在國內銷量同比下滑0.2%,這也是其在華十年以來首次出現這一景象,主要是因爲旗下高端品牌雷克薩斯,已連續第三年處於銷量增長放緩的頹勢中。

而在新能源汽車業務方面,經過半個世紀的發展,豐田汽車雖然推出了氫燃料電池車型Mirai、插電混動車型卡羅拉以及純電動車型bZ4X等多款產品,但在國內新能源賽道上呈現出“失去姓名”的不利畫面。

豐田汽車尤其是雷克薩斯品牌,會在國內汽車市場漸漸失去優勢,與豐田對其品牌堅持的保守發展態度有一定的關係,比如一直放棄國產化。而在新能源汽車領域,豐田章男曾多次在公開場合炮轟過純電動汽車技術、以及特斯拉和埃隆·馬斯克,甚至去年年底他還在公開質疑純電動汽車。

正因如此,豐田章男的讓賢、佐藤恆治的接任,在業內看來或許會成爲豐田汽車開啓新時代的標誌。那麼作爲豐田新CEO的佐藤恆治,能讓豐田汽車走出困境嗎?

“網紅”社長,主動讓賢

對於讓賢這事,豐田章男很看重儀式感。

就在豐田汽車官方宣佈這個消息之前,豐田章男在接受一家名爲《豐田時報》的媒體採訪時,就對全網說出了他要讓賢的決定——今年4月1日起,將不再擔任豐田集團CEO一職,只保留董事長的職務。

需要注意的是,這家《豐田時報》並不是一家日本獨立媒體,而是豐田章男一手創辦的媒體,主要職責除了作爲豐田內部交流建設的傳播渠道之外,還承擔着對外發行,以及駁斥一切豐田章男認爲不對的輿論和觀點。

會如此追求儀式感,豐田章男或許也想爲自己執掌豐田13年的經歷畫上一個句號。

作爲豐田汽車創始人豐田喜一郎長孫的豐田章男,在1984年進入豐田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就進入管理層,而是經歷了將近16年的“基層鍛鍊”,從汽車的生產,到產品的銷售,以及國內外公司運營等環節,他都走了一遍,直到2000年他纔開始擔任豐田汽車的董事一職。

與此前“鍛鍊”不同,當豐田章男成爲豐田汽車史上最年輕的董事後,他在豐田內部的地位快速得到提升。2002年晉升爲常務董事;2003年又升爲僅次於副社長的專務董事,專門負責豐田在中國及亞洲其他國家的業務;2005年,豐田章男再升至副社長,負責豐田商品企劃、信息及採購等業務。

豐田章男,圖源豐田章男個人微博

基於豐田章男在豐田內部職位快速的上升,關於“豐田太子開始爲接管豐田汽車全力以赴”的傳言也在公司內部流傳。

直到2009年,這一傳言真正成爲現實。

當年1月,豐田汽車正式對外宣佈,豐田章男出任豐田汽車歷史上第11任社長。上任後,豐田章男宣佈豐田汽車將“迴歸原創業點”,而自己則要成爲“距離生產線最近”的社長。

爲此,他不僅來到生產一線查看生產過程,同時還會去到中國和北美分部,親自領導當地公司的工程、製造以及銷售工作,以便可以削減成本,幫助豐田提升盈利能力。

對於新能源領域,豐田章男同樣關注,只不過相比於馬斯克等車企掌門人,他很早就體現出了對純電動技術的排斥。比如在2003年,在他的授意下豐田宣佈放棄堅持7年的純電動汽車RAV4 EV項目,改爲重點佈局插電混動和氫燃料電池汽車。

2003年,豐田推出了搭載新一代混動系統的新版Prius,並在那兩年研發測試了燃料電池混合動力車型FCHV-3和FCHV-4。此後,豐田發佈並量產了全球首款氫燃料電池汽車Mirai。

