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南方日報

炸煎粄是客家人每家每戶過年時必備的“年貨”之一。汪敬淼 攝

●靜音

眨眼工夫,日子已從年頭溜到了年關。一年又一年,歲月是不斷疊重的石磨,將醇香的年味逐年壓榨,留下苦澀乏味的渣兒。因此,過年,往往是屬於小孩子的。

記得那年我十二三歲。臨近過年,熱烈忙碌的氣氛在村莊瀰漫開來。這一年,我家母豬挺爭氣,養的十二隻豬仔剛好趕上年關出欄,兩頭大肉豬也被屠戶一眼相中。當主人與屠戶敲定價錢,母豬立刻成爲得意的功臣,埋頭大口拱食穀糠,享受坐月子的優待;大肉豬則泄了平日霸氣,耷拉着耳朵,黯然神傷等待待宰的命運。

豬優價出售,爲備年貨增添了底氣。女孩子愛美應是不分時代和貧富的,我熱切盼望過年能穿上一身漂亮新衣。當天,父母和我、兩個哥哥各一輛自行車,匆忙趕赴縣圩。母親側坐的車架下還綁着一籠雞鴨,一路咯咯、嘎嘎與我們作最後的道別。到了縣城,父親去圩場賣雞鴨,我們負責備年貨,瓜子糖果、對聯年畫及大掃除用的器具,爲了過年,樣樣得買,母親只得精打細算。對於女兒的新衣,父母卻心中有數。逛了整整兩條街,終於選定一套新衣時,父親找過來了,母親急切地問:“這麼快就賣了?又便宜賣了?”父親已做好挨批的準備,嘿嘿笑着說:“賣完啦,賣完啦。”一邊趕緊爲我的新衣付錢。大哥只買了一雙球鞋,二哥是一套運動衣,一家五口攜着年貨,急急返家忙年去了。

我急不可待先試新衣。上衣是當年流行的連帽拉鍊衛衣,褲子是燈芯絨褲。我興奮套上新衣,往鏡前一站,瞬間像泄氣的皮球!明明上衣當時看是鵝黃色,這時看着是土黃色,褲子更像舊的一樣。“我要回去換!”新衣被無辜地摔在板凳上,我嘟着嘴,心裏暗自埋怨家人不好好幫我挑選,盡信那店主的花言巧語。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真是任性得過分,那時家人們哪有閒情審美。

父親正手忙腳亂灌香腸,趕緊安撫我:“阿妹,過幾天就可蒸香腸喫啦。”接着故意大聲對母親說:“做二三鬥米煎粄吧,讓阿妹明年喫上一年。”見幺妹生氣,大哥剝掉一個桔瓤,用針線串起四個瓣,放入糖果,搖曳的小桔燈便向慪氣的小主人眨眼賣萌;二哥跑到後院,從雞籠裏扯下大雞公鮮亮的羽毛,很快爲我做了最漂亮的毽子。可是小嘴依舊噘着,已和母親一起做粄團的哥哥邀我一起做動物造型。母親默許我們胡攪,始終不言不語忙着,恨不能再添兩隻手,沒有空閒哄我。

母親的煎粄總有兩種,一種是扁平長形的,裏面嵌有花生,叫做年糕,又酥又脆,寓意年年高,是哥哥們的最愛;另一種圓形的纔是煎粄,軟韌甜香,寓意圓圓滿滿,這是我的專屬。

金黃煎粄擠滿大缸,在飯廳一角散發熱氣。門前禾坪上兩個褐色透亮的瓦埕,如慈祥的老人,默然登場,鄭重戴上“泥草帽”,身披稻草、穀殼、鋸末。此時,家家戶戶炊煙裊裊,氤氳升騰起新的希望。在母親熟稔的調度下,酒香鑽進我的鼻孔,世上再沒有如此香醇的娘酒了。

瓦埕的純釀還在“淬練”,酒釀糟則醞釀着一道美食。門口池塘裏,魚羣盡情表演,直到被各家拎回狹小的盆裏,纔有了預感,扭擺尾巴奮力拍甩,做徒勞的掙扎。我家盆裏必有一條着橙紅裝的鯉兒,夾在青綠草魚間,分外惹眼。不過,它很快要與久等的酒糟配合,成爲我的香甜鮮嫩滋補。此時腦海還會疊加母親專爲我做的甜糯滋補,如剛蒸好的糙糯米飯,趁熱攪進紅糖,被我舔個碗底朝天。

喫年夜飯時,縱使我還小,不能喝酒,但母親總笑着說,喫了雞子酒纔算長一歲。由此,那滲入釀酒醇香的雞肉,還有紅棗、枸杞,以恰如其分的甜香,將我撫慰得服服帖帖。當然還有父親拿手的香腸、扣肉、燉肉,一併狂轟濫炸。

隨着除夕鞭炮聲此起彼伏,哥哥拉上一身新裝的我,迎面碰上前來邀約的小夥伴,他們齊齊盯在我的新衣上,滿眼羨慕,心花怒放的我,不經意回頭一望,父母穿着他們經年穿的舊衣,正笑容滿臉地注視着他們的兒女。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每到年關,那烙在心底的年味兒,就不由自主地漫湧上來。於是,每每在夢中,我急切求教父母,然而,不是父母正忙着,就是我要忙別的事情。哎,那溫暖、令人魂牽夢繞的醇香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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