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诗、词、散文、书、画,造诣颇高,彪炳文坛。他与辛弃疾开创了豪放词的先河,是北宋中期文坛上的领军人物,也是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杰出代表。

苏轼毕生丰富又复杂,有喜有悲,尝尽人间百味,大起大落,阅尽人间百态,很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把一生表达得酣畅淋漓。他从四川眉山到开封,又去登州(蓬莱)、杭州、黄州(黄冈)、惠州、海南儋州等地,仕宦40余年,足迹几乎踏遍大半个中国。有趣的是,他每到一地,必有雅号。如“老泉山人”“谪仙人”“东坡居士”“西湖长”“铁冠道人”等。他的雅号之多,历代文人鲜有可比者。这些雅号,有的是他的自称,如“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前赤壁赋》)自称为“苏子”。有的是他任职一方,颇有政绩,受到百姓爱戴而馈赠的。有的是苏轼任职的地名,如苏徐州。有的是他的官衔,如苏翰林。这些雅号,有的严肃端庄,不容亵渎;有的平易随俗,张口可呼;有的亦庄亦谐,形象生动;还有的让人不堪回首。几乎每一个雅号,都分享了苏轼一段不寻常的经历,都打上了他仕宦生涯的烙印,也印证了他豁达、开朗、乐观、正直、无所畏惧的豪放真性。

东坡居士

东坡居士(后人惯称苏东坡)是苏轼雅号中叫得最响亮的一个,仅次于父亲给他取的名字“苏轼”。然而,这个雅号却浓缩了苏轼凄风苦雨又悠然闲适的一段岁月。

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沈括在苏轼的诗集中搜集个别诗句,报告给监察部门,诬苏轼攻击朝廷新政。御史台的四个恶吏舒亶、李定、张璪、何正臣,趁机联手,从苏轼例行公事的《湖州谢表》中,挑出片言只字陷害苏轼。宋神宗被搅得头昏脑胀,下令查办。

苏轼四月刚到湖州上任,七月即被押到京师,关在御史台监狱。御史台监狱,柏树常有乌鸦群栖,后称“乌台”。

在牢狱,苏轼受尽凌辱。高太后、刑部侍郎范镇、宰相吴允极力为苏轼辩白、求情。生死关头,王安石说了一句十分有分量的话:“安有盛世而杀才士乎?”宋神宗免苏轼一死,以团练副使贬黄州。至此,中国封建社会“文字狱”典型的案件“乌台诗案”画上了句号。

元丰三年(1080年)正月初一,苏轼只携长子,在一片鞭炮炸响中骑马出京城,一路奔波劳顿,二月抵达黄州。

苏轼先是住在黄州城的寺庙定惠院。五月,苏辙带领他们的家眷前来会合。十多口人,生计成了最大的问题。苏轼谪居黄州,生活拮据。他在《答秦太虚书》信中说:“初到黄,廪入既绝,人口不少,私甚虑之,但痛自节俭,日用不得过百五十。”幸好,他的好友马正卿找到黄州太守徐君猷,把黄州城东门外一块荒废的营房旧地给了苏轼。这块地有近50亩。苏轼从小不事稼穑,就请教当地的农民,带领家人,除荆棘,灭荒草,修水渠,终日开荒种地,“自种自收还自足”,乐在其中。一年下来,足以解决一家人的温饱。

农耕劳作之余,苏轼遍游黄州名胜,从“乌台诗案”的阴影中逐渐走了出来。《初到黄州》这首七律,首联、颔联表达了他当时的心情:“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苏轼认为,谪居黄州的这一段经历,“与乐天大略相似”。苏轼有“乌台诗案”,白居易因《新井篇》被赶出京师。于此,苏轼“独敬爱乐天,屡形诗篇”,“谪居黄州,始号‘东坡’,其必起于乐天忠州之作也”。原来,白居易贬忠州刺史时,在州治东门外的一处山坡上开辟一园,名叫“东坡”,并留下了两首传世诗篇:《步东坡》《东坡种花二首》。苏轼对白居易尤为敬佩,直接表白倾慕白居易的心情,亦取“东坡”为号。在躬耕期间,写下了五言组诗《东坡八首》,集中描述了开垦荒地的艰辛和收获后的喜悦,与白居易东坡诗隔代对唱,足见苏轼对白居易的敬慕。

从此,苏轼自称“东坡居士”。

陆游在长篇散文《入蜀记》里,记录了他经过黄州营地时的见闻:“十九日早,游东坡。自州门而东,冈垄高下,至东坡则地势平旷开豁。有屋三间,一龟头曰‘居士亭’,亭下面南一堂颇雄,四壁皆画雪,是为雪堂。……又有‘四望亭’,在高阜上,览观江山,为一郡之最。”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苏轼在黄州自称“东坡”期间,文学、书画创作达到了高峰, 写了许多千古传诵的诗文。如誉为豪放词之冠的《念奴娇·赤壁怀古》,赋体散文《前赤壁赋》《后赤壁赋》等。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也书于这个时期,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西湖长

