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訪龍尾城記

文/餘道勇

曾經兩次造訪龍尾城,都沒有登頂,留下些許遺憾。

但時空總是在不經意間交織,人世間數年數十年時間,也許發生着世事滄桑之變,而山峯數百萬年時光的屹立和靜靜的等候,卻未曾發生變化。蘇東坡《赤壁賦》說:天地之間,“以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以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所以,你訪不訪龍尾城,它都在那兒。

但我仍然想着那次未完成的攀登,而且,據傳龍尾城上有云都寺,雖已毀,卻有遺蹟,因此我必登頂而後快。

陽春三月,春寒料峭。三月中旬的週末閒暇,我再一次背上行囊,向着龍尾城而去。南川城裏春和日麗,然而出了馬嘴隧道,就見金佛山東麓之大有、慶元一帶的山峯都掩沒在霧山雲海之中,似乎那些山峯要與我來一次捉迷藏的遊戲。平日裏,那高高翹起的小拇指峯、昂首挺立的轎子山、石良山都不見了蹤影,全部都像迴天宮休假去了一樣,那熟悉的如宮殿、如城堡的龍尾城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悄悄地隱祕在雲霧深處,似乎要將我這個不速之客拒之門外。

然而,我是“不到長城非好漢”的角兒,你深藏不露,我就霧中探祕。輕車熟路,我沿着鄉村的柏油路輕鬆找到了龍尾城小院。這個小院,就是縣誌所述叫做“關口”的地方,據說這裏是搖黃抗清的關隘,也稱“搖黃口”。

再次駐足龍尾城小院,想抬頭仰望高高的龍尾城已不可得。連立足的小院子處都已是輕紗籠罩,薄霧像一絲絲白綢帶,在我的身邊纏繞,而面前的龍尾城山峯和懸崖峭壁早已不見蹤跡,連同山腳和崖壁全部都被濃霧遮擋,就像一曲正待上演的戲劇,幕布還沒有拉開,想拍一張照片都沒有機會。

在金佛山一帶,一年四季,或雨後初霽,或日出之際,霧海雲瀑,已成爲金山之絕。《金佛山志》記載,“金佛山地區屬於亞熱帶溼潤季風氣候區,氣候溫和,溼潤多雨,多雲霧。”南川籍前清舉人周伯寅《前遊金佛山記》描寫金佛山雲霧:“雲山萬疊,繞綠攢青,直如大海煙濤,蕩搖足下。”

周伯寅描寫的是自上而下的觀感。而我此刻,正值正午時分,站在龍尾城山峯腳下,自下而上仰視,不見天日,雖無“蕩搖足下”之險,卻有天兵壓城之勢。

驅車到達龍尾之處,再次開始沿着上次走過的山路盤桓而上。由於大霧迷漫,能見度只有十多米,因而所觀之景與前次絕然不同。周邊村莊,有人語聲,疑爲世外天籟。路側小草,露珠晶瑩,鞋過之處,飛珠碎玉。漸行漸陡,有時需要以手攀足蹬相配合。過龍脊小路,一邊爲陡壁,一邊卻是深崖,好在有濃霧掩映,加之崖上樹木茂盛,纔不至於恐高和股慄。遇窄處,須扶壁側身而過,不敢俯視。

濃霧中,往上慢慢攀爬,真是“雲深不知處”了。到了哪裏,還有多遠,都在迷茫和未知之中。但只要有路,即往前探索。如果此時爲晴天,也許視線所及,皆羣山萬壑、碧空萬里罷!

路彎彎,坡陡陡,氣喘吁吁,汗溼衣衫。正彷徨間,小路折轉處,忽然見一個平壩,有木屋兩間,隱約間似有誦經之聲。大喜,頓時腦海裏冒出“雲都寺”判斷。平臺約兩三百平方米左右,前部爲一草壩子,後部爲木石結構房子。房子分成一左一右兩間,每間房門楣上都書着行楷“雲都寺”牌匾。果爲雲都寺。

房子走廊一端掛有一銅鐘,並配一鬆木撞針。我即刻一時興起,撞鐘三響。聲響如雷,餘音嫋嫋,不絕如縷。在這空曠的時空裏,鐘聲似乎驅散了迷霧,點化了路人。左邊房子門兩側掛着一幅黑底黃字對聯:“看破放下自在隨緣唸佛,真誠清淨平等正覺慈悲。”透過木格子窗框,可以望見裏面供奉着佛像。

隨着經濟的發展,宗教和文化也必將繁榮。此雲都寺爲百年古寺,毀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民國南川縣誌》有載:龍尾城“上有寺曰云都,竹木清幽”;《道真縣誌》亦有“金佛一脈吊雲都。雲都寺在(龍尾城)頂峯之南,舊時香火鼎盛,六月十九,香客雲集”的記載。

雲霧似乎慢慢散開,可見雲都寺正處於一塊平地上,後面竹木蔥鬱,左右兩測均有一條小路,壩子前方又是茂密之樹林,好一處“竹木清幽”之處。循着耳邊隱約之誦經聲,見草壩子一角有一立起的太陽能蓮花座,手掌大小,內置音響和電池,誦經之聲即從這裏發出。

只要有路,我是一定會往前探究的。繼續往雲都寺旁邊的小路往前走,以爲會到達頂峯,但是小路似乎不斷往下延伸,有時候看似到了路的盡頭,但走近一看,又有石縫可以通行。霧中路滑,下坡路尤甚,須以手撐地,坐膺而下。感覺頂峯應在眼前,但仍然濃霧迷漫,不見天空,亦不見崖底,只能沿路前行。路旁有一觀景臺,直覺告訴我這裏又是一處俯瞰大地、仰望城堡的一個好去處,但天公不作美,我什麼也看不到。這點遺憾,是不是又要我再次前來?霧中的龍尾城,只有用記憶來想象。其實,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霧裏來探訪,也是別具一番風味的。

走着走着,看見菜地,看到田野,看到上坡的農人,也看到了村舍。這說明我們從另一個方向走到了山腳下。肥沃的土地沿山腳向路邊斜着延伸到路邊,一壟一壟的,油菜花整齊地排列着、盛開着,像一塊鋪在山腳下的黃色地毯,旁邊的一壟種植的洋芋,輕霧下,一對農人老夫妻正在地裏除草,鞋子上粘滿了濃重的黑土。

上前搭訕問候,才知道這裏已是大有鎮石良村。原來我們從龍尾處的慶元鎮玉龍村,越過山脊走過道真的三元村邊界,再折彎到了石良村。農人笑問“客從何處來”,我說從龍尾城上下來,農人以爲我們要上龍尾城,臉色變得嚴肅,說你們要上龍尾城,有點難哦。我說我已經上去並走下來了,農人連連點贊。農人七八十歲,對我們談起雲都寺,充滿豪情。他們說,小時候,他們去過雲都寺,那時候雲都寺還香菸繚繞,有大殿和側房、後院等設施,每逢觀音生日,大有、慶元、道真的香客絡繹不絕。就在前幾天,附近村民都還在成羣結隊去寺裏趕廟會。他們說,寺廟被毀了,但留下了一口銅鐘仍在,還有一個石碑(我未找到),這些都是很珍貴的寶貝。

下午四點,我準備離去的時候,再次回望那高高的龍尾城,仍然還在濃霧的籠罩之中,讓人不忍向它揮手道別。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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