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奶牛養殖業是要逐步發展的

但這個過程中

是不是對養殖戶的困難考慮得太少了?

虎年春節前夕,唐山市豐潤區奶農陳波的牧場空蕩蕩的。2021年上半年,這裏還有450頭奶牛,那是陳波和老伴兒以170頭奶牛爲起點,經營七年,自繁自養的成果。如今,本不該被淘汰的奶牛一頭一頭地出欄,被牛販子以一頭1.7萬元左右的價格收走,統一送進屠宰場,作爲肉牛宰殺。

北方農村蕭瑟的冬天,對聚在陳波家裏的唐山養殖戶來說,養殖場空出來的奶牛臥牀格外刺眼。

“以前淘汰奶牛是論斤賣,現在賣牛的多了,都是論個兒賣。”衡水牧場主蔡明的遭遇與陳波相似,“最多的時候有四五百頭,現在沒了,快賠完了。拆東牆補西牆,只能硬扛。”

河北唐山灤縣奶農李萌接連接到幾個催款電話。掛了電話,李萌六神無主。他從400多頭荷斯坦奶牛養起,養牛13年,欠着銀行數百萬元,如今牧場還是隻有400多頭牛。養殖場僱傭16名工人,每個月要付給工人48000元工資,3萬元的水電柴油開支,還要還15萬元的銀行貸款,但眼下賬上只有3000多元。“媳婦跟我要錢,說今年孩子的新衣服都還沒着落。”

外界普遍認爲,喊出“倒奶殺牛”的河北養殖場正在經歷的危機,是由疫情衝擊乳品消費所引發。“疫情擾動下,乳製品的消費需求持續走弱。” 國融證券研究員張志剛分析,2022年第三季度乳企業績出現大幅下滑,目標產量也紛紛下調,企業資金壓力也隨之加大。而消費端供需失衡下,影響逐漸傳導至上游養殖端。

但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的奶農普遍認爲,危機的種子早在2015年被動舉債升級牧場時便已埋下,生鮮乳價格下跌只是壓垮中小牧場的“最後一根稻草”。

河北唐山市豐潤區,奶農陳波家顯得空蕩蕩的養殖場。圖/受訪者提供

“跟誰有仇,勸誰養牛”

“2020年1月的生鮮乳價格是3.7元/公斤,2月直接降到3.1元/公斤,3月3.16元,4月3.24元,5月3.3元,6月份牛開始熱應激,產量減少,奶價漲到3.7元⋯⋯”在旁人不做任何提示的情況下,陳波能以2020年爲起點,一口氣背出這兩年每個月的生鮮乳結算價。

在這些數字中間,“3.5元”是陳波牧場的“生命線”。飼料成本不斷攀升的背景下,陳波的牧場裏,生鮮乳的生產成本已經飆升到3.5元/公斤。

受國際國內市場變化、養殖規模和季節性等因素影響,生鮮乳價格呈週期性波動。“2022年,受地緣政治以及極端天氣等因素影響,糧農組織穀物價格指數創 154.7 點歷史新高,同比上漲23.5點。其中,世界玉米和小麥價格雙雙創歷史新高,分別較 2021 年平均價格上漲 24.8%和 15.6%,豆粕行情創近十年來新高。但成本價格的上漲並未能傳導至下游。”國融證券研究員張志剛分析。

爲了平抑生鮮乳價格波動,早在2008年,國家發改委等部門就開始推進設立生鮮乳價格協調機制。根據河北省2022年第四次生鮮乳價格協調會議結果,2023年第一季度,河北省生鮮乳交易參考價爲3.85元/公斤。

河北省奶業協會副會長兼祕書長袁運生於2023年1月1日在河北奶協發佈署名文章稱,如果按照河北省生鮮乳價格協調會上的數據,將經測算的交易參考價最低不低於3.93元/公斤下調到3.85元/公斤,省內絕大多數奶牛養殖場已沒有盈利空間。

對於生鮮乳交易參考價下調至3.85元/公斤,逼近北方成本價的說法,河北省農業農村廳畜牧業處相關負責人此前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應,這是奶農和乳企互相讓利而制定的價格,屬於合理區間,並非網傳跌至歷史最低點。