熙宁四年(1071年)六月,苏轼赴任杭州通判,无实权。他深入了解民情,兴修水利,改建引水管道,让城内居民喝上西湖的淡水,以纾民难。苏轼还捐黄金50两,修建安乐坊,为民治病,受人称道。还留下了描写西湖的名篇《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之后,文人题诗西湖,大都发出了类似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感叹。

元佑四年(1089年),苏轼任龙图阁学士,第二次赴杭州任知州。第二年,开始疏浚西湖。那时,西湖淤塞,湖水半干涸,野草丛生,荒芜破败。苏轼率民工在湖水最深处立三塔,即今天的“三潭印月”;用淤泥筑成一条纵贯西湖的长堤,即现在的“苏堤”。

元佑六年(1091年)八月,苏轼任颍州太守。对颍州西湖也进行了治理,建水闸,修航道,使颍州西湖的面貌大为改观,其美丽的自然风光和奇特的园林建筑各显其秀。苏轼在一首七律中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绍圣元年(1094年)十月,苏轼被贬至惠州。不久,他就向州官提出了“两桥一堤”治理方案,解决民众出行难的问题。惠州丰湖,比杭州西湖面积大两倍之多,苏轼建议主政改造。他刚到惠州不久,游了一次丰湖。丰湖秀丽柔美的风光,使苏轼朦胧欲醉,一首七律随口吟出,尾联:“梦想平生消未尽,满林烟月到西湖。”以后,“丰湖”逐渐被“西湖”所代替。

苏轼在多首诗中提到西湖。后人说,东坡到处有西湖。他写三地西湖的诗,现在已成了宣传西湖的名片。

此后,人们送给苏轼一个雅号——“西湖长”。苏轼也常常以此雅号自称,甚为怡悦。

南宋文学家杨万里出使广东,游惠州丰湖,曾赋诗一首,后四句:“三处西湖一色秋,钱塘汝颍及罗浮。东坡原是西湖长,不到罗浮那得休。”既赞誉了苏轼的功绩,也有点调侃的味道。

铁冠道人

苏轼一生尊道学道。他对道家鼻祖庄子十分推崇,对《庄子》一书反复研读。他20岁左右时即博通经史,对《庄子》所涉及的哲学、政治,以至于文学、审美学等赞同认可,曾感叹庄子所言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道理。“吾昔有见,口未能言,今见是书,得吾心矣。”《庄子》博大精深的哲理深深地影响了苏轼的人生观。

苏轼年幼时,就拜眉山道士张易简为师。谪居黄州时,常常身穿道袍,以示道家之人。每到一地,亲自拜访当地的名山道士,谈天地的本源,论人、物存在的价值;用“无为”之道参与政治和修身养性;认同“物与我皆无尽也”的观点,主张物我一致、天人合一的道家理念。这些理念都渗透在苏轼从政、处世、生活当中。

苏轼一生写了许多与道教相关的诗文。他任徐州知州时,拜访云龙山人张骥,写了一篇散文《放鹤亭记》。文中极力赞赏云龙山道人超尘出世的姿态。在《后赤壁赋》里,又以道人入梦结束全篇:“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开户视之,不见其处。”在贬惠州路上,经过道教圣地罗浮山,特去拜山。晚上与道士葛洪促膝长谈,心情昂奋,提笔写了诗一首《游罗浮山一首示儿子过》,称与葛洪“真契早已交前生”,意为神交已久的老友。

绍圣四年(1097年),苏轼又一次被贬,四月离开惠州,去海南儋州。这对宋朝官员是仅次于满门抄斩的重刑。一叶小舟载着苏轼及小儿苏过漂泊于茫茫大海之上。60多岁的老人,一脸沧桑,抚今思昔,感慨万千,明知生死未卜,还自语取乐,“在海上尝自称铁冠道人”。

铁冠,是古代御史所戴的法冠,法冠后部上端卷曲着两根铁柱,借指御史。苏轼自称“铁冠道人”。道人,固然是苏轼悟透人生的意象。那么,铁冠,联想苏轼从儋州回京路上写的一首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就能品出个中滋味。读此诗,晚年沧桑的苏轼仍有一贯旷达不羁的风味;细品,却是带泪的自嘲。御史台等一帮佞臣三次贬谪苏轼,深深伤残了苏轼的身心。如果望文生义,铁冠岂不是千钧压顶残害“道人”。这个自称,苏轼是否隐含此意,无从考究。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涌

审核:万鹏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