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新華日報

2023癸卯新春觀察,記錄“放開”後的首個新年——

重新出發,帶上“家”的能量

林琨 攝

薛金龍 攝

□ 本報記者 馮圓芳 王慧

95後女孩知言除夕夜和大學室友“視頻過年”,這是Z世代的“雲團圓”;到泗陽鄉村掛職的青島小夥解皓然主動留村值守,印證“家”的破圈;南京的徐大爺興致勃勃地四天裏打卡了三個賀歲展;去年生意不好的飯店老闆林曉波說“想一個人靜靜”,母親說: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2023癸卯新春,連接大疫三年與新的生活起點。“原年人”返鄉了,團圓的故事“更新”了,傳承數千載的年文化悄悄地起承轉合,同時見證着,寒冬之後這個“沉甸甸”的春天,被寄託的翹盼、信心與希望。

家的涵義、團圓的形式改變

今年過了個“創新的年”

大年夜,喫過餃子,95後女孩知言回到房間,點進大學室友羣,打開攝像頭——“姐妹們,新年快樂!”

一張張年輕的笑臉兒在雲端團聚。

知言宿舍“雲過年”的傳統始於2020年春節。她們剛結束大四上學期,武漢就暴發了疫情,從那時起,室友們就沒有再見過面。那年除夕,大家在羣裏聊天,想起泡了湯的畢業旅行,心情都有些複雜。

忽然有人提議:我們打開攝像頭,一起過年吧!

“從2020年春節開始,這幾年除夕,我們都是從晚上九十點鐘開始視頻通話,聊上兩三個小時,誰有事就先下線,然後剩下的人接着聊。”

難得的“團圓”,知言和室友們喜歡“考古”從前的趣事:比如大二時她們“窮遊”,差點沒在沙漠裏迷路,憶起當年的“蠢”,大夥兒隔着屏幕笑出聲來;也分享畢業後的新生活:某某現在在幹嘛,誰誰變漂亮了,以及房租、水電、薪水、工作壓力、和領導同事的關係……

“畢業後大家聯繫的頻率變少了,但這不能說明我們的友誼在變淡。”

知言宿舍有兩名臺灣同學,她觀察到,臺灣同學過年喜歡在外面旅遊,或者跑到廣場上,跟一羣陌生人一起守候新年。Z世代的年也和50後、60後不一樣。知言的伯伯輩會在朋友圈宣佈:微信拜年到此結束,剩下的時間,要留給家人了。但對她來說,朋友也是家人,互聯網也是過年的場域。

家的內涵與外延的拓展,悄然賦予“中國年”新的意味。

觀看今年央視總檯春晚時,江蘇觀衆王海波注意到,今年晚會的主題變成了《你好,陌生人》。這背後也許有疫情三年帶來的觀念改變,春晚有關“家”的敘事層層嵌套:在“小家”之上,我們還有“大家”和“種花家”(中華家)。

今年春節,宿遷市泗陽縣穿城鎮顏圩村第一書記解皓然決定:留村過年。

解皓然是一名85後小夥,老家山東青島,畢業後在江蘇工作。前年10月,他由江蘇省委和省稅務局選派至顏圩村,今年12月將結束駐村。一想到離開,他心裏就泛起不捨。投身鄉村振興工作期間,二胎兒子降生了,解皓然給他起名“蘇恩”——諧音“蘇N”,是宿遷的車牌號碼。

“今年村裏不‘禁放’,除夕夜我就到處轉轉,大過年的,可別出什麼安全問題。”

美滿的團圓背後,是顏圩村“兩委”爲守護“一老一小”做足的準備。村裏提前和泗陽當地的製藥廠牽上了線,萬一形勢嚴峻,退燒藥確保及時供應。考慮到春節期間外地毒株輸入的風險,還早早囤了6萬隻口罩,發到每家每戶,是100只。

“還好!迄今爲止,村裏沒有出現一例重症,這個團圓年,大家過得幸福平安。”

大時代的鄉村春節,見證“家”的“同心圓”不斷向外生長。

正月初四,顏圩村召開返鄉黨員座談會,向大夥兒彙報:去年,村裏新修6條路,新建20座多肉大棚、15座百合花和蝴蝶蘭大棚,靠出租花卉種植設施,增加了30多萬元集體收入。初五,解皓然爲村電商的花卉直播轉發助力。初九,穿城鎮新春巡迴招聘會,求職的人流熙熙攘攘,村民返鄉就業的信心更足了!正月十一,解皓然更新了朋友圈——“他鄉話變家鄉話,才能扎住根、留住心。”

團圓的方式在變。“逆向過年”成爲新常態,父母到子女所在的城市過年,也是團圓。

大年二十九傍晚,孫筱穎的父母乘坐高鐵從太原來到南京。接站時,孫筱穎有點懵:大包小包這麼多行李,裝的是啥?打開一看,香腸、臘肉、土雞……親愛的爸媽把“家”搬來啦!

