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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二日山谷生日，乙庵作社集于泊园，

观宋刻任天社山谷内集诗解，用集中观刘永年团练画角鹰韵

坛坫颇如压强敌，诸公尽有锦囊癖_（1）。置社泊园草树堆，自媚鬓丝翻野色_（2）。是日适下涪翁拜，高唳尚想摩霄翮_（3）。翁诗久远愈论定，立懦廉顽果谁力_（4）。世人爱憎说西江，类区门户迷白黑_（5）。咀含玉溪蜕杜甫，可怜孤吟吐向壁_（6）。乡味肠浇双井茶，谪所梦恋廷圭墨_（7）。根柢早嗤雕虫为，平生肯付腐鼠吓_（8）。一家句法绝思议，疑凭鬼神对以臆_（9）。沈侯秘箧出宋椠，任注矜慎辨行格_（10）。乍喜并寿八百年，瓣香告翁天护惜_（11）。嗟余仰止忝邑子，挦扯毛皮竟何得_（12）。

【笺注】

六月十二日（7月15日），是宋代诗人黄庭坚的生日，沈曾植招集在泊园招集超社第七集，观赏沈所藏宋刻任天社（即任渊，因生于成都新津，其地有天社山，故自称天社任渊，人亦称任天社）注《山谷内集》，并限众人各和集中七古韵一首。陈三立次黄庭坚《观刘永年团练画角鹰》诗韵，写了此首诗。

诗借超社集会观赏宋刻黄庭坚诗集，对黄庭坚的诗进行了集中的评价，是陈三立值得重视的论诗之作。

（1）“坛坫”二句：诗人聚会之地犹如强敌压境，诸公都有诗盛锦囊的癖好。

“坛坫”，会盟的坛台，指文人集会或集会之所。明方孝孺《宋山言墓表》：“自长洲韩公以文学为海内宗，群士坛坫，莫盛于吴中。”

“锦囊”，用锦制成的袋子，多用以藏诗稿。借指诗作。宋杨万里《云龙歌赠陆务观》：“金印斗大值几钱？锦囊山齐今几篇？”

（2）“置社”二句：超社设置在草树成堆的泊园，自寻乐趣，在这野外景色中，鬓发飘动。

“自媚”，自寻乐趣。汉蔡邕《饮马长城窟行》：“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

诗的首四句，叙述有人聚会为诗都是自娱的行为。

（3）“是日”二句：这一天正好该向涪翁下拜，还想要如飞鸟高空展翅鸣叫。

“涪翁”，宋黄庭坚，号涪翁。“涪翁拜”，语出金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其二十八：“论诗宁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

“高唳”，飞鸟高声鸣叫。宋张耒《寄答参寥五首》其一：“青云引高唳，爽绝谁敢伍。”

“摩霄”，接近云天，冲天。清黄鷟来《题杨人庵〈总戎无著图〉》诗：“南北徙鹍鹏，摩霄展金翅。” “摩霄翮”，冲天的羽翅。

（4）“翁诗”二句：涪翁的诗愈久愈有定论，激励懦夫立志、贪婪的人廉洁，究竟是谁的力量呢？

“论定”，评论确定。清金渐皋《冬日杂咏》：“力微不任施横草，论定终当待阖棺。”

“立懦廉顽”，谓高尚的节操可以激励人振奋向上。语出《孟子·万章下》：“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赵岐注：“顽，贪之夫。”

（5）“世人”二句：世人对江西诗派有的爱，有的憎，有如划分门户流派，迷失于非白即黑中。

“西江”，指“江西诗派”，宋诗流派之一。北宋末，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自黄庭坚以下，列陈师道等二十五人，以为法嗣。因黄庭坚为江西人。影响最大，故有“江西诗派”之称。

“门户”，指派别。《韩非子·八说》：“明君之道，贱德义贵，不必坐上，决诚以参，听无门户，故智者不得诈欺。”此处指诗文流派。“区门户”，区别为各个流派。

（6）“咀含”二句：咀嚼玉溪生的诗味，从杜甫蜕变而来，可惜那独具特色的诗句，成了向壁而吐！

“咀含”，衔在口中咀嚼。比喻品味。《梁书·王筠传》：“昔时幼壮，颇爱斯文，含咀之间，倏焉疲暮。”

“玉溪”，唐诗人李商隐号玉溪生。“咀含玉溪”，指黄庭坚曾学习李商隐的诗风。此意曾国藩首揭，其《读李义山集》云：“渺绵出声响，奥缓生光莹。太息涪翁去，无人会此情。”陈三立继承此说，其《为濮青士观察丈题山谷老人尺牍卷子》云：“我诵涪翁诗，奥莹出妩媚”，“奥莹”，正是曾国藩“奥缓生光莹”的凝缩语。陈三立的此诗，则明确提出了黄庭坚的“奥莹出妩媚”，正来自于李商隐。

“蜕杜甫”，指脱胎变化自杜甫。黄庭坚是宋代最早大声主张向杜甫的人（见钱锺书《宋诗选注·黄庭坚小传》）。

“孤吟”，独自吟咏。唐韩愈《感春》诗之二：“孤吟屡阕莫与和，寸恨至短谁能裁。”

“向壁”，面对墙壁。表示不欲与人接谈。汉荀悦《汉纪·武帝纪五》：“夫人遂转向壁，歔欷不复言。”此形容不被人接受。

（7）“乡味”二句：家乡双井茶的滋味浇灌他肚肠，贬谪的地方梦中还眷恋着廷珪墨。

“双井茶”，黄庭坚家乡居里所产之茶。双井，黄庭坚故里。参见0112《长沙还义宁杂诗》 其二十三笺注。黄庭坚亦有诗咏双井茶，《双井茶送子瞻》云：“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以双井茶送孔常父》云：“故持（蒋刻本作将）茗碗浇舌本，要听六经如贯珠。”《戏答荆州王充道烹茶四首 》其四：“更煎双井苍鹰爪，始耐落花春日长。”

