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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庸庵尚书同年水流云在图

少文托卧游，山川照历历_（1）。羲之序禊饮，俯仰感陈迹_（2）。人生一过鸟，谁与数毛翮_（3）。达观愈有恋，用意万夫特_（4）。摩挲行脚记，泠然适其适_（5）。尚书起荒徼，早通金闺籍_（6）。奇璞那不耀，刮磨出天骨_（7）。声实蜚岩廊，试艰奋衮职_（8）。扬历十年间，遂为国柱石_（9）。硕猷苏疮痍，谠议杜回遹_（10）。故技富骚雅，性又筇屐癖_（11）。所至括名胜，物象收彩笔_（12）。岚雾影旌麾，风瀑飞霹雳_（13）。习之南来录，子美北征什_（14）。最难埙篪外，吟侣挈鸾匹_（15）。氤氲护形影，酬唱斥八极_（16）。窈窕美人伦，半在偕园集_（17）。龙蛇俄起陆，扬尘到溟渤_（18）。事去天莫问，弃甑抽簪笏_（19）。初服海滨居，醒醉有抱膝_（20）。追摹图百幅，地缩梦痕积_（21）。魂魄未破碎，忍共山河掷_（22）。隐痛触端倪，孤寄许寻绎_（23）。他年名臣传，留补史乘逸_（24）。

【笺注】

陈庸庵（即陈夔龙，详见1238《六月二日徐园雅集，为冯蒿庵、姚菊坡、吴补松、沈子封、陈庸庵、曹耕荪、苏静阶诸公及余凡八人，皆光绪丙戍进士榜同年生也，庸庵尚书有诗纪事，次韵和酬》笺注）请人将生平经历绘为七十四张图，每幅图附以记叙文字，名《水流云在图记》。并请许多人为题词，陈三立题此诗，诗末题为“癸丑六月”所作（见《散原遗墨》第141页）。

诗借题《水流云在图记》，从四个方面描叙和评价了陈庸庵的为官、为诗、为夫和乱后的隐痛，也表达了对人生迅疾而过的感慨。

（1）“少文”二句：宗少文托身画中来卧游，山川清晰如在对面。

“少文”，宗炳，字少文，南阳郡涅阳（今河南镇平县）人，南朝宋画家。擅长书法、绘画和弹琴。喜漫游山川，西涉荆巫，南登衡岳，后以老病，才回江陵。曾将游历所见景物，绘于居室之壁，自称：“澄怀观道，卧以游之”（见《宋书·宗炳传》）。

“历历”，清晰貌。《古诗十九首·明月皎夜光》：“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2）“羲之”二句：王羲之三月三饮酒赋诗作序文，感叹俯仰之间就成了陈迹！

“羲之”句，晋永和九年（353）三月初三日，王羲之与友人在会稽山阴的兰亭禊饮赋诗，王羲之收集诗作并作《兰亭集序》。

“禊饮”，谓古时农历三月三日之宴聚。南朝齐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惟暮之春，同律克和，树草自乐。禊饮之日在兹，风舞之情咸荡。”

“俯仰”句，指《兰亭集序》云：“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3）“人生”二句：人生就如眼前飞过的鸟儿，谁来为他细数有多少毛羽？

“人生”句，语出晋张协《杂诗》其二：“人生瀛海内,忽如鸟过目。”

“毛翮”，毛羽。唐刘禹锡《和董庶中古散调词赠尹果毅》：“鸷禽毛翮摧，不见翔云姿。”

（4）“达观”二句：愈是达观的人愈是对人生怀念，他的用心是万人中的特殊者。

“达观”，谓一切听其自然，随遇而安。晋陆云《愁霖赋》：“考幽明于人神兮，妙万物以达观。”

“万夫特”，万人中的特殊者。宋刘敞《洪州黄推官》：“昔在君伯氏，实为万夫特。”此指陈夔龙。

（5）“摩挲”二句：抚摸着行走纪游的图记，轻松美好，自得于自己所得到的。

“行脚”，行走，行路。宋杨万里《和文远叔行春》诗：“行脚宜晴翠，看云恐夕黄。” “行脚记”，纪游之作。此指《水流云在图记》。

“泠然”，轻妙貌。《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郭象注：“泠然，轻妙之貌。”

“适其适”，即“自适其适”之省，自得、自安于自己所得到的。《庄子·外篇·骈拇》：“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诗的首十句，从宗炳的卧游、王羲之的感叹，抒发了人生快疾，陈迹难留的感受，从而抚摸《水流云在图记》，感到陈庸庵用意超乎常人，见其自适其适的快意。

（6）“尚书”二句：庸庵尚书从荒远的边地出来，早年就名列朝官的名册。

“荒徼”，荒远的边域。唐杨衡《送人流雷州》诗：“不知荒徼外，何处有人家？” 陈庸庵为贵州贵阳人，故云。

“金闺”，指金马门。亦代指朝廷。南朝宋鲍照《侍郎报满辞閤疏》：“金闺云路，从兹自远。”钱振伦注引李善《江淹〈别赋〉》注：“金闺， 金马门也。” “金闺籍”，指入朝为官。