孫筱穎在南京建鄴區一家社區醫院工作,往年春節,她都要隨着節前的春運大潮回鄉,又隨着節後春運大潮返寧,掐頭去尾,在家裏待不上幾天。隨着她這一代青年成爲職場主力,奔波勞頓的春節,開始讓她有點喫不消。今年春節前,她向父母提議:來南京過年吧!

這一次春節,孫筱穎陪父母去了中山陵、夫子廟和老門東。能去到女兒常提起的地方、看看外面的世界,老兩口的開心都寫在臉上。“逆向過年既可以孝敬老人,又不必爲人情問題煩惱,還逃過了一衆親戚的催婚大潮。”孫筱穎笑道,“減負”後的團圓,輕鬆、愜意得多了。

創造新年俗、表達新思考

也趁過年看看家鄉新變化

過年做什麼?

“今天(大年初四)館裏的人已經不少了,可昨天的人流量是今天的兩倍。現在越到過年,美術館越比平時熱鬧,而且一年比一年更熱鬧。”省美術館的工作人員笑吟吟地說。

“盛世春光”展廳裏,舉着單反拍拍拍的徐大爺格外扎眼。喻繼高著名的《荷香鴨肥》讓他好一陣懷舊:小時候,南京人過年喜歡到新華書店買年畫,幾毛錢一張,其中就有《荷香鴨肥》的印刷品。

徐大爺的年過得太有文化了:大年初二,他跑到蘇州吳中博物館看“古代意大利的貴族”特展,因爲快撤展了。大年初三,他又去南京六朝博物館看賀歲展,一眼望見“新春市集”處人頭攢動,先掃碼付了19元,體驗一把DIY拓印再說。

觀影、逛展和旅遊,成了春節的新年俗。“陽康”後的這個年,董佳一家四口來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除夕夜陪老人喫完年夜飯,大年初一一早,董佳和丈夫帶着倆娃,坐上了駛向北京的高鐵。董佳去北京出差過多次,在北京過年還是頭一遭,特別是小兒子沒去過北京,大女兒上一次去是十年前。一家人痛痛快快地在北京玩了五天!逛了天安門、故宮、頤和園、老北京的衚衕,品嚐了首都的特色美食,但董佳最難忘的,是大街小巷迷人的煙火氣,是從五湖四海“團聚”到北京的一張張陌生人的臉。

“今年春節的北京真的是‘凍哭’模式,零下17攝氏度,創下了近20年來北京氣溫的歷史新低。但遊客多得超出想象,哪哪都排隊。我家倆娃臉都凍紅了,還嚷嚷着要玩。”

返寧後董佳看到了一組文旅部的數據:今年春節假期全國國內旅遊出遊3.08億人次,同比增長23.1%,已經恢復至2019年同期的88.6%。看來,這個被“凍哭”的年,已經在悄悄孕育春天。

社交媒體上,新的觀念和討論圍繞“今天如何過年”興起。

女孩邵西子在朋友圈轉發了心理學家吳熙琄“在春節,用人類學家庭訪談開啓新的一年”的建議。吳熙琄認爲,做好“過年的準備”很有必要,不妨問問自己或家人——想從過年中獲得什麼?

“其實過年時候,除了準備大包小包的禮物,還有一件很重要卻被我們忽略的事,就是和家人好好聊會兒天,聽聽他們講講一年的故事。”

和其他年輕人一樣,邵西子經常不知道怎麼和家人開啓“好好聊天”模式,除夕夜舉杯時,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尷尬。人類學家庭訪談的視角提醒她,藉助一些有技巧的問話,可以幫助情感流動起來。

今年春節期間,南京師範大學教科院副教授殷飛一直在梳理自己的思考:過年可以爲孩子成長帶來什麼?