“谪所”，宋绍圣二年（1095）至元符三年（1100）年，黄庭坚被贬为涪州别驾、安置黔州（今重庆市彭水县）。

“廷珪墨”，南唐墨官李廷圭(本姓奚，后赐姓李)所制作的墨，坚如玉，纹如犀，自宋以来推为第一，世称“廷圭墨”，宋庄季裕《鸡肋编》卷下：“吴幵正仲家蓄唐以来墨，诸李所制皆有之，云无出廷圭之右者，其坚利可以削木。渠书《华严经》一部半，用廷圭才研一寸，其下四秩用承宴墨，遂至二寸，则胶法可知矣。”“梦恋廷珪墨”，指黄庭坚所作《谢景文惠浩然所作廷圭墨》

（8）“根柢”二句：为人有根本，早就嗤笑诗文为雕虫小技，一生岂肯被吃腐鼠的猫头鹰恐吓？

“根柢”，比喻事物的根基，基础。宋陆游《寄题方伯谟远庵》诗：“ 方侯 胸中负经济，议论源源有根柢。”

“雕虫”，比喻从事不足道的小技艺。常指写作诗文辞赋。唐李贺《南园》诗之六：“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

“腐鼠吓”，吃腐烂老鼠的猫头鹰恐吓凤凰不要来争夺，比喻小人度君子之腹。《庄子·秋水》：“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雏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9）“一家”二句：独树一家的句法，不是靠思维就可达到，疑心是凭借鬼神之力，以心相对。

“一家”，一家学说；一个流派。《荀子·解蔽》：“一家得周道，举而用之，不蔽于成积也。”

“句法”，句子的结构方式。宋苏轼《次韵范淳父送秦少章》：“句法本黄子，二豪与揩磨。”

“思议”，理解；想象。《金石萃编·北齐临淮王像碑》：“变化之奇，实难思议。”“绝思议”，不是思维可以达到的微妙境界。

“鬼神”，泛指神灵、精气。《史记·五帝本纪》：“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张守节正义：“鬼之灵者曰神也。鬼神曰山川之神也。”

“对以臆”，犹以意相对对，以胸臆为对。语出《文选·贾谊〈鵩鸟赋〉》：“鵩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臆。”李善注：“请以臆中之事以对也。”

从第五句“是日适下涪翁拜”直到第十八句“疑凭鬼神对以臆”，都是议论评价黄庭坚及其诗的。先用二句认为黄庭坚的诗愈益有定论。然后再用四句论述不应有唐宋时的门户之见，黄庭坚既学杜甫又学李商隐，可是很少有人能看到这一点。第三层，用两句写黄庭坚的家乡情怀。接着的二句写黄庭坚的诗学是以学为根柢的，并非仅是雕虫之技所能达至的。然后再用二句赞叹黄庭坚的句法，神鬼莫测。

（10）“沈侯”二句：沈侯从秘藏的箱子中出示宋版的山谷诗集，任渊作注谨严慎重，分辨着行为品格。

“沈侯”，敬称沈曾植。

“秘箧”，秘藏于箱。宋刘泾《和米元章龙真行》：“元章挥洒早惊动，秘箧墨皇曾敬识。”

“宋椠”，宋版。清王士禛《池北偶谈·谈异三·王延哲》：“一日，有持宋椠《史记》求粥者，索价三百金。”

“任注”，指宋代任渊注《黄山谷内集》。

“矜慎”，谨严慎重。唐薛逢《送沉单作尉江都》诗：“少年作尉须矜慎，莫向楼前坠马鞭。”

“行格”，行为与风格。宋范祖禹《司马温公挽词五首》其一：“精忠贯日月，至行格神明。”

（11）“乍喜”二句：忽然的惊喜，并祝此书八百年的寿命，敬献一炷香，拜告涪翁是老天的喜爱保护。

“八百年”，此指此任渊注换听见适宋刻本已八百年。

“瓣香”，佛教语。犹言一瓣香，表达崇敬之情。宋陈若水《沁园春·寿游侍郎》词：“丹心在，尚瓣香岁岁，遥祝尧龄。”

从第十九句“沈侯秘箧出宋椠”到第二十二句“瓣香告翁天护惜”，赞叹沈曾植所藏黄庭坚诗集宋科本的可贵，并庆幸是老天护惜所至，非仅人力。

（12）“嗟余”二句：可叹我忝为同乡人来仰慕，扯到了些皮毛，究竟得到了些什么？

“仰止”，仰慕；向往。止，语助词。语出《诗·小雅·车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邑子”，同邑的人；同乡。唐杜甫《大觉高僧兰若》诗：“飞锡去年啼邑子，献花何日许门徒。”

“挦扯”，拉撕剥取。特指在写作中对他人的著作率意割裂，取用。宋刘攽《中山诗话》：“祥符、天禧中，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以文章立朝，为诗皆宗尚李义山，号'西昆体’，后进多窃义山语句。赐宴，优人有为义山者，衣服败敝，告人曰：'我为诸馆职挦扯至此。’闻者欢笑。”

“皮毛”，比喻表面的、肤浅的东西。宋叶适《王氏读书堂》诗：“勉哉造其微，勿逐皮毛粗。”

最后二句，自谦自己学习黄庭坚仅得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