除了推出新能源汽車產品,豐田章男也嘗試成爲一名“網紅”來爲豐田品牌和旗下產品做宣傳和推廣。

2017年8月初,豐田章男開通了新浪微博。翻看他的微博,可以看到大多是與豐田汽車相關的內容,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他參加汽車比賽的內容,這也印證了豐田章男微博認證中的“雷克薩斯Master Driver首席試車手”標籤。

而讓豐田章男真正被更多公衆熟知,或許是他對於純電動技術的接連公開質疑和炮轟。

2020年12月,在日本汽車工業協會上,豐田章男公開表示電動汽車正在被過度炒作,“發展電動車對環境幫助不大,生產的電動車越多,二氧化碳排放問題就越嚴重。”

豐田章男質疑新能源,圖源易車

唱衰完純電動汽車技術,他又將矛頭對準了專注於純電動技術的特斯拉。豐田章男曾在公開場合對特斯拉發表犀利觀點,他表示“特斯拉不僅嚴重高估了自己的價值,而且還沒有成熟到足以影響全球汽車趨勢,尤其是在電動汽車技術領域。”

即便在宣佈讓賢的前一個月,豐田章男還在繼續質疑純電動汽車技術。他認爲,汽車行業中沉默的大多數質疑是否應該只追求電動汽車,但他們又覺得這是大勢所趨,所以不能大聲說出來。

憑藉這些引發衆人關注和討論的觀點,再加上近些年的運營維護,豐田章男擁有了更多的粉絲。據連線出行翻看他的微博,截至發稿前其擁有21.4萬粉絲。而在日本國內,豐田章男也已成爲了“國民級網紅”。

如今,雖然還不能確定豐田章男是否會在讓賢后繼續領導豐田汽車的發展,但可以肯定的是豐田章男並不滿意自己此前帶領豐田的發展成績,“沒有改變祖父創辦的公司,很挫敗”。

做出這樣反思的同時,豐田章男也找來了一位新掌門人來接他的班。

突然的接班

有時接班任命,簡單到只有一句話。

去年,還是雷克薩斯品牌負責人的佐藤恆治,陪着豐田章男去泰國參加一場賽車比賽的空閒,豐田章男在賽車旁拉着佐藤恆治問了一句話——“幫我個忙,出任社長好嗎?”

面對這一突然出現的任命請求,佐藤恆治公開坦言道“我當時不知道怎樣答覆,以爲那是句玩笑話。”但當他看到豐田章男嚴肅的表情後,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出了肯定的答覆“好”。

佐藤恆治(左)和豐田章男,圖源豐田章男微博

由於這一任命發生得過於突然,除了佐藤恆治感到措手不及之外,也讓業內一些人感到了詫異。

國內某頭部新能源車企研發負責人孫浩表示,此前一直認爲豐田章男會繼續擔任CEO一段時間,所以這一決定讓人大喫一驚。

同爲日系車企的鈴木汽車董事長鈴木俊宏也感到非常驚訝。他認爲,豐田章男發表了很多汽車行業和日本工業的言論,一個擁有如此熱情想法和發表如此多評論的人突然退出,“我想知道日本會發生什麼”。

但對於豐田章男而言,做出這個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在讓賢直播發言中,豐田章男先說出了驅使他讓賢的原因,“由於內山田會長即將辭職,同時爲了進一步推進豐田的改革,決定由我來擔任會長並履行協助新社長的職責。”

緊接着,豐田章男也說明了選中佐藤恆治的原因,他認爲這一接班人首先在認真學習和履行豐田的哲學、技術和實踐,這些正是他希望站在豐田高層的人體現的特質。

佐藤恆治,圖源豐田汽車官網

豐田章男同時還表示,要成爲豐田的掌門人必須要喜歡車,因爲這樣才能製造出能讓司機微笑的產品,而佐藤恆治正是這樣的人。

此外,他還認爲爲了在未來不可預測的時代推動變革,管理層負責人必須繼續站在第一線,爲此耐力、精力和激情是不可或缺的,僅有53歲的佐藤恆治符合這一要求。有趣的是,豐田章男昔日接任社長一職時,同樣也是53歲。