看起來高於成本的交易參考價也無法讓奶農們安心,因爲實際交易時,乳企給奶農的結算款很可能比3.85元的參考價更低。此外,河北省公佈參考價時還特別說明,3.85元/公斤的價格是養殖場委員鑑於當前形勢“主動提出”的,與“主動下調”對應的是“乳企應收盡收、如期續簽收購合同,並在困難緩解後補償差價”。

但接受《中國新聞週刊》採訪的多位奶農對此並不認可。記者獲得的由某乳企與養殖場簽訂的生鮮乳購銷合同顯示,乳企對養殖場的收購量爲“全部合格生鮮乳”,收購基準價格執行“隨行就市、以質論價、優質優價”原則,當地有生鮮乳價格協調委員會並公佈交易參考價格的,收購人和銷售人應參照交易參考價格協商確定生鮮乳收購價格。

多位奶農指出,這份合同是原農業部、工信部等部門在2017年聯合印發的《生鮮乳購銷合同示範文本》,合同對乳企和牧場雙方的權利義務約定頗爲公允。

但問題在於,與前述合同一同簽訂的,還有乳企單方制定的《生鮮乳購銷合同補充協議》,這份“補充協議”承認“隨行就市”參照當地生鮮乳收購指導價,但同時列明,牧場向乳企交售的生鮮乳價格按照乳企計價體系結算,乳企可依據市場、季節、供需關係等實際情況調整生鮮乳收購標準和價格,而相應的收購標準和價格由乳企通過業主大會通知牧場,“牧場對此不持異議”。

“你不可能不籤,不籤就不收你的牛奶。”灤州市飼養了2000頭奶牛的牧場主張亮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受訪奶農均表示,在實際交易中,生鮮乳供小於求時,乳企結算會參考收購指導價,意味着牧場很難充分獲得生鮮乳價格上漲帶來的收益;而生鮮乳供大於求時,乳企則會依據“根據實際情況調整生鮮乳收購標準”的權利,以鮮牛乳質量瑕疵爲由,壓低收購價格,以牧場管理疏漏爲由剋扣奶款,或者不遵守合同載明的“收購全部合格生鮮乳”的約定,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拒收一部分鮮牛乳。

事實上,這也並非某個乳企的“定價權”,而是市場價格的整體下滑。根據農業農村部官網數據,從2022年年初開始,主產省份生鮮乳平均價格就一直在下滑。據對全國500個縣集貿市場和採集點的監測,2022年6月第一週,平均價格降爲4.14元/公斤,比前一週下降0.2%,同比下降3.0%。2023年1月第一週爲4.12元/公斤,同比下跌3.1%。

細菌幾何數級的繁殖特性決定了牧場銷售鮮牛乳的速度越快越好。一旦穩定合作的大乳企拒收,意味着區域乳企和規模更小的乳企也難以消化這部分生鮮乳,製冷、儲存、運輸都會額外產生成本,爲了及時止損,過去奶農只能倒奶,而這在2008年、2014年到2015年都曾出現過。

如今,找不到銷路的奶農會把鮮牛乳送去“噴粉”。“比倒奶強點兒”,張亮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一噸鮮牛乳的噴粉加工費用爲6000元,保質期爲1年,可按重量1:8還原爲鮮奶。製成奶粉後,由於未獲相應的銷售許可,這些奶粉無法直接通過互聯網或線下零售渠道賣給消費者,奶農只能成包送給親友,或者放進後備箱,悄悄在街邊售賣。奶農的微信羣裏廣泛流傳的一張圖片顯示,有奶農以40元/公斤的價格售賣奶粉,摺合成奶價,爲5元/千克,減去噴粉成本,仍是虧本。

“跟誰有仇,勸誰養牛。”這是在河北奶農中廣泛流傳的一句話,採訪中,由衡水的牧場主蔡明和唐山牧場主張亮反覆提及。

“受疫情影響,奶業市場消費端確實出現疲軟現象。”前述河北省農業農村廳畜牧業處相關負責人對《中國新聞週刊》強調,“河北省沒有發現倒奶殺牛現象”。

舉債擴建,資不抵債

產業鏈各環節利益分配失衡,對從業者來說,這早已是不爭的事實。在奶農普遍抱怨虧損的情況下,大乳企仍然實現了盈利增長。蒙牛2022年上半年營收實現491.98億元,同比增加6.21%;淨利潤爲37.51億元,同比增加27.32%。利2022年上半年營收實現632.13億元,同比增加15.91%,淨利潤爲61.43億元,同比增加15.23%。光明乳業2022年上半年淨利潤3.98億元,同比增長13.70%。

