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动千年的人面桃花

文/王承军

惊蛰一过,几声春雷、几场春雨便激活了那些沉睡一冬一叶无存的枯枝秃干。三月,成了春天最深情的告白,而桃花成为三月里最美的相遇。

最宜人的季节,最惬意的周末,当然要美美地睡到自然醒。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窗户,温暖的阳光斜着身子迫不及待地挤进来。沾香带露的空气,温暖浓郁。突然,一团如胭脂般的红霞映入眼帘,我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区湖边的桃花开了。我不由得心里赞叹:春天来得如此迅速,前两天散步时,枝头才零星冒出小花苞,今天就满树绚烂。这时,吹来一抹春风,枝头上的桃花如一只只轻解罗衫的蝴蝶,煽动着美丽的翅膀,翩翩起舞,随后留下一地粉色。

就在我慵懒地享受着桃花设宴的视觉大餐时,一个天使般的童音飘进我的耳畔:“《题都城南庄》,唐,崔护,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循声而视,发现一位年轻的妈妈正坐在桃树下的休闲椅子上教女儿背诗。

在这个灼灼其华的阳春三月,在这样一个充满尘世烟火的清欢早晨,我想如果大唐才子崔护能穿越到桃花掩映的母女身旁,听到诵读自己诗作的纯真童音,会是怎么一番心境?他定然不会想到,自己的一首诗,竟能成为流传千年的经典。留在“桃花缘”里的一份怅然,竟能美得如此黯然神伤,以至穿过唐风宋雨,一直悠悠我心般地撩动着千年春天。

这场与桃花有关的朦胧爱恋故事,我至今都清晰记得。30年前教我们古代文学的那位女教授讲到动情处时,眼睛已经闪动着盈盈泪光:在那个充满不朽和荣光的诗韵大唐,博陵名士崔护参加进士考试落第,心情郁闷,不甘失败的他决心再战。清明节这天,苦读诗书一上午的崔护已感疲惫,抬望窗外,春的气息扑面而来,苦读不知春已浓的他顿觉神清气爽,决定放下书本去郊外好好感受春的盛情。于是,他踽踽独行至长安南郊,城南已是草长莺飞,到处弥漫着春的融融暖意。他可能忘情于这撩人春色,浑然不知走了多少里路,直至口渴腿酸。他举目四眺,望见不远处有一茅舍,四周桃花环绕,微风徐来,清香绕人。他沿着桃林间的小径来到竹篱围成的小院,便叩门求饮。一位布衣淡妆、清雅脱俗的妙龄少女敞开房门,粉里透红的娇美容颜,宛如盛开在春风里的一朵桃花,美目盼兮。崔护顿生爱慕,一边饮茶,一边想和她聊几句,尽管桃花姑娘没有答话,但她“目注者久之”。崔护自感唐突,于是饮茶之后,便起身告辞,那少女“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眷眄而归”。岁月不居,转眼到了第二年清明,望着城中绽放的桃花不由得触景生情,崔护情不能抑,决定重寻那位桃花姑娘。沿着曾经的路,向桃林深处走去,幽静的竹篱小院依旧落英缤纷,轻唤佳人而无回应。直至夕阳西下,枯坐桃林下的崔护仍不见少女归来,才起身再看那扇紧闭的大门,发现门上静静地挂着一把铜锁。他怅然若失,提笔便在门上题了这首诗就怏怏而去。初遇的脉脉含情,别后的默默相思,深情的故地重寻,未遇的落寞怅惘,犹如从心底一涌而出的清泉,让这个朦胧的爱恋演绎得清澈醇美。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初恋总是美好的、纯粹的,都有一个美丽的开篇,犹如早春的桃花,鲜艳中带着柔美与羞涩,但结局可能千差万别。如果崔护遇到了像崔颢的老乡那样性格直率的女子,我想他们就不会留下这份绵延千年的怅惘:“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崔颢《长干行》其一)”。一个家住横塘的姑娘,在泛舟时听到邻船一个与自己口音相似的男子,就非常直白地大声问:我们是不是同乡啊?还未等这位男子回答,这位姑娘就急切地自报家门。与桃花姑娘的羞涩相比,这位崔颢的女老乡多么热情奔放。他乡遇故人,两颗年轻的心在春风中花枝乱颤。小伙子也如实地回答了姑娘的提问:“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崔颢《长干行》其二)。不管这对老乡的最后结局怎样,至少萍水相逢的爽朗或者相见恨晚的珍惜,都进行了面对面表达,今生不会遗憾。正如席慕容在《一棵开花的树》中所说“愿意化成一颗开花的树,长在爱情必经的路旁”……

一切艺术都是生命的体会。或许,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人生经历,却道出了千万人都似曾有过的心灵回音:有时错过,就是一辈子。不然,崔护与桃花姑娘的这份“踏春偶遇”而“重寻不遇”的怅然为何被演绎成不同形式的传奇或者戏曲,且千百年来经久不衰呢?从晚唐孟棨的《本事诗·情感》到宋代话本《崔护觅水》,从元代杂剧白朴的《崔护谒浆》到明代孟称舜的《桃花人面》,从清代曹锡黼的《桃花吟》到现代戏曲名家欧阳予倩的《人面桃花》,都是以崔护和桃花姑娘为背景进行的再度创作。而欧阳予倩先生写的《人面桃花》成为通用的京剧剧本流传至今,深受广大戏迷票友的喜爱,并广泛被其他剧种移植或改编。

一阵微风,吹皱一湖春水,层层涟漪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洒满湖面的碎银,载着片片桃花时隐时现。这时母女俩站起身,用手扫了扫身上的花瓣,迈着欢快的步子一路有说有笑地向湖对面的楼栋走去。恍惚间,从长安匆匆赶来的博陵才子崔护也在飞扬的桃花雨中渐行渐远。我闭上眼睛,张开嘴毫无顾忌地品尝着这略带清醉的“桃花酿”,尽管清冽的酒香历经千年依旧未曾改变,但这花毕竟不再是当年的花。

时光流转,花香如故。但愿在下个花期,如果遇见,一定不要再错过,因为“春风虽欲重回首,落花不再上枝头”。

(作者系中国电力作协会员,现供职于国网重庆彭水供电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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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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