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全美銀行數據來看,美國銀行業資產端與負債端均面臨較大壓力,預計將持續的存款流失問題會進一步增加銀行的經營壓力與流動性壓力。同時,銀行持有的商業房地產貸款存在較大風險敞口,證券投資未實現損失較高爲普遍性問題。但考慮到2008年金融危機後美國金融市場發展較爲健康,監管機構應對更具經驗,此輪美國銀行業發生系統性風險的概率較低。但銀行業廣泛的壓力或將推動信貸加快緊縮,進而未來勞動力市場或快速走弱,因此預計存在美聯儲年內降息的概率。

當前美國銀行業憂患爲何?

負債端:存款嚴重流失趨勢較難停止,將持續增加銀行壓力

美國銀行業當前面臨存款流失和金融脫媒問題,與儲貸危機類似,在美聯儲激進加息政策下,預計銀行存款流失趨勢難改,銀行經營壓力與流動性風險將增加。美聯儲大刀闊斧的加息,導致存款利率和貨幣市場基金利率差距不斷走闊。在短期資產高收益率的吸引下,美國銀行業存款自2022年下半年加速流出。雖然硅谷銀行事件發生後頭部大銀行存款端因此有所受益,但中小銀行在硅谷銀行風波後面臨存款搬家問題比較嚴峻,第一共和銀行也在硅谷銀行後因爲擠兌問題而快速倒閉。儲戶對於存款的擔憂情緒較重,蓋洛普(Gallup)在4月3日至25日期間進行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48%的美國人擔心自己在銀行等金融機構的資金安全性,其中19%的人表示“非常擔心”。此外,由於金融科技的發展以及信息傳播速度加快,此輪擠兌速度遠超於此前危機時期,因而若發生風險事件,則銀行會面臨較大的流動性衝擊挑戰。美國金融穩定報告指出,今年以來倒閉的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最高單日提款率超過20%,遠超2008年華盛頓互惠銀行擠兌中2%的最大單日提款率。鮑威爾也在5月議息會議後的新聞發佈會中提及硅谷銀行的擠兌速度與歷史上的擠兌速度不符,擠兌速度超預期。雖然銀行可以通過抵押借貸、使用美聯儲貨幣政策工具等方式填補流失的存款,但這將使銀行利潤空間進一步被擠壓。由於美聯儲在短期內較難降息,因此預計美國銀行業的存款流失問題將持續增加美國銀行業流動性壓力。

硅谷銀行未保險存款佔比較高並非個例,同時聯邦存款保險公司(FDIC)對銀行存款的保護或較爲有限。從全美銀行2022年四季度數據來看,實際上存在一些資產規模大於500億美元的銀行未受存款保護的存款金額佔比高於90%,此外,也有部分更大規模銀行的未保險存款佔比在75%以上,例如花旗銀行。不僅這些銀行自身更容易受到擠兌風險,這一情況也會增加美國銀行體系的脆弱性。另一方面,實際聯邦存款保險基金可以覆蓋的存款賠償有限。在疫情後存款規模大幅上升,但存款保險基金準備金率反而小幅下降。具體來看,截止2022年12月,FDIC準備金率約爲1.27%(即存款保險基金佔受保護存款的1.27%),存款保險基金規模約1282億美元,僅佔美國國內存款總額的0.7%,甚至不足以覆蓋硅谷銀行的存款總額(1731億美元),FDIC需要依靠美聯儲資金協助才能解決硅谷銀行和簽名銀行的存款賠付。雖然FDIC也可以向財政部借款,但這意味着納稅人的資金將承受銀行損失,因此這一途徑的可用性存疑。因而,目前FDIC對於美國存款的保護能力實質上較爲有限,存款保護機制無法消除銀行擠兌風險。

資產端:大型銀行嚴監管下流動性儲備較充足,較多小銀行儲備水平較低

銀行抗流動性風險能力持續惡化,需注意美國中小銀行面對流動性衝擊的脆弱性。從全美銀行業數據來看,(1)截止2022年四季度美國銀行業主要準備金儲備(Primary Reserve)(爲現金和應收其他銀行的結存額,cash and balances due from depository institutions)與存款的比率處於較低水平,中小銀行(總資產低於500億美元)該指標分佈右偏明顯。由於2020年美聯儲將法定存款準備金率從10%下調至0%,因而當前較多銀行的準備金率明顯低於疫情前10%的要求;(2)銀行持有的高質量流動資產(high-quality liquid assets,HQLA)佔總資產比重在2022年快速下降,非全球系統重要性且非大型銀行逐步接近疫情前水平。

