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腳印

文/冉啓萌

告別同行的夥伴,獨自一人行走在彎彎曲曲的山區小路上,當初的情景就像電影一樣,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那是上世紀60年代末的一個夏天,學校放了暑假,在雙龍小學教書的父親隻身一人去彭水重晶石礦看望在那裏工作的三爸一家。那時,雙龍沒有公路,父親從彭水回到豐都縣城後,要乘坐小輪船到高鎮,再由高鎮坐木船渡長江到汀溪,然後步行幾十公里山路,經“十字路”翻越蔣家山劍峯埡,過雙龍的馬蹬壩、嚴家坡、田家河等地才能回到雙龍。

父親身體一直不大好,大熱天一個人走這麼遠的山路,母親很不放心,就安排我們兄弟倆去接父親。天剛朦朦亮,我和11歲的弟弟匆匆喫過早飯,提着一個裝滿涼開水的小水瓶,戴着一頂小草帽出發了。雙龍到劍峯埡的幾十裏地全都是山路,火辣辣的太陽曬得我們頭冒大汗,口乾舌燥,想喝水瓶裏的水,但這水是留給父親喝的,兄弟倆只好忍耐着,路過附近同學家裏時,就從水缸裏面舀一瓢井水喝。經過馬蹬壩後就沒有農戶了,沿着坑坑窪窪的山路,爬上劍峯埡,下齋姑灣、一碗水、蓮花地壩,到了完全陌生的十字路街上。

日過晌午,事前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但不見父親蹤影,街上的人兄弟倆一個也不認識,焦急無助之時,突然看到了在雙龍先鋒大隊教書的宗德俊老師,我們如同見到了救星。宗老師是放暑假後來看望岳父岳母的,他安撫我們不用着急,說如果是和父親走錯過了路的話,今晚就住他們家,明天再回雙龍。聽了宗老師的話,兄弟倆懸着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在短小的街上輾轉徘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這時又遇上一位雙龍的鄉親,她說和冉老師是一起從汀溪走十字路的,但中途走散了。我們來到場口等候,過了一段時間,遠遠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不就是父親嗎?“爸爸、爸爸。”兄弟倆喜出望外,不約而同高聲喊叫着撲向爸爸,緊緊拉着爸爸的手。爸爸撫摸着我們的頭,眼裏似乎噙着淚花,知道我們還沒喫午飯,便帶着我們去食店飽餐一頓,然後踏上了返家的路程。

回家路上,父親對我們解釋說,他原本可以和那位老鄉一起到十字路,但走到高家壩時,想起有一位名叫高應文的初中同學住在這一帶,去了他家後被留下喫午飯而耽擱了時間。兄弟倆理解父親想和老同學見面敘舊的迫切心情,因此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委屈樣子。

其實,這條山路我並非僅僅走過一次,而是在更早的時候也“走”過,不過,那是讓人挑着走的。聽父母講,有一年,全縣教師暑假期間集中在豐都縣城學習,那時我3歲多一點,弟弟還不到兩歲,父母請當地農民伯伯用擔糧食的籮兜,一頭挑着我,一頭挑着弟弟,從這條崎嶇不平的山路上汗流浹背地將我們兄弟倆挑至汀溪。

“旺、旺旺。”一陣犬吠聲將我拉回了現實。

“老鄉,這裏叫什麼地方,雙龍是不是從這裏走呀?”在一棵高大的黃桷樹旁,我四下尋找着當年的小路。

“這裏叫蓮花地壩,是走雙龍的必經之路,現在的人都是走公路,小路已經沒得啥子人走了,不過有些路還看得見,那不是嗎?”一位農家大嫂手指上山的小路對我說。

蓮花地壩!記得住是有這樣一個地名,可是,自己兒時的腳印還在嗎?

走在眼熟的山路上,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可是一想起這是自己小時候走過的地方,就感覺十分親切。來到一段公路旁,我暗自思忖,還有一個被山民叫做“一碗水”的地方,應當就在附近不遠處,當年,我們父子三人路過此地時,看見在一處懸崖旁邊的小山洞裏,有一汪碗口大的天然泉水,可供南來北往的路人飲用解渴,那股清涼甘甜的泉水至今仍然在我體內流淌,滋潤心田。然而,無論怎麼尋找,始終不見那處地方。

疑惑之時,正好有一位老鄉騎着摩托車路過,“老鄉,你知道哪裏是一碗水呀?”

老鄉停下車後說:“就在這公路高巖巖下面的,修公路的亂石把小路砸爛了,一碗水那個地勢也遭石頭和樹網網蓊起的,兩頭的路都斷了,完全走不通了”。

我站在巖邊邊朝下看,好遺憾,除了陡坡上密密麻麻的刺網和樹林外,什麼也看不見,我不甘心地試圖攀着大樹往下梭,老鄉勸別下去,萬一失手就危險了,只好打消了念頭。

沒有再次喝到一碗水的清泉,非常失望。戀戀不捨地離開“一碗水”,沒有了小路,只好沿公路往山上走。一路上,我將公路旁隱隱約約的小路痕跡拍錄下來,做起了現場直播,用微信發給家在涪陵的弟弟啓蕾,同樣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和深深的記憶。

繞過多道之字拐後,路稍微緩了一些,前面開闊地帶出現一個村落,一座新樓房大門上掛着“豐都縣十直鎮蔣家山村民委員會”的吊牌,院壩中間高聳着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再看看周圍的山勢,依稀記得前面的山埡口好像是“劍峯埡”了。進入村委會辦公室,一位年輕的女村官正聚精會神地敲打着電腦辦公,我的腳步聲驚動了她,她抬起頭來,和顏悅色地說今天是她值班,問我有什麼事。說明來意後,她熱情地告訴我,此地叫做“齋姑灣”,屬蔣家山村2組,是十直和雙龍交界的地方,最高的那個埡口叫劍峯埡,翻過埡口後就是雙龍地界了,這個地方人煙稀少,小路不好走,現在村民多是走公路,走小路翻劍峯埡的村民不多,路上要多加小心。

兒時走這段小路,只知道那個高高的山峯叫劍峯埡,聽完女村官的介紹,才知道離劍峯埡最近的這個村莊叫“齋姑灣”。

還好,從齋姑灣到劍峯埡的小路尚可通行,向漂亮的女村官說聲謝謝後,一股腦扎進森林,踩着七歪八斜、斷斷續續的青石板路,翻上劍峯埡。途中遇上一位放牛老農,一問,原來我已經到雙龍的地界了。和老農交談時,知道了他的哥哥廖吉貴還是我父親的學生呢!小路岔口多,加上年代已久,我記不清楚路了,此時又見到一熱情的放羊大嫂,聽我說是冉老師的兒子,還特意主動送了我一程,在她的指引下,我一口氣走出了茂密的森林,直奔易教、過馬蹬壩、下嚴家坡、經田家河直抵雙龍街上。尋覓兒時腳印的願望終於劃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小路,故鄉的路,親切的路,難忘的路,我還會再來的!

(作者系豐都縣作家協會會員)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萬鵬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