儘管常常私下指控大乳企“壟斷”,但在當前的市場條件下,奶農們樂意拋開“乳企是否涉嫌壟斷”這一複雜的法律問題不論,及時止損離場。但問題在於,從2009年到2014年,5年時間,奶農們經歷兩輪投資擴建,早已身負鉅債。窟窿之巨,即使賣光資產也難以填補,這也意味着他們實際上被債務斷送了“退出”的可能性。

1999年,復員回到唐山的張亮不得已幹起了蹬着三輪車走街串巷收奶的行當。最早以1.4元/公斤到1.6元/公斤的價格從農民手裏收奶,製冷後送往乳企,每公斤奶有兩毛錢的差價,再刨去運輸、製冷、人力成本,利潤微薄。

乳企給張亮的賬期是一個半月,張亮則自己墊錢,5天就給農民結款。“冬天收奶,手都伸不直,都凍腫了,酸甜苦辣,嘗得太多。”10年的時間,靠着誠信販奶、開植物油榨油廠、經營集中機械擠奶廳,張亮攢下100多萬元。

2009年,受“三聚氰胺”事件掀起的產業鉅變影響,河北省喊出“牽牛出村、美化人居環境”的口號,推行養殖小區模式,養殖小區的經營者負責徵地、建牛舍、設備投入。“其實就是奶牛託兒所,每家每戶把自己的奶牛寄養在我們這裏統一管理。”陳波回憶,在那之前,他所在的村子,一共也就300多頭牛,每天能出2噸奶。由於同樣經營着機械擠奶廳,投資建設本村養殖小區就順理成章地落到陳波、張亮、李萌頭上。

養殖小區的投資約爲200多萬元,其中有近百萬元投資款需要向銀行貸款或親友借款,部分小區獲得了政府補貼。小區建成後,由小區經營者集中擠奶、製冷保鮮,運輸送到乳企。“乳企當時是兩筆賬,擠完奶以後都有計數,奶款是奶款,打給各養殖戶,咱們掙的就是管理費,擠奶、保鮮、運輸,一噸奶給你多少費用,最高的時候一噸400塊錢,旱澇保收。”陳波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當時每個人每個月能分七八千塊錢,比上班強。”李萌回憶。而張亮則表示,“養殖小區階段是最幸福的,我們跟千家萬戶都是好朋友。”

養殖小區建成4年後,陳波被通知參加乳企推進牧場化升級管理的會議。所謂的“牧場化升級”,要求養殖小區經營者從農民手中收購奶牛,同時全面升級牛場,建長廊、引入防暑降溫設備、升級擠奶設備,此外,對臥牀、儲藏窖、倉庫、水質等等都有要求。“當時我們養殖小區的牛棚好好的,都得拆了,建長廊。”李萌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與投建養殖小區不同,由於要從農民手裏買牛,再加上基礎設施全面升級,養殖小區經營者都知道這是一筆巨大的投入。“牛是自己的,意味着奶的質量能控制得更好,乳企當時承諾的收購價也更高,比如養殖小區的價格是2.8元/公斤,自建牧場就是3.5元/公斤。”張亮說。除了更高收購價帶來的誘惑和動力,他們還面臨着被淘汰的壓力,“不繼續跟着乳企的腳步走,你就不能跟它繼續合作了。”

陳波算過賬,以擠奶設備升級爲例,過去大家都用國產的老設備,由於壓力控制精度不夠,容易傷害奶牛乳頭,造成乳房炎,給牛治病也是一筆開支,設備升級對牛有好處。當時他的養殖小區一天能產4噸生鮮乳,一公斤生鮮乳收購價上調0.2元,一天就能多掙800元,按照這樣的差價,牧場化的成本兩年就能收回。“養殖行業本來就是微利,但咱農村人不怕掙辛苦錢,而且之前經營養殖小區也都比較順利,所以當時沒什麼懷疑。”陳波說。