每逢過年,都是網友抱怨“親戚家熊孩子”的高峯期,在殷飛看來,這是家庭教育介入的絕佳時機。“春節大家庭聚會期間,父母可以充分觀察孩子在待人接物、表達願望、禮貌禮儀方面的優缺點。”

讓孩子忙年也很重要!殷飛強烈建議,必須讓孩子和父母一起忙年,貼對聯、打掃衛生、忙年夜飯,才能體會年味、體會家庭責任。不投入生活,就不會對生活有真切的感受。

大家族成員聚在一起的閒聊,往往能給孩子帶來隱性的成長。

春節裏,殷飛的兒子收穫很多。讀研究生的表姐給他講述產學研一體化,經營工廠的大伯聊着新的生產線,技術骨幹姑父回顧去年在“急難險困”之際調試設備,讀高二的表哥吐槽起早貪黑的高中學習生活。殷飛兒子今年的寒假作業裏,還多了一項特別的任務,學校要求結合家鄉實際情況,就過年風俗與燃放煙花爆竹給區政府寫一封模擬建議信。

趁春節,看一看家鄉的變化。今春,省委宣傳部公務員王潔,回到了“好久不見”的家鄉河南林州。返寧的高鐵上,他思緒紛飛,寫了一段“返鄉筆記”:

“春節期間,僅有的幾次出門,帶給我猛烈的記憶撞擊。這幾年,家鄉變化真的很大。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一個個施工中的項目,道路修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好,人工河湖多了起來。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取得重大進展,林州人在大年初一喫上了湖北丹江口水庫的水。”

“馬上1月20號,首開‘紅旗渠’號K8018次旅客列車將從鄭州站發車,鐵路紅旗渠站也正式開辦客運業務,結束了林州不通鐵路旅客列車的歷史。”

“我的家鄉這樣一個曾經窮得讓人看不到希望的地方,也在新時代贏得了自己的知曉度和品牌度……家鄉,我心靈的寄託與歸宿,希望越來越好!”

寫完這些,王潔乘坐的高鐵已經駛出河南,進入安徽。大時代裏的春節,構成聯結個體生命與時代、社會的記憶點。隨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家”,一幀幀地,退回到身後,留在了心中。

“年味”:賦時間以意義

也積聚奮鬥前行的勇氣

直到今年春節,30多歲的關瑤終於覺得自己“有點愛上了過年”。

小年那天,關瑤拎着給親戚家孩子買的禮物坐進了網約車。年關將近,網約車司機的話都變多了,問她是不是採購了年貨,春節在哪兒過,然後開心地說自己跑完這單就準備收工回家過年了。忽然,車載廣播裏響起了旅行團樂隊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喜氣洋溢的律動感,讓關瑤和司機默契地安靜下來。下車時,關瑤對司機說了一聲:新年快樂!

“只要一說到過年,中國人的DNA都動了。”

她也能理解爲什麼年輕人喜歡在網上說“不願回家過年”。“拿我家來說,每次高高興興迎年,但逢年必吵架、我必被催婚,過年過得比平時還堵。”今年關瑤的想法突然有了變化——是不是必須先擁有完美的家人、完美的生活,然後才能享受幸福?

“春節設在一年的極寒之日,裏面其實蘊含着時間的哲學、人生的哲學、和解的哲學、希望的哲學。我們如何理解年,就是如何賦予時間及經驗以意義,這也是‘年味’的一種。”

四川人林曉波在南京開飯店開了20多年,但從來沒有像近幾年這麼艱難。今年春節,他像春晚歌曲裏唱的那樣,“和往事幹了好幾杯”。

“去年因爲疫情,生意不好,斷斷續續地開門關門,差不多隻做了半年生意,因爲沒錢,所以不想回家。春節前一天,母親打視頻電話給我,開心地聊了幾句後,聽我說不回去過年,她的神態一下變了,很失望很失落。我只好說,好吧好吧,我回來。”

因爲沒賺到錢,林曉波回老家沒敢發朋友圈。他花了兩天時間給祖輩上墳,因爲上一輩的墳很分散;又藉着上墳在親戚家喫飯,其實也是他掌的勺。初一那天上墳很熱鬧。表姐表弟表妹和一些長輩小孩,總共四五十人,放了很多鞭炮……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中國人樸素的話語裏,細品有它的道理。

“過年不要有經濟和心理上的負擔,團圓不是任務,不需要當作日程來排。微信便利了交流,但如果有條件,還是要點對點、面對面。”沒在家裏過的這個年,解皓然對“年”有了更深刻的理解,“過年,舊中要有新,心中要有根”。

大年初五,溧水年俗“駱山大龍”在南京人的朋友圈刷屏,和逶迤雄壯的游龍相映生輝的,是充滿生機活力的新農村圖景。傳統習俗裏,大年初五又稱“破五”,“破”的是窮困運勢,還有鬆懈的心態,過了大年初五,一切都要逐漸恢復到節前的狀態,打起精神,昂頭再出發!

初七,各地“新春第一會”奏響,“開局即決戰、起步即衝刺”的口號嘹亮,車間機器轟鳴,人人都在搶訂單、搶時間,想補回失去的時間,奔跑着邁進春天……

癸卯兔年,主題詞是信心、希望和奮鬥。好在,認真過完年的我們,隨身多攜帶了一件精神“行李”——那就是“年”的啓示、“家”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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