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之聲

文/徐華亮

我最近聽了很多歌曲和音樂,相比之下,更喜歡音樂,其中對交響樂、小提琴和大提琴有些偏愛。以前因無知而無畏,還曾在悉尼歌劇院前吐過一口音樂無產者的唾沫。這些年雖附庸風雅去劇院聽過幾場交響樂音樂會,但基本沒聽明白,又由於票價貴不好打瞌睡,還要偷學周圍觀衆的表情,很辛苦地裝懂。也不能說一點收穫沒有,至少有過到此一遊的心理安慰。而今,我卻突然有了涅槃的徵兆,恍惚之間,自己依稀成了“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我爲自己的進步倍感欣喜,眼前突然浮現出辦公樓洗手間小便池上那幅每天激勵我好幾次的小標語:“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

以前我和很多人一樣,大都跟着流行聽歌,現在越來越覺得那些歌曲尖利、膚淺和單薄,不能完全表達事物的全貌,聽多了還容易在小情緒的陰溝裏淹死都爬不出來。聽《鬼吹燈》《盜墓筆記》等有聲鬼小說也不再刺激,好多鬼都已成了左手摸右手般熟視無睹的朋友;聽朗誦吧,覺得除了喬榛丁建華以外,其他的人多少都有點矯情,我心裏冷笑你們敢跟我比矯情?於是錄了幾段自己的朗誦放車上聽,頓時覺得親生的聲音跟捂着耳朵說話一樣既熟悉又陌生,不過配點背景音樂倒有幾分新鮮……總之,各種折騰試驗之後,回過頭來,還是發現放音樂的時候,我不那麼躁動,有一種安靜的皈依感,就像來到了一個港灣,飄蕩的靈魂得以停靠,漸漸接近了穩穩的幸福。

相對於以前音樂的經典,現在的音樂形式和內容更豐富,音樂已不再自說自話,而是想在多姿多彩的時代裏蓄積和爆發更多情感和夢想,而商業化就像高鐵,提供了快捷的通道。其實音樂跟人類一樣,從根本上都源於自然,所以,自然萬物皆有此靈性,不信,你給你家狗狗戴上耳機,它也可以立刻伸出舌頭微笑着哼哼唧唧地踏上通向音樂之家的站臺,並且豎起尾巴搖晃出阿爾圖羅·托斯卡尼尼指揮的節奏。

對於樂器,小時候只當做遊戲的玩具。當初少不更事,加入少先隊樂隊後得到一個小銅號,吹了幾天覺得枯燥,就找吹着頭暈的藉口塞還給了老師;初中時大人給我買過一個國光口琴,能夠嘶嘶拉拉吹一些雞鴨喜歡的調子;後來還有個二手吉他,除了《愛的羅曼史》,其他的也都不熟;工作後也曾想買一臺鋼琴,後來覺得腦袋、屁股和手指頭都不夠用,也就作了罷。

其實以前很喜歡聽理查德·克蘭德曼的鋼琴曲,至今仍能在膝蓋上拍打出每一個起伏和節奏,那是青春對音樂教堂的怯怯張望。鋼琴是樂器之王,有寬闊的音域和胸懷,俯仰天地,仁政親民,既有捨我其誰的恢宏氣派,又可以家長裏短娓娓道來,彈指間,就可以實現從清越的水滴到奔騰的江海,從低沉的爬行到高遠的飛翔。兒子五六歲時學過鋼琴,但沒有成爲音樂王子,才三個月就堅持不下去了,毅然拿壓歲錢賠償給了大人,從此獲得了新生。

以前不理解爲什麼說交響樂是世界通用的語言,現在真心覺得只有交響樂才配得上生命的代言。它可以喚醒你的每一個細胞,加入情感的和鳴。它海納百川,有足夠大的氣魄和包容,就像大海,可以平靜,可以深邃,可以浩瀚,可以洶湧,可以咆哮……它也融合了人類精神生命的明滅,可以新生,可以搏動,可以掙扎,可以愛恨,可以死亡……交響樂體現的已不只是情感匯聚的入海口,更是精神昇華後所見的無疆大愛,它像一個教堂,包容你所有尖銳碎片的告解,給予你諒解和指引。是啊,我們的生活酸甜苦辣,原本就不是單一的音色,而是絃樂管樂打擊樂色彩樂組成的立體和多元的混響,我們耳朵裏飢餓的味蕾,期待着情感交融後的有機變化,渴望品咂出屬於自己生活的原味,尋找到心靈相依的共鳴。