“當時對牧場最高的貸款額度是300萬元,要根據你的流水來放款。”由於陳波的養殖小區只收管理費,流水少,陳波最終以每月7.2%的利率從中國郵政儲蓄銀行貸出了109萬元。“後來只能找親戚借,3萬、5萬、8萬、10萬,都借了個遍。” 

相比之下,李萌的情況要困難得多。和叔叔合夥投建養殖小區時,他簽字貸款200萬元,等四年後做牧場化升級,他還有130萬元的貸款沒有還清。叔叔撂了挑子,爲了還上貸款,李萌只能咬牙跟隨乳企的要求升級,又貸了數百萬元。“我從2009年負債200萬變成2015年負債800萬。”據李萌介紹,僅牧場的基礎設施就投入了400多萬元。連一向穩健、只給別人借錢的張亮都不得不借貸300萬元,才能完成牧場化升級。

奶農口中的“牧場化升級”被蒙牛乳業視爲蒙牛幫助夥伴牧場實現的第三次產業升級,實現了牧場養殖的現代化,“如蒙牛乳業在夥伴牧場推廣全混合日糧(TMR)技術,奶牛單產可實現30%的提升。TMR實現了產業發展由粗放型向集約型的轉變,奶牛養殖業由工業化向現代化轉變,建成現代化牧場。”

但收益問題很快出現。“以前的C級牧場升級後都評上了B級牧場,鮮牛乳收購價又降下來了,所以早參評的有收益,晚參評的基本沒收益。”起早貪黑經營六年,賺來的錢都還了貸款,幸運的是,陳波當時貸款額度不大,牧場規模也有限,還清了貸款,奶牛數量從170頭擴充到450頭。“雖然沒看到現金,但小牛多了,我們也挺高興。”陳波回憶。

但牧場規模更大、債務負擔也更重的李萌則墜入深淵。“每個月要還本金和利息,但從賣奶上賺不到錢,只能賣牛,這個月賣6頭,下個月賣4頭,殺雞取卵,賣牛還貸,越賣越少,就是惡性循環,我也沒辦法。要是知道這個坑這麼深,我寧願當時就賠掉那200萬,不至於賠今天這麼多錢。”李萌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唐山的牧場,很多都資不抵債。賣了牛,剩一個空殼場子,磚頭瓦塊不值錢。”這樣的噩夢,張亮已經經歷過不止一次。“我不知道600萬的利潤我們要掙多久才能掙出來,牧場從來都是掙一點兒,就買個剷車或什麼設備,再投進去。”張亮的妻子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隱藏的矛盾集中爆發

生鮮乳價格下行壓力下,奶農將矛頭指向乳企,過去隱藏的矛盾開始集中爆發。

“每個月22日才能知道上個月的生鮮乳結算價,也就是說,我的牛奶交出去52天了,我才知道它賣出了什麼價格。”陳波感到憤懣、屈辱。

不過,鮮奶回收價格連續下滑,很大程度上是因爲牛奶相對過剩。2018年之後,奶價觸底反彈,直到2021年一直處於上漲態勢。賺錢效應下,更多養殖戶加入進來。有專家指出,當前中國的原奶業遭遇到比較大的供求失衡影響,部分地區供應大於需求。

在供求失衡的市場下,乳企也面臨收購原奶的壓力,這進一步加劇了與牧場的矛盾。

所有受訪奶農都提到,牧場名義上歸自己所有,但合作的大乳企對自家牧場的控制無處不在,“飼料、獸藥、設備,都得用乳企招標指定的。”

以獸藥爲例,“以集中採購的方式,讓牧場用上便宜藥、放心藥,這是好事。”陳波表示,他並不懷疑乳企決策層招標採購的初衷。但問題在於,政策到執行層面,則多有變形。

“按照牧場的日交奶量算,每交一噸奶,就要買1500元的獸藥。比如一天交5噸奶,這個月就必須買7500元的獸藥。”陳波表示,每到月底,獸藥中心便會有業務員當面或電話提醒他買夠當月額度,暗示他買不夠就不能繼續交奶,“這不就是強買強賣嗎?擠兌得我沒辦法,只能買點維生素拌到料裏,喫不好也喫不壞。”多位受訪奶農向《中國新聞週刊》證實了類似情形的存在。

