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生育存一丸“後悔藥”，女性凍卵自由成本幾何？| 焦點分析
文 | 華曄 雷珍怡
編輯 | 海若鏡
關於未婚女性能否擁有凍卵自由的探討，已持續多年。
在剛剛過去的兩會中，多位代表委員表達了對“限制性開放凍卵”的支持。3月13日，國家衛健委有關部門正組織徵求專家關於放開單身女性凍卵的意見，該消息一經發出便登上熱搜。
凍卵，是通過液氮冷凍保存技術將成熟的卵母細胞進行凍存，是生育力保存的重要方法之一。該技術於20世紀80年代發展起來，最初是爲了幫助患有嚴重疾病、需要治療的女性提高治療後生育能力的機會，隨後慢慢擴大了用途。2012年，美國生殖醫學協會停止將卵子冷凍列爲一種「實驗」過程，被允許「商用」。
在中國內地，目前凍卵屬於限制性應用，主要仍停留在醫源性用途，未對健康未婚女性開放。爲了通過凍卵保存生育力，不少健康女性選擇到海外，如泰國、馬來西亞、美國等地進行凍卵。除此之外，在採訪輔助生殖行業人士的過程中，筆者瞭解到在國內也有一種違規的操作方式，可以通過隱祕的“綠色通道”在國內醫院進行凍卵，但要繳納一筆不菲的“中介費”。
凍卵紛爭
面對當前社會中越來越普遍的晚婚晚育現象，以及生存、擇偶壓力，凍卵就似一丸“後悔藥”，爲健康單身女性保存生育力提供可能性。根據上海市衛生健康委員會發布的《上海市2022年度人口監測統計數據》顯示，上海常住人口中，育齡婦女未婚率34.53%，平均初育年齡爲30.36歲，平均生育年齡爲31.18歲。
“人們現在把45-65歲定義爲中年，但實際上女性30歲卵巢功能就開始下降，35歲明顯下降……很多女性意識不到這個問題，到三十七八歲的時候纔想起要生孩子，這時生育能力已經非常低下。”全國人大代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醫院婦科內分泌科主任阮祥燕3月在《做客央廣網》節目中說道。
女性卵巢的卵泡儲備曲線，在35歲後會陡然下降，這種卵巢功能的加速下降也被稱爲“折棍現象”。但如今大量女性無法在25-35歲的最佳生育期完成生育，在適齡階段保存健康的卵子，成爲一些女性的期望。很多爲事業而錯過最佳生育期的女明星，如徐靜蕾、林志玲、阿Sa等都選擇凍卵來保存生育力。
目前，國內《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範》規定：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和條例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目前國內允許的凍卵，通常是如下3種情況：首先是患有惡性腫瘤的女性在接受放化療前，可以選擇冷凍保存自己的卵子；其次是不孕夫婦在進行輔助生殖過程裏需要冷凍卵子；三是卵巢功能受損或者是卵巢早衰。
早在2018年，30歲的徐棗棗也想凍卵，並付諸了行動，但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醫院以其單身及非醫療目的爲由，拒絕爲其提供凍卵服務。隨即，徐棗棗以“一般人格權糾紛”案由將醫院告上法庭；2022年7月，歷經4年法律訴訟，徐棗棗收到一審判決書，法院駁回其所有訴訟請求。
期間，2020年全國兩會中，有代表委員建議賦予單身女性實施輔助生育技術權利，包括凍卵的權利。但在2021年，國家衛健委答覆該提案，解釋了“單身女性凍卵不符合法規”的三點原因：一是應用卵子冷凍技術存在健康隱患；二是爲延遲生育爲目的的卵子冷凍技術應用在學術界依然存在較大爭議；三是嚴防商業化和維護社會公益，是輔助生殖技術實施需要嚴格遵循的倫理原則。
在此限制之下，不少下定決心凍卵的健康女性選擇“曲線凍卵”，在社交平臺上，國內凍卵女性的軌跡由近及遠出現在了泰國、日本、俄羅斯、西班牙、英國、美國等地。
曲線凍卵之路
據瞭解，符合醫療指徵的女性在國內醫院凍卵，通常花費在2-4萬元左右。而到海外凍卵的價格着實不菲，除檢查費、促排卵、取卵、凍卵存儲等醫療費用外，還需花費往返交通、落地住宿、醫學翻譯等費用；此外因爲醫療機構的篩選和預約也存在頗多信息不對稱，到海外凍卵者或選擇通過中介操作，還需支付一筆中介費。
“取卵的起點是在月經第二天開始打促排卵針，一個取卵週期，客人往往要在國外待14天。凍卵的行情價格，泰國和馬來西亞的醫療費用通常在35000-45000元人民幣左右；加上醫學翻譯、地接、住宿等價格往往在15000元左右”，輔助生殖行業資深從業者沈儀提供了一個行情參考；“美國的凍卵價格更高，通常要在12-18萬元之間，地接的價格比泰國要貴40%左右。”