（7）“奇璞”二句：珍奇的美玉哪能不闪耀出光彩？打磨而出，天骨开张。

“奇璞”，珍奇的美玉，比喻才智出众的人。晋陆机《与赵王伦荐戴渊笺》：“诚东南之遗宝，圣朝之奇璞也。”

“天骨”，星相家谓天庭多奇骨者，人物杰出。多指人的气度、格调而言。《艺文类聚》卷五十引汉蔡邕《荆州刺史庾侯碑》：“视（或作“朗”）鉴出于自然，英风发乎天骨。”

（8）“声实”二句：名声与实绩，蜚声朝廷，试身艰险，奋起为帝王的职责察遗补阙。

“声实”，名声与实际。唐沈东美《奉和苑舍人宿直晓玩新池寄南省友》：“弹冠声实贵，覆被渥恩偏。”

“岩廊”，高峻的廊庑，借指朝廷。汉桓宽《盐铁论·忧边》：“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统，陛下优游岩廊，览群臣极言。”

“试艰”，尝试置身艰难。宋苏过《次韵叔父所居六首》其一：“诸儿还自喜，颇亦试艰难。”

“衮职”，古代指帝王的职事。亦借指帝王。《诗·大雅·烝民》：“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郑玄笺：“衮职者，不敢斥王之言也。王之职有阙辄能补之者，仲山甫也。”孔颖达疏：“衮职，实王职也。”《三国志·魏志·管宁传》：“衮职有阙，群下属望。”

（9）“敭历”二句：二十年仕宦的经历，于是就成为国家的柱石。

    “敭历”，同“扬历”，仕宦的经历。唐薛用弱《集异记·高元裕》：“是后出入中外，扬历贵位。”

（10）“硕猷”二句：大谋略为解困劳苦的百姓，刚直的议论杜绝了奸邪的小人。

“硕猷”，犹“鸿猷”，大谋略。硕，大。宋刘才邵《慈宁寿庆曲》：“宝盛珍匣龙蟠拿，册写鸿猷金焕烂。”

“疮痍”，指困苦的民众。唐杜甫《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诗：“必若救疮痍，先应去蝥贼。”

“谠议”，刚直的议论。《晋书·羊祜传》：“其嘉谋谠议，皆焚其草，故世莫闻。”

“回遹”，指奸邪之人。宋曾巩《祭欧阳少师文》：“谏垣抗议，气震回遹。”

从第十一句“尚书起荒徼”到第二十句“谠议杜回遹”，描叙陈庸庵为官的政声于实绩。这是描写陈庸庵的第一方面。

（11）“故技”二句：旧有的才能丰富了诗文，本性又有山川游历的癖好。

“故技”，旧有的才能。 清彭孙遹《寄秋岳先生》其一：“击剑我应捐故技，登仙君或许同携。”

“骚雅”，《离骚》与《诗经》中《大雅》、《小雅》的并称，指诗文之才。南唐李中《离亭前思有寄》诗：“若无骚雅分，何计达相思。”

“筇屐”，竹杖与登山木屐，借指游山。宋刘一止《念奴娇》词其二：“二士权奇，一翁衰病，努力攀筇屐。”

（12）“所至”二句：所到之处囊括当地名胜，景物都收录于彩笔的描绘。

    “物象”，景物，风景。唐杜牧《题吴兴消暑楼十二韵》：“晴日登攀好，危楼物象饶。”

（13）“岚雾”二句：山中雾气映衬着旗帜，悬流的瀑布飞出霹雳的响声。

“岚雾”，山中雾气。宋张世南《游宦纪闻》卷六：“溪流初涨，岚雾滃郁。”

“旌旄”，军中用以指挥的旗子，泛指旗帜。宋苏辙《送吕希道少卿知滁州》诗：“长怪名卿亦坐曹，忽乘五马列旌旄。”

（14）“习之”二句：有如李习之的《来南录》，又如杜子美的《北征》诗。

“习之”句，唐李翱，字习之，撰《来南录》，为元和四年自东都洛阳赴岭南幕府途中作，逐日记载自正月始行至六月至广州的行程，为今存最早的日记体作品之一。

“子美”句，唐杜甫，字子美，有《北征》诗，记叙安史之乱爆发的第二年八月，杜甫从凤翔到鄜州探家，叙述一路见闻及到家后的感受，以及当时的政治、军事形势。

从第二十一句“故技富骚雅”到第二十八句“子美北征什”，写陈庸庵富诗才又有山水癖，因而写出许多纪游的诗篇。这是描写陈庸庵的第二方面。

（15）“最难”二句：最难的是兄弟之情外，吟诗还带着鸾凤相匹的的伴侣。

“埙篪”，语出《诗经·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埙，仲氏吹篪。”郑玄笺：“伯仲喻兄弟也。我与女恩如兄弟，其相应和如埙篪。”埙为土制乐器，篪为竹制乐器，埙篪合奏声音和谐。后用以表示兄弟和睦，也代指兄弟。