而小提琴就像我這種安靜優雅的男人(忍住別吐),永遠若有所思。我喜歡它絲質的細膩和略顯傷感的傾訴,彷彿說不盡內心的愛恨彷徨。當然,每個人的感受不盡相同,音樂沒有歌詞,所以更加包容,它不會給你統一格式的說明書,而是允許你憑着自己的修行與悟性,從標題裏猜猜它是誰,它想說的是什麼,能共鳴則同甘共苦,不能共鳴則同牀異夢。你完全可以在音樂裏自由展開想象,甚至可以根據心情大膽地在《思鄉曲》裏咂出思春的味道。

大提琴是一個飽經滄桑的中年人,靈魂在濁重地呼吸,喉嚨裏滾動着低吟。就像我們聽過了維塔斯匕首一樣的尖叫,以及那些指着自己鼻尖嘶罵喊痛的搖滾,在遍體鱗傷的自虐和痛快之後,希望喫點中藥調理一下,這就是大提琴。它類似於歌曲界的蔡琴,半夜裏穿個紅睡衣爬起來幽幽地問一句:“是誰,在敲打我窗?”

還有音樂劇,聽過《貓》《悲慘世界》,當然最愛的還是《歌劇魅影》,幽靈魅惑的歌聲,以及荒涼、神祕和懸疑的哥特式愛情,讓我覺得做人做鬼做禽獸都該如此厚重深邃,個性鮮明。

另外對於歌劇,雖然張藝謀搞過鳥巢版的《圖蘭朵》,舞美華麗,但我還是覺得帕瓦羅蒂的《O sole mio》經典,靜靜地聽,會覺得整個世界都頃刻溫暖明亮起來,充滿柔軟靈活的胖子以及太陽蓬勃的生命力。

還有就是民族音樂,都有着中國人的哲學智慧,壎、笙、簫、笛子、古箏、琵琶、二胡,聲音大都空靈、悠揚、婉約、圓潤、隱忍、寫意,淡入淡出,又美又講道理。民族音樂也有各自的分工,比如宮廷敲編鐘,廟裏敲木魚,當然民間歷來藏狼臥虎,可以有野蠻的生長和自由的發揮,就像江湖上武功最高的是少林寺藏經閣掃地的老頭一樣,口哨吹得最好的,竟然是那個經常蹲在牆角給小奶娃把尿的小媳婦。

音樂,是一面寬大的背景牆,可以讓你塗鴉任何想象。音樂能夠吹盡黃沙,看到生活灰燼裏殘存的幸福,特別是搞藝術創作的時候,音樂是最好的催情,這跟奶牛聽音樂能提高產奶量一個道理。當然,我聽音樂的目的不是爲了催奶,而在本質上是一種逃離。音樂可以讓我暫時避開現實的紛繁嘈雜,回到精神的安全屋,去擦洗生活的傷痕,晾曬靈魂的內衣。

不過,現在仍然是喜歡聽歌曲的人多,喜歡聽音樂的人少;喜歡跟導師玩耍的多,喜歡跟大師思考的少;喜歡去酒吧喝醉的多,喜歡去劇院睡覺的少。這是因爲我們處在一個激變的時代,有太多即時的情緒需要排泄,有太多快餐的情感需要交易。我們大多數人還活在就事論事的當下,需要解決的是感性的局部問題,而非理性的系統思辨。所以,我們整個社會精神文化氣質的培育還任重道遠。我們總是因得到而自負,因恐懼而自閉,因慾望而慌張,因自私而失禮,卻不知道蝶變,往往從懂得敬畏開始。

我們每個人生時一樣,死也大都雷同,只有幾十年光陰,去呈現自編自演的人生戲劇。在我們太多無聊的情節中,應感謝音樂的善意和陪伴,讓我們平俗的人生有了夢想的色彩。我們身在人生舞臺上走臺,只有走心纔有所得,不然就可能在慾望的誘拐下走神,看人走眼,做事走調,從而在狹隘和混亂中喪失幸福的功能。所以,幸好有縈繞的音樂,時時在耳邊提醒我們要面對靈魂,迴歸內心的真實所需,引導我們整理出各自命運的主旋律。它願意爲我們奏響序曲,讓我們相信人生的下一幕,還會有更美麗的變奏。

此刻,窗外深空寂寥,星月無輝,燈火闌珊的城市隱藏着什麼,又等待着什麼。我知道,在城市的邊緣,在那些被繁華蔑視和遺忘的角落,正上演着蟲鳴蛙鼓的交響,那麼遠,那麼近……

我該睡了,耳邊又聽到了魅影的歌唱:“It's over now,the music of the night……”

編輯:朱陽夏

責編:陳泰湧

審覈:萬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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