另外，卵子每年的保存費用要單獨收取，泰國通常是2000元/年，美國價格往往倍數於泰國。儘管價格高於泰國、馬來西亞等地，但在美國冷凍卵子的復活率可達到90%以上，且後續輔助生殖的技術更爲先進，三代試管嬰兒的成功率在83%左右，因此成爲不少女性的選擇。
凍卵，往往是爲後續的輔助生殖做準備，“泰國、馬來西亞試管嬰兒的價格通常是12-14萬元，通常包含了一次促排卵、一次8個胚胎的篩查和一次移植，如果要做2次促排、二次移植，那價格會超出這個價格區間。”沈儀介紹道，美國試管嬰兒的價格在25-32萬元之間，如果前期花了12萬凍卵，那這筆花費可以從試管的價格中減掉，後期花費約13-20萬元。
到海外凍卵，意味着高昂的時間和金錢成本。當前，也有專門的中介機構爲不能或不願出國的健康女性，提供在國內醫院凍卵的服務，業內稱爲“綠色通道”。
“有凍卵需求、但不符合規定的患者，在正規醫院就醫的過程中，可能會接觸到‘第三方機構’，這種機構往往就開在醫院門口，甚至是它的共建科室，或獨立的實驗室。通過第三方機構提供的‘綠色通道’，患者能夠獲得想要的凍卵醫事服務，”一位行業人士介紹道，這種操作方法價格在98000-108000元人民幣左右，除醫療費用，往往還包括了違規操作的風險溢價，及給轉介醫生的回扣等。
在某社交平臺上，筆者確實發現通過“綠色通道”在國內凍卵的分享貼。網名Seven的一位女性，28歲時在國內凍卵，花費約10萬元，凍卵6年後解凍卵子，通過三代試管嬰兒成功產子。有評論在帖子下問道：“國內單身不可以凍卵，除非有疾病”，Seven則回覆道“給的”。
上述業內人士也提及，在國內通過這種方式凍卵，存在一定風險，特別是在卵子保管環節。“若醫院或相關管理層發生變動，管理政策可能就會發生改變。”
何時開放單身女性凍卵？
2022年，中國全年人口自然增長率爲-0.60‰，爲61年來首個人口自然負增長年。除了生育率承壓外，對女性通過凍卵實現生育自由的呼喚聲量也越來越大。根據《中國輔助生殖研究報告:2023》，有超6成的被訪者希望通過凍卵保存生育能力。
2023年兩會期間，全國政協委員、復旦大學附屬婦產科醫院院長徐叢劍在提案中建議：未婚女性在某些特定條件下，超過一定年齡沒能生育，但有強烈生育願望的，可以考慮先予生育力保存（凍卵），待生育的其他條件滿足後，再按程序完成輔助生殖技術（試管嬰兒）。不過也要特別強調，不能過度地完全放開，避免對社會產生錯誤導向。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工程院院士、北京大學第三醫院院長喬傑建議有序開展、試點先行、規範管理以推遲生育爲目的的凍卵。“現有的凍卵技術不是萬無一失，不等於‘後悔藥’，因爲凍了卵反而錯過適宜的生育時期、最後留下遺憾，這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
中國政法大學醫藥法律與倫理研究中心主任劉鑫在接受《紅星新聞》採訪時表示，目前公立醫院的生殖中心資源不夠。在公立醫院，凍卵實際上是一個公共服務，收費受到限制，所以公立醫院不願意去擴大凍卵設備的建設。“我覺得可以讓社會民營資本來做這塊的工作，那就可以解決資源不足的問題。”
放開女性凍卵，能促進生育率嗎？
單身女性凍卵主要覆蓋兩類人。一類是醫源性的，比如骨髓移植、放化療、血液病等因爲治療失去生育力的病人，此類人羣保守估計有100萬人。另一類是晚婚、再婚、晚育、多胎需求的人，據2020年國家統計局數據，中國目前大齡未婚女性人數達3800萬人。
目前前者的卵子凍存在中國是放開的，“但實際的凍存率不到1%。”阮祥燕在《做客央廣網》節目中披露了這一數據。
1%的凍存者中有多少會解凍？目前由於實施的年限和人數少，還沒有可靠的官方數據。根據美國輔助生育協會(Society for 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 or SART)的數據，2009-2017年間，美國所有凍卵案例中，預計多於85%的女性還沒有解凍和移植。
也就是說，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有不到1%的女性會去凍卵；凍卵的人中，有不到15%會選擇解凍；而解凍的人羣中，不是100%都能成功懷孕。若以3800萬的基數估計，完全放開的情況下，約有5萬名的凍卵兒童出生，並不會對整體生育率帶來大的擾動。
受制於凍卵服務的價格、相應的成功率，再加上取卵給女性帶來的身體痛苦，凍卵很可能長期停留在小衆需求的層面。
但徐棗棗曾告訴記者，經過將近四年的時間，她已不再以個人的勝訴或敗訴來衡量凍卵案，而是越來越把它當作一個關乎單身女性生育權的社會議題。“我也希望能向大衆展現一個單身、有生育意願的女性，她對自己的人生是有規劃的、是負責任的、是主動的，這是成熟的一個計劃。”
（文中沈儀爲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