資產端:持有貸款與證券資產存在較大的風險敞口

商業房地產價值大幅縮水,商業房地產貸款存在不低的損失風險

商業房地產貸款存在一定違約風險。2022年以來商業房地產價格大幅下跌,空置率持續上升,商業房地產面臨較大下行壓力。CRED IQ預計,2023年有1620億美元商業房地產貸款到期,爲未來十年最高水平。到期貸款多爲五年、十年前低利率環境下投放的貸款,貸款今年到期後將被迫適應更高的利率環境,而當前非金融企業槓桿率在78%以上,高於2008年金融危機和疫情衝擊前水平,因此商業房地產貸款違約風險預計將在今年明顯上升。由於當前銀行業中商業房地產貸款佔比較高,尤其是對於小銀行,因此商業房地產下行預計會對銀行業造成一定負面影響。

證券投資未實現損益普遍較高,存在流動性風險隱患

高利率環境導致銀行證券投資的未實現損失大幅上升,增加了美國銀行業的脆弱性。在2020年美聯儲大規模放水後,美國銀行業資產負債表大幅上升,同時持有證券規模也大幅上升。但當前貨幣緊縮的環境下,銀行證券投資的未實現損失大幅上升,銀行證券投資未實現損失大幅侵蝕銀行普通股一級資本的現象具有普遍性,非頭部銀行未實現損失規模更大。而小銀行存貸比卻更高、擠兌風險更高,因而未來小銀行證券未實現損益或構成較高的流動性壓力。

此前金融監管放鬆埋下隱患

2018年《促進經濟增長、放鬆監管要求、保護消費者權益法案》放鬆金融業監管,我們認爲這在降低監管成本的同時,也爲近期的銀行危機埋下了隱患。2008年金融危機後,國會2010年通過了《多德-弗蘭克法案》,提高了銀行業的監管標準。《多德-弗蘭克法案》頒佈幾年後,隨着經濟從金融危機中恢復,越來越多的人認爲它對於中小銀行的監管過於嚴格,而這些銀行一般很難對金融體系產生較大影響,於是2018年通過的《促進經濟增長、放鬆監管要求、保護消費者權益法案》將系統重要性銀行(需遵守更爲嚴格的審慎監管標準)的總資產判定下限閾值從500億美元提升至2500億美元,放鬆了總資產不低於500億美元但低於2500億美元銀行監管,我們認爲這爲近期的銀行業危機埋下了禍根。

由於監管放鬆,銀行資本充足率存在被高估的可能性。2015年監管政策放鬆,允許非第一類與第二類型銀行一次性選擇不將累計其他綜合收益(Accumulated Other Comprehensive Income,AOCI)計入核心一級資本(Common Equity Tier 1 Capital, CET1 Capital),而可供出售金融資產(AFS)的未實現損益是AOCI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中小銀行可以避免可供出售金融資產的未實現損益影響普通股一級資本。根據2022年第四季度的數據,美國銀行業中有98.97%的銀行都選擇不將AOCI計入CET1資本,所以這些銀行的資本充足率並沒有反映銀行可供出售金融資產未實現損益的風險。另一方面,對於需要將AOCI計入CET1資本的銀行而言,銀行可以通過在賬面上將可供出售金融資產轉換爲持有至到期投資,來避免這部分未實現損益影響CET1資本充足率。

以史爲鑑:此輪美國銀行業引發系統性風險的概率較低

金融危機後美國金融市場發展較爲健康,並且監管機構應對更爲妥善

當前美國居民住房抵押貸款違約風險較小,金融機構持有的MBS安全性較高。(1)從住宅抵押貸款來看,當前美國居民的資產負債表狀況相對較好,雖然未來房價預計會因爲高利率而進一步下跌,但大部分貸款人的貸款價值比(LTV)處於80%的安全線以下,截至2022年第四季度,僅有2.1%的房屋爲“溺水屋”,因此未來“溺水屋”的數量上升幅度預計較有限,住房抵押貸款發生大規模違約的可能性較低。(2)從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的角度來看,金融危機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主要爲機構抵押貸款支持證券,風險更高的非機構抵押貸款支持證券存量較2007年大幅下降。

政府、貨幣當局和監管機構應對危機的經驗更爲充分、救助更具針對性並且政策工具箱充足。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初期,美聯儲態度搖擺不定,9月14日放棄救助雷曼後事態進一步失控,美聯儲之後迫不得已開始使用大規模量化寬鬆刺激經濟,救助成本大幅度提高。本次危機中已顯示出各政府部門協同能力強並且會通過積極救助以穩定市場信心。與此同時,美聯儲相較以往也已經積累了豐富的政策工具,可以通過貼現窗口、定期拍賣工具(TAF)等方式爲銀行系統注入流動性以及通過商業票據融資便利等工具向實體經濟直接注入流動性。新推出的銀行定期融資計劃(BTFP)也更有針對性地解決銀行當前所面臨的困境,及時避免了此前硅谷銀行風險事件的進一步蔓延。

