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丨蒋萍：在春风化雨的路上

在春风化雨的路上

文/蒋萍

“他们有一种个体，有一定数量，分布于这个种群的各个角落，这类个体充当两代生命体之间知识传递的媒介。”——刘慈欣《乡村教师》

有人说：“教师是一盏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如果是小时候，我一定双手赞同这句话，因为那时的我总是写老师是蜡烛，老师是园丁，对老师一片敬仰，而今，面前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告诉我：“蒋老师，你应该很骄傲你是一个老师，因为你每天都看书，搞得我也喜欢看书了，长大了我也想当老师！”

对，我们都在春风化雨的路上。

彼时我在支教回来的车上记下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怀里揣着的是孩子们送给我幼稚而不掺虚情假意的临别赠言，脑海里除了回忆乡村的山水牛马，那时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热气打湿的眼眶前……

那时，车很慢，坐船回故乡的我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教室也没有空调暖气，我们就像雨后春笋，在校园等待平地而起。

那时，我遇到过率真幽默的老师，遇到过博学多艺的老师，遇到过不像一个老师的她，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安静！”班主任拍打着讲台，指了指旁边的你，一头大波浪长发，淡妆素裙，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缓缓放下书，嘴角一扬：“你们好，我是新来的周老师，负责你们的语文课。”抑扬顿挫，婉转似铜铃，尤其是吐字归音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普通话可以这么好听。

第一次看见老师比学生还青春的初中生们顿时沸腾起来。

“这是哪个学生，能当老师？”

“一开始以为是音乐老师呢，没想到还是语文，惨了！”

“看起来柔柔弱弱，不知道……”

伴随着呼天抢地，议论纷纷，你打开了书本，似乎一切与你无关，扬起粉笔，开始上课。

你的课永远是淡雅深远，就像一只鸟在叙述森林的成长。

上朱自清《春》那课时，你并没有直接讲字词或是课文，而是轻声让我们闭上双眼，沉浸在文字里，想象你娓娓道来的场景：你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风轻轻拂过绿草红花，拂过你的脸庞……

随着雨的来临，我们从呼着气到搓手，渐渐地拍打手心，仿佛真的进入了雨的世界，感受到春天的脚步，就在我几乎要睡着时，大家的手停了下来，你好像把课文说完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我们静静体会着《春》的画面：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

我突然明白语文的魅力，文字的诱惑，原来从来不是考高分读大学，而是带给人一种奇妙的情感体验，这种体验对每个人来说又是不一样的。

一切似乎在顺利地发展，我们认可了你的学识，也更喜欢你的亲和，你从遥远的吉林长春到这个小镇，你说怕火锅的辛辣，却又欲罢不能。我也曾和小伙伴偷偷跟着你，蹑手蹑脚担惊受怕地“探索”你的居住之地，虽然课上偶尔会与你小打小闹，但您只比我们大几岁，我们都拿你当姐姐，你也从不计较，总是笑不露齿，轻轻抿嘴，似乎什么都不能将你的心激起波澜，直到那次……

你“砰”地拍着讲台，指着班里公认的“四大天王”，用沙哑的嗓子吼着：“万一她的眼睛再也看不到呢？”一根棍子挨下来，几个男生低着头，也不知是周老师打太重，还是悔恨，有个男生小声哭起来，我从四周的唏嘘声中得知四个“魔王”下课扔纸壳飞到了一个女生的太阳穴，还流了血，也真是胆子大。

“你们是人，不论是小孩还是大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如果你无法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那就不要去做！”

这是唯一一次看见周老师生气。

后来，我去交作业时看见周老师拿着润手霜揉着那几个男生的手：“爱玩没有错，但是不能伤到其他人啊！”你还是那么温柔。

然而那段时间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也许是我的家境不算好，自小是农民，读书才搬到这个小镇，也许是因为近视，害怕戴眼镜让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丑，所以我一直很自卑，但不知为何遭遇了校园欺凌，昔日的同伴与我绝交，在困苦疑惑中我无法坦言面对父母，只好在周记里用笔记下自己的“绝望”。就在万念俱灰，企图鱼死网破的我在本子上看到你用红笔写下的“希望”，就这样，最后一根稻草在你的笔下勾销，我读了不止一遍你的回复，没有谁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唯有苦难造就更坚毅的心灵，如果害怕前行，那就做自己的星星，即使是夜晚，也要努力发出光和热，才不枉此生。

时间过得很快，我没有再颓丧，而是奋起直追，在你离开后的第二年，我终于考了一次年级语文第一。

临别时我没有送你，却铭记着你送我的话：心，灵物也，不用则长存，小用之则小成，大用之则大成，变用之则至神！愿你用自己的心让自己变成更加优秀的人！

在孤独中我与书相伴，平淡而畅然地度过了那段青春时光。我有些模糊你的样貌，却唯独记下了你的文字。你说：“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火一般的夏天，更没见过冬天还有这么绿的树。”你在这里融入我们的故乡，见到以前没有想过的场景，我在你的文字里走出了阴霾，坚定了奋斗的目标。

是啊，江南，依山傍水，水灵动，山厚重，山与水从来都是相互倚靠，相互衬托，师生之间从来都是相互催化，共同成长。

毕业后，我毅然选择支教并且成为了一名乡村教师，如今，站在三尺讲台，面对仅十三名孩子的我，何尝不是另一种春风化雨的延续，哪怕只有一名孩子，那也是值得的决定。

教师，大概就是这样的灵魂建造者，他们不创造灵魂，却能影响心灵深处，尽管一路坎坷，踽踽而行，也要生如逆旅，一苇以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