按照豐田章男所說,當他看到即將上任的佐藤先生時,看到的不是試圖取悅他,而是追求成爲Master Driver(首席試車員)和Morizo(豐田章男曾使用的化名),並希望改善豐田和雷克薩斯的駕駛感受。他一直想製造更好的汽車,這能驅使他的激情。

豐田章男之所以會給佐藤恆治如此高的評價,或許可以從後者在豐田中的經歷看出一些端倪。

1992年,大學剛畢業的佐藤恆治就加入了豐田汽車,兩年後其就參與到了卡羅拉和普銳斯車型的零部件開發工作中,需要注意的是,當時負責這一項目的領頭人就是豐田章男,就此兩人的交集越來越多。

隨着卡羅拉和普銳斯兩款車型在中國和北美市場中的成功,到了2016年佐藤恆治正式加入雷克薩斯擔任總工程師,隨後又被接連提拔爲雷克薩斯運營總監和雷克薩斯品牌CEO一職,同時還兼任了豐田集團首席品牌官。

雷克薩斯品牌自1990年問世後,就被豐田視爲自身實現品牌向上的“利器”,當佐藤恆治接任該品牌CEO時,也正是雷克薩斯品牌發展的關鍵時期。結果證明,在佐藤恆治的領導下,雷克薩斯不僅實現了全球銷量多年6%左右的穩步增長,同時積極推動電動化,雷克薩斯第一款純電車型RX新能源就出自他手。

RX新能源,圖源雷克薩斯中國官微

基於以上這些工作經歷,可以看出佐藤恆治是一位由技術出身、造車經驗橫跨燃油車和新能源兩大領域、又有獨立高端品牌運營經驗的管理人才。

正因有着這樣亮眼的履歷,就像6年前接任雷克薩斯CEO一樣,如今佐藤恆治再次扛起了更大的重任。只不過相比於六年前雷克薩斯的鼎盛,他現在面對的則是豐田不小的困境。

豐田兩難困局,新掌門人能破解嗎?

2022年,豐田汽車的境況有些難看。

根據豐田汽車公佈數據顯示,其去年在中國市場上共銷售新車194.06萬輛,同比2021年下滑了0.2%,這也是豐田在華十年以來首次出現新車年銷量的同比下滑。

針對這一銷量下滑,豐田雖然很快解釋是因爲疫情導致到店人數大幅減少,進而嚴重影響了銷量表現。但真正的原因,或許隱藏在產品的表現中。

具體來看,豐田在華合資品牌中,廣汽豐田去年累計銷售新車約100.5萬輛,同比增長21.4%,相比之下,一汽豐田在去年實現了83.46萬輛的銷量,同比2021年僅增長了0.3%。

儘管兩大合資品牌還維持着銷量增長的趨勢,但作爲豐田衝高“利器”的雷克薩斯,在去年累計實現銷量爲18.39萬輛,同比下滑近19%,這還是該品牌在去年對ES、NX等暢銷車型降價後的結果。

更爲重要的是,雖然豐田在中國市場佈局新能源汽車已有十多年之久,但就表現來看,沒有太多起色。

綜合2022年豐田新能源汽車在國內的上險量來看,去年一年中上險量都是較低的,其中前十一個月每月只有千輛之多,也只有最後一個月突破了3000輛。去年12月上險量能有所提升,還得益於純電新款車型bZ4X的上市,這一車型當月實現2524輛的上險量。

豐田新能源汽車2022年全年上險量走勢,數據來源於乘聯會,連線出行製圖

但像這樣的銷量增長,如果放到整個國內新能源汽車行業中看,沒有什麼優勢可言。根據乘聯會數據顯示,去年全年新能源車企上險量排名中一汽豐田和廣汽豐田均未進入前50名中,僅以7754輛和7587輛分別排在第五十三位和五十四位。

