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茶亦咖啡

文/江挺

如果我说自己爱喝咖啡,不爱喝茶,免不了会被身边的长辈说是数典忘祖。

也难怪,据《华阳国志》记载,三千多年前的西周时期,茶叶就出现在华夏文明的历史茶几上,比人类发现咖啡树早了一千多年,并迅速扩展,先后种植出绿茶、黄茶、白茶、乌龙茶、红茶、黑茶。谈古论今,中国人心中这杯茶早已成为华夏正统,端坐正室,无可替代。

看样子,为了品尝一口香醇丝滑的“舶来品”咖啡,需要找些理由为自己“开脱”一下断绝正统的嫌疑。

时至今日,茶与咖啡作为全世界老百姓的日常饮品,背负了太多地缘政治和文化经济元素,顾客占有量都很惊人,似乎茶叶的“年龄”优势在经济社会和人文环境的历史变革中并未占到便宜,如今非要在两者之间分个高下,我无法从经济学与社会学的角度解释,只能尝试从历史文化入手。

公元十五世纪,当散发着独特香味的黑褐色豆子离开故土,越过红海走向全世界的时候,我们手中这杯茶已经在三千年的时间里,浸泡过无数前秦诸子的宏大思维,魏晋名士的超然洒脱,以及文人雅士的生命格调和世道人心的至高禅境,与汉字一样,形成中国人独特的集体文化审美。

想雅品一杯茶,可以仪式繁杂,九难、六境、三点、七忌、十三宜……所谓“晴窗细乳戏分茶”,从品茶者的衣着配饰到盛煮器具,从品茶过程的言谈举止到技艺展示,有完整的规矩礼数,在物质与精神层面实现高度结合,以求“入心”、“入境”。

想俗饮一杯茶,也可以简单直接,“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碗茶”,把水烧开,将茶泡好,饮完即可,无须多虑,只求个中滋味。

这一繁一简,一雅一俗,当中关联着华夏文明几千年来的文化脉络与文化意识,既是我们摆脱原始蒙昧的印证,也是集体人格的修炼。古人站在自己的生命形态上,用思考天下苍生的终极智慧,为茶叶赋予了诗情与哲思,面对这种文化之重,后人谁也不敢恣肆,我也一样。

咖啡的身世则充满曲折。出世于非洲,却在中东的烟尘中发展壮大,勤劳的阿拉伯人将东方的茶叶与非洲的咖啡豆用驼队与商船派往世界各地时,偏偏选择了后者,原因跟雅俗无关,仅仅为了穆斯林斋月庆典期间,帮助民众白天禁食之后能在晚上保持清醒。但在我国传统文化认知体系中,这属于“俗”的部分,只限于原始功能性的获取,还未达到文化与美学的程度,甚至追溯其名字来源,也是“缺乏饥饿感”、“能量”、“黑暗者”等字眼。

带着浓厚宗教色彩,经过了跌宕起伏且并不光彩的近一个世纪之后,足迹遍布五大洲,咖啡终于打算向“雅”靠近了。从十六世纪初开始,就像阿拉伯的“智者学校”(咖啡馆别称 分享与获取信息的社交中心场所)一样,世界各地的咖啡馆已具规模,逐渐成为各界学者与有志之士高谈阔论和发表演说的场所,据悉巴尔扎克、梵高、爱因斯坦亦是常客,不知马克思与恩格斯当年在巴黎雷让斯咖啡馆里畅谈《共产党宣言》时,杯中是“摩卡”、“拿铁”、“焦糖玛奇朵”还是“冰美式”呢?

在各种复兴与革命的历史进程中,咖啡的文化年轮越来越宽。苦涩的口感,令人愉悦的香气与咖啡因,刺激了多少代表人类顶级智慧的大脑,让哲学、科学、艺术……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活力十足,灵感乍现,带来一个又一个改变或促进人类文明进程的成果,也为这颗黑褐色的小豆子注入了深厚的多元文化。

人类文明是丰富多彩的,茶叶与咖啡是见证人也是共建者,如今各自身怀绝技,已经平起平坐,难分伯仲,这背后应是文化的自信与包容。熟悉历史的人应该明白,它俩身上承载的文化基因是自然演化的结果,所有的固步自封,孤傲自持,会让这千年的文化传承失格、失度、失衡。

如果你同意我的观点,说明我为自己“开脱”成功,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喝一杯咖啡了。

在我心里,茶叶虽然更年长,却像一位白衣缦缦的翩翩君子,心境平和,仙韵高华,而咖啡就像一位睿智老者,历经磨难, 皓首苍颜仍笑对世间。

翩翩君子和睿智老者在这里相遇,会一决高下吗?我想,他们会不会择一晴窗,搬来桌椅,端坐下来,借文化之名,品一口茶,嘬一口咖啡,欣赏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岂不更妙。

(作者系涪陵区作协会员)

编辑:朱阳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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