此輪銀行業風險引發系統性風險概率較低

整體而言,此輪銀行業風險對金融以及經濟的影響程度預計將較大程度低於2008年金融危機,一定程度上低於儲貸危機,銀行業風險點與上世紀儲貸危機更爲相似。此輪金融風險遠低於2008年金融危機主要原因爲:(1)由於此前低利率且固定利率貸款較多以及監管更爲嚴格,因此貸款中佔比較高的住宅房地產貸款風險明顯低於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的水平;(2)與08年證券化產品野蠻生長的發展亂象不同,抵押貸款支持證券等證券化產品在監管下健康發展;(3)家庭槓桿遠低於08年金融危機(4)影子銀行規模與GDP比值也已較2007年大幅下降。此輪金融風險與儲貸危機更相似,均是爲治理通脹,激進加息下,存款流失、金融脫媒、銀行利潤承壓導致小銀行流動性壓力較高,同時商業房地產均存在一些泡沫。雖然此輪證券投資損失但由於此輪加息幅度遠低於上世紀80年代(上世紀80年代最高聯邦基金目標利率爲20%),農業地產泡沫較低且農業貸款佔比較低,因而此輪銀行業風險預計將低於儲貸危機。

此輪最終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概率較低,但仍需關注銀行在商業房地產的風險敞口。由於美國銀行業高度集中,前四大銀行已佔總貸款的30%以上,前50家銀行存款佔比70%以上,貸款佔比65%以上,資產規模500億美元及以上銀行的貸款佔比高於68%。雖然當前銀行業資產端和負債端普遍承壓,但是大銀行抗流動性衝擊的緩衝較爲充足,08年金融危機後美國對於500億美元以上銀行,尤其是對於系統重要性銀行的監管也較此前更嚴格,疊加當前監管機構應對經驗更爲充足、應對更及時,因而預計此輪銀行業引發系統性金融風險的概率較低。需要注意的風險爲在高利率持續的背景下,企業經營壓力增加,銀行持有信貸資產的違約風險未來或將進一步走高,而中小銀行在商業房地產承擔過多風險敞口並且存款流失更爲嚴重,同時對其監管較爲薄弱,因此未來銀行業預計仍會發生一些風險事件。

存在美聯儲年內降息的概率

未來美國信貸緊縮幅度令人擔憂。首先,存款流失的情況下,銀行將面臨提升存款利率導致利潤縮減或不提升存款利率導致流動性風險上升的兩難,因而銀行惜貸行爲預計將更爲嚴重。其次,在目前高利率的背景下,優質資產更爲稀缺,貸款風險也更高。再次,由於存款流向貨幣基金、國債,而貨幣基金持有資產的76%爲國債與回購協議,因而銀行存款流失會導致存款的派生能力減弱,可用信貸資金縮減。因而預計信貸緊縮將繼續,其對經濟的負面影響將逐步顯現。

信貸緊縮效應或導致美國就業市場更快降溫,美聯儲不再加息的概率較大,年內存在降息可能性。由於小企業的抗風險性弱於大企業,小企業相對於大企業融資渠道更爲有限,銀行供給端貸款收縮以及貸款需求端因高利率放緩等因素預計將對小企業造成更大的打擊,未來小企業減緩招聘、裁員的趨勢或將逐漸顯現,而小企業是新增就業職位的重要提供者(在 1995 年至 2021 年創造的新工作崗位中,小企業佔63%左右),這或將引發勞動力市場更快速的降溫,新增非農就業人數三個月均值或於今年四季度下觸至10萬人左右。其中,員工短缺程度較低、市場集中度較低(小企業佔比較高)的行業勞動力市場預計或將遭受更嚴重的打擊,例如,建築業、製造業、房地產租賃業、金融保險業、零售業等。預計勞動力市場降溫將推動核心服務項通脹放緩,美國通脹壓力屆時將進一步緩解。考慮到美國銀行業壓力將持續,美聯儲6月及以後不再加息概率較高。信貸緊縮背景下勞動力市場或快速走弱,因而存在美聯儲年內降息的概率,降息時點或於今年四季度或明年一季度。

風險因素:美國金融體系的脆弱性或流動性風險超預期;美國通脹超預期;美國貨幣政策超預期;地緣政治風險超預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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