“鸾匹”，鸾凤相匹配，指夫人。明孟洋《汉宫词》：“九重下诏择鸾匹，万国求贤配凤姿。”

（16）“氤氲”二句：美好的氛围围护着身形，相互酬唱，充斥八方极远之地。

“氤氲”，古代指阴阳二气交会和合之状。《白虎通·嫁娶》引《易》：“天地氤氲，万物化淳。”此指美好的氛围。

“八极”，八方极远之地。《庄子·田子方》：“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17）“窈窕”二句：娴静美好的夫妇关系，大半体现在《偕园集》中。

“窈窕”，娴美貌。《诗·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毛传：“窈窕，幽閒也。”

“人伦”，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孟子·滕文公上》：“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舜）有忧之，使 契 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

“偕园集”，陈夔龙著《偕园集》，

从第二十九句“最难埙篪外”到第三十四句“半在偕园集”，赞赏陈庸庵是夫妇酬唱的吟侣。这是描写陈庸庵的第三方面。

（18）“龙蛇”二句：不久，大地突起凶残的龙蛇，直到大海扬起了灰尘。

“龙蛇”句，比喻凶横暴虐之人出世。语出《阴符经》：“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扬尘”句，比喻世事变迁。晋葛洪《神仙传·麻姑》：“麻姑自说云：'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桑田，向到蓬莱，水又浅于往者，会时略半也，岂将复还为陵陆乎？’方平笑曰：'圣人皆言海中复扬尘也。’”

“溟渤”，溟海和渤海。多泛指大海。南朝宋鲍照 《代君子有所思》诗：“筑山拟蓬壶，穿池类溟渤。”

（19）“事去”二句：事件过去了，别去问老天了！丢下锅灶，从官场抽身。

“弃甑”，丢弃锅灶，比喻避乱出走。元唐珙《题王逸老书饮中八仙歌》：“残篇断简付覆缶，玉轴牙签同弃甑。”

“簪笏”，冠簪和手版，古代仕宦所用。比喻官职。南朝梁简文帝《马宝颂》序：“簪笏成行，貂缨在席。”“抽簪笏”，从官职中抽身而走。

（20）“初服”二句：穿着平民服装，居住在海滨，醉酒醒来，抱膝吟咏。

“初服”，未入仕时的服装，与“朝服”相对。《楚辞·离骚》：“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脩吾初服。”蒋骥注：“初服，未仕时之服也。”

“海滨”，此指上海。

“抱膝”，《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亮躬耕垄亩，好为《梁父吟》”裴松之注三国魏鱼豢《魏略》：“每晨夕从容，常抱膝长啸。”后以“抱膝吟”指高人志士的吟咏抒怀。

（21）“追摹”二句：追忆描摹了百福图卷，有如用缩地之术，积攒起梦中的留痕。

“追摹”，追忆摹仿。《花月痕》第八回：“一路上凝神渺虑，细细追摹。”

“地缩”，传说中化远为近的神仙之术。晋葛洪《神仙传·壶公》：“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千里存在，目前宛然，放之復舒如旧也。”

（22）“魂魄”二句：精神还没有破碎，哪忍心和破碎的山河一起抛掷！

（23）“隐痛”二句：图卷中的迹象出动了心中隐痛，独自寄居他乡，引人追忆。

“端倪”，头绪，迹象。《庄子·大宗师》：“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解部》“倪”：“《庄子·大宗师》'不知端倪’，按端者，草之微始；儿者，人之微始也。”

“孤寄”，独身寄居他乡。清纳兰性德《金缕曲·寄梁汾》词：“别来我亦伤孤寄，更那堪冰霜摧折，壮怀都废。”

“寻绎”，追思。宋秦观《虞氏夫人墓志铭》：“仙源之殁，几三十年，而君寻绎悼念，眷眷不忘如初。”

从诗的第三十五句“龙蛇俄起陆”到第四十六句“孤寄许寻绎”，描写陈庸庵乱后避居沪上，作《水流云在图记》，表达自己对以往的追忆，寄托隐痛。这既是交代图记的来历，又是描写陈庸庵的第四方面。

（24）“他年”二句：他年的史书名臣传里，留下这画图，去弥补史书的缺漏吧！

“名臣传”，史籍中记载名臣的传记。清李锴《夜宿耳山山厦》：“事著名臣传，惭深不肖儿。”

“史乘”，《孟子·离娄下》：“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乘》、《梼杌》、《春秋》本为三国之史籍名，后因泛称史书为“史乘”。“史乘逸”，指史书的遗漏。

诗的最后二句，评价陈庸庵必入名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