而作爲撐起去年12月新能源上險量的“明星車型”——bZ4X,均未進入當月的新能源車型銷量榜單和新能源SUV車型銷量榜單的前十名中,產品實力可見一般。

由此可見,2022年對於豐田汽車來說,可謂陷入了燃油車銷量增長放緩、新能源車銷量未見起色的兩難困局中。基於這一現狀,在業內看來豐田此次突然進行CEO換屆的主要目的,就是爲了幫助豐田擺脫困境。

但要實現這一期望,存在很多挑戰。

以燃油車業務爲例。從前文可以看到,導致銷量下滑的一方面原因在於高端品牌雷克薩斯的不利表現。需要注意的是,這一品牌在華銷量頹勢表現的現象,已不是首次出現。

2020年,雷克薩斯在銷量上雖然以23.5萬輛超越了凱迪拉克,但在當年其銷量同比增幅卻開始放緩,跌出了20%大關,只達到了17.5%。這樣的銷量放緩,到了2021年更是明顯。當年雷克薩斯在華銷量實現爲21.91萬輛,相較於2020年同比下滑了6.9%。

銷量連年增長放緩的原因,除了該品牌旗下都是進口車型,容易受到疫情和供應鏈不足影響之外,同時在近些年還受到了特斯拉、蔚來等新能源品牌的衝擊,蔚來CEO李斌也把雷克薩斯作爲主要超越對手,連線出行曾在《本田謳歌退華,日系豪華車搶不到中國市場的蛋糕?》一文中對此進行過詳細描述。

圖源雷克薩斯中國官微

爲了改善雷克薩斯在國內的增長頹勢,豐田特意在2020年安排原廣汽豐田銷售部副部長的李暉,出任雷克薩斯中國執行副總經理一職,以更加了解國內消費者的需求。

但結果證明,這一措施並未發揮出所期望的效果。而隨着佐藤恆治出任豐田CEO後,在孫浩看來,或許會進一步減少佐藤恆治對雷克薩斯品牌的關注,這一高端品牌未來能否重新加速還是一個未知數。

再來看新能源汽車業務方面。隨着豐田章男的讓賢,看似減少了一個阻礙豐田新能源業務發展的因素,但在業內看來,這一業務未來能否突破目前的困境,還有一些不確定因素。

首當其衝的不確定因素還是豐田章男。“雖然豐田章男卸任社長,但很可能繼續以會長身份深度介入公司運營,對繼任社長佐藤來說,今後幾年可能是一段學徒期”。日本SBI證券公司高級分析師遠藤功治這樣認爲。

言外之意,在未來一段時間內,豐田的新能源汽車業務發展,或許還會受到豐田章男反對純電動技術思想的干擾。

此外,由於豐田汽車此前一直保持着純電動、插電混動和氫燃料電池三大路線的“搖擺發展”,對於其新能源業務發展呈現出弊大於利的累贅效應。

“豐田汽車內部對於這三條路線,其實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同時選擇哪條路線研發,還要看日本國內的能源轉型進度,因此豐田的新能源業務牽扯的利益方較多,未來也不會少。”孫浩這樣表示。

圖源豐田中國官微

目前,豐田章男的主動讓賢雖然顯露出了不破不立的決心,但基於以上分析,在連線出行看來,豐田汽車想要實現突破兩難困境的“破後而立”,掌門人換屆這一舉措或許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正如豐田章男說的那樣,在陷入危機的時候,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短期收效快的“捷徑”,另一條是迴歸本質與理想,正視自己初心之路。此次他的讓賢,就意味着選擇了後者,只不過在如今汽車行業的大變革中,他和佐藤恆治、以及豐田都需要走得更快一些。

(本文頭圖來源於豐田章男官微,文中孫浩爲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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