使奶農們更加無法忍受的,是乳企賦予其自身的處罰權。“不允許我們使用獸藥中心以外的獸藥,哪怕是國家批准的也不行,發現了就罰款。我養我自己的牛,用藥都得偷偷地用。”多位奶農經歷過乳企工作人員檢查牧場後,以發現的外來獸藥及包裝爲依據做出處罰,罰款會直接從下一筆奶款中扣除。

記者查閱乳企與牧場簽訂的“補充協議”發現,在獸藥使用方面,有條款要求:“乙方(牧場)保證生鮮乳生產⋯⋯所需的飼料、獸藥等均符合國家、地方政府管理部門相關規定以及甲方不時提出的管理要求,包括但不限於上述條款的約定。”其中“甲方不時提出的管理要求”究竟指什麼,補充協議並未進一步做出說明。

“2018年,有經理上我們這兒來,到了奶廳,說我們清洗設備的水溫不夠,一公斤奶要扣我們兩毛錢,罰了我們兩個月。”一家牧場負責人告訴記者。而李萌則因爲監控掉線多次受罰,“農村的網絡沒有城市那麼穩定,哪塊兒線路出故障了,不是我個人原因造成的掉線,也一樣受罰。”受訪奶農表示,哪些事項會罰,哪些事項不會罰,從來處於黑箱之中,不爲自己所瞭解,事先避免犯規也就無從談起。“只要你還想交奶,從上到下都得哄好,哪個都不能得罪。”

事實上,“補充協議”中專設了“陽光條款”:“乙方(牧場)承諾遵守甲方反舞弊規定,不進行任何商業賄賂行爲,不與甲方業務人員進行任何不正當往來,否則,甲方有權單方終止本合同,造成的所有損失由乙方自行承擔⋯⋯”

值得一提的是,“補充協議”還約定了爭議解決方式:“一切與本合同有關的爭議,由雙方協商解決;協商不成的,提交呼和浩特仲裁委員會仲裁解決。”受訪奶農表示,即便自己對“補充協議”的內容毫無發言權,但爲了交奶,不得不接受協議條款。一旦發生爭議,自己沒有理由捨近求遠,不在牧場和收奶的乳企分公司所在的河北省提起仲裁。一家受訪牧場的負責人表示,他曾嘗試向本地仲裁委提出仲裁申請,但因爲協議中有關爭議解決的約定,未能成功立案。

如今,奶農們碰頭,話題常常圍繞是否已經從某家乳企“出來了”展開。張亮“出來”後,開始與光明乳業合作。他曾習慣性地給與牧場對接的負責人送些禮物,逼得對方拿出了工資條,“他的意思是他掙得足夠多,真不需要。”

陳波“出來”後,開始與完達山乳業合作,而李萌還在焦急地到處尋找穩定的合作方。換一家合作乳企,真的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他們對此並沒有把握。蔡明則決定改養肉牛,“至少牛肉大家都消費,價格也比較穩定”。

“客觀來說,大乳企確實教會了我們養牛。按照SOP(Standard Operation Procedure,標準操作指南)做,所有牛場都受益,飼養水平都提高了。從牛犢出生到大牛擠奶,按照規範走,都是成功的,數據要往上傳,乳企也監視着你做。我能走到今天,離不開SOP。”張亮告訴《中國新聞週刊》。

公開信息顯示,到2020年,乳企自有奶源比例平均約爲40%,這意味着以中小牧場爲代表的社會奶源佔比仍高達60%。經過“牧場化”升級後,由奶農經營的牧場少則擁有數百頭奶牛,多則擁有數千頭奶牛,產量和質量均持續提升,並非自身能力不足、需要淘汰的“落後產能”。也就是說,中小牧場的生死存亡,對中國乳業的發展仍至關重要。

“中國的奶牛養殖業是要逐步發展的,但這個過程中,是不是對養殖戶的困難考慮得太少了?我們已經在咬牙幹了,但他們的步子是不是有點過急,走得太快?”陳波說。

(文中受訪奶農均爲